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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不到他,那我就毁了他:潘金莲、萧峰、张一曼之死(上)

 沉思的麦草 2017-01-18


1

鲁迅先生曾说:所谓悲剧,就是把所有美好的东西撕碎在人眼前,毁灭给人看。

悲剧的类型之一是因爱生恨。爱之不成,怨恨遂生。这种类型的特征是,凡我所爱的人,要么我得到他,要么我得不到他——错,是要么我毁掉他。

持这种思想者,面对拒绝自己抛出的绣球的人,“既然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那就祝你找到能给你想要的幸福的人”这种鸡汤,对他们来说完全免疫。拒绝他们的人,他们才不会煲碗鸡汤然后好聚好散,他们所煲的,只会是一碗放了砒霜的鸡汤。

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两个极端,要么是这个极端,要么就只能是另一个极端。

于是,清河县的大户宁愿倒贴钱,也要将潘金莲嫁给武大郎;

于是,康敏不惜杀死丈夫马大元然后嫁祸栽赃,也要揭穿萧峰的身世;




于是,裴魁山置多年同学、同事情谊于不顾,反而帮着情敌铜匠,疯狂揭发张一曼情史。




大户、康敏、裴魁山在这边扇动了一下蝴蝶的翅膀。经过或长或短的情节发展,潘金莲、萧峰、张一曼的故事结局最终都走向了同一个归宿:死亡。

一个恨字,催生文艺史上著名的三大悲剧。


2

潘金莲奸情事件的相关人物的结局众所周知:

潘金莲,与西门庆产生奸情,毒死丈夫武大郎,被武松杀死;

王婆,撮合奸情发生,献计毒死武大郎,被判凌迟处死;

西门庆,勾引潘金莲产生奸情,踢得武大郎一病不起,被武松杀死;

武松,脊杖四十,刺配孟州。

刺字流放还只是对武松命运最近的影响。随后的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则是较远的影响。上梁山之后的一系列征战,以及最后的断臂出家,无不依然可以追溯到大户所扇的第一下翅膀。

武松本来也只是个平民百姓,平日里最荒唐的不过就是喝醉了酒与人斗殴。打完虎刚回到阳谷县的时刻,本以为眼看着就要走上人生巅峰的他,实在料想不到,自己以后的人生,竟会是那么的跌宕起伏。

而潘金莲则更悲惨,生前被人嗤笑婚姻,死了都还没完,还要在历史长河中成为淫妇的代名词。直到一千年后,一个女人都能因为丈夫骂了一句自己是潘金莲,就义愤难平到纵然打上二十年的官司也要洗刷污名。

始作俑者那应该是书中主角之一吧?


3

不是。

不但不是,而且微不足道到几乎让人产生不了印象。

《水浒传》洋洋百万字,而与这位大户有关的,居然不过就是百十来字:

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小名唤做潘金莲,年方二十余岁,颇有些颜色,因为那个大户要缠他,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那个大户以此记恨于心,却倒赔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

丫鬟年轻貌美,大户意在贪图;丫鬟不从,告知女主人,事遂败露。这样的色鬼老爷也不少见。故事发展至此,通常结局也就是要么从此罢手,要么为顾颜面将丫鬟赶出去,恨意有还是有,但也只是藏在心中。

但这位大户却不是一般的阴损。既然得不到潘金莲,那就要毁掉她。决定毁,已经不是问题,问题就成了怎么毁。而正是这个问题,才是能够见出大户歹毒之甚的地方。

潘金莲不是不想嫁给他么,那就应该是对婚姻、对未来有美好的期望。有期望好,有期望的人才能被打击到;什么期望都没有的人,什么都无所谓的人,打得再重,他也不会觉得疼。既然她怀有期望,那就正好给她失望;既然她怀有大期望,那就正好给她大失望。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失望越大,痛感越深;潘金莲痛感越深,大户快感才越强。

有些人,是把幸福建立在自己的幸福上。这是人。

有些人,是把幸福建立在别人的幸福上。这是神。

有些人,却是把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是魔。


4

于是大户开始留心,在大街上溜达,在小巷里溜达,费尽心机地寻找合适人选。

直到有天早上,背后传来了嘶哑的叫卖声:卖炊饼啦!卖炊饼啦!

