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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的根源和终结的可能

 小蓝2266 2017-01-18

有个词叫“慌不择路”——被猛兽追赶的人会跑向任何地方,只求缓解此刻的危机。如果用上帝视角观察这个人,我们可能会嘲笑他的愚蠢:前面明明是悬崖啊,你跑过去不是找死吗;这片草丛这么密集你也敢钻,里面全都是毒蛇啊。但是跳出上帝视角,我们也会认同他的行为,如果说埋头乱窜可能带来死亡的话,那么不逃跑就必然会死。

人类世界就有类于此。大家都对社会中的暴力、残酷、欺诈、焦虑痛心疾首,为人类不享受友善