大户转过身来,一个简直天赐一般的汉子挑着担子迎面走来。对!就是他!就是这个身高不满五尺的,这个满目丑陋的,这个头脑可笑的,这个诨名三寸丁谷树皮的,这个太阳不打西边出的话就根本不会跟潘金莲有人生交集的武大郎。

武大郎家里穷。没关系,大户一文彩礼钱都不要。

武大郎家里穷到像样的家具都没几样。没关系,大户再倒贴一些嫁妆。

为什么?

为的是花钱也要买开心。

为的是让街坊邻居都看看,潘金莲放着好好的大户不跟,如今竟然嫁给了这么一个人。

为的是让街坊邻居对潘金莲指指点点。

为的是让街坊邻居对潘金莲窃窃私语。

为的是让街坊邻居在潘金莲背后嚼舌根子。

为的是让街坊邻居将潘金莲的故事没有的说成有的。

为的是让街坊邻居将潘金莲的故事有的说成大的。

为的是让潘金莲活在羞辱中。

公开的羞辱中。

人人都忍不住不参与的羞辱中。

一直尾随到生命最后一刻的羞辱中。




5

在此之后,大户所要做的,就是双手抄在袖中,做个潘金莲悲惨生命的死忠看客:

清河县里,总有一些浮浪子弟到武大郎家骚扰潘金莲;

潘金莲婚姻遇人不淑,怨气随之而生,因此也不检点;

武大郎难以忍受,举家搬到阳谷县紫石街;

武松打虎成名,与兄长重逢,不为潘金莲诱惑所动;

西门庆见潘金莲而起色心,向王婆求助;

西门庆动手动脚,潘金莲并未拒绝,甚至迎合,奸情遂生;

武大郎捉奸,反被西门庆一脚踢得卧病不起;

为求奸情长久,王婆献砒霜计,潘金莲毒死武大郎;

武松出差归来,查得真相,设下酒局,于是潘金莲的人生也就走向了尽头。

死了不说,还要绑在一根世世代代长相随的耻辱柱上。

在武松一刀割下西门庆的人头,然后将其与潘金莲的人头打结拴在一起的片刻,狮子桥酒楼下哄哄嚷嚷的看客中,未必就没有隐藏着嘴角隐隐扬起一道弧线的大户。

谁能想到,大户就只是那么动了下小手指头,潘金莲的命运就从此走上了愈发阴冷的不归之路。

武大郎搬到了阳谷县。要是还留在清河县呢?会不会就不会遇上西门庆了呢?

那自然是不会的了。大户抿了一口茶,躺到了摇椅上。但那帮浮浪子弟中,会有叫东郭贺的。


6

如果大户阴暗的内心世界能够照进一些阳光呢?如果爱只是至于爱,而不是止于因为得不到就生出的怨恨呢?

好多条人命的命运或许就会是另一个走向。

潘金莲应该能嫁一个知冷知热的汉子,在左邻右舍的嬉闹声中掀开盖头。然后在灶台边与针脚中度过一生。即便失手滑落叉竿,恰巧打在一个登徒子的头巾上,然后王婆请其去裁衣料,她也不会理睬,而是应该会掐指一算,呀,汉子也要回来了,是该生火做晚饭了呢。

住在另一条街上的另一户完全陌生的人家,应该也会是另一番结局。

数年后的一个冬日的早晨,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房门嘎吱打开,一个也还周正的妇人撤掉门闩,搓了搓手,哈了口气,新买的皮大氅就是暖和呢;价钱贵是贵了点,但官人咬了咬牙,还是买了下来,说每年冬天都要买新衣裳的家庭规矩不能坏了。一个小娃子迫不及待地跑出了门,手里拿着布偶老虎,一边小跑着在前面认真地踩下街上的第一串脚印,一边兴奋地招呼大人:快点啦!快点到大伯家喝腊八粥啦!腰身宽了些许的汉子走到门槛边,接过妇人递来的毡笠,抬头一看满天的碎琼乱玉,不禁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雪真下得紧呐。

PS: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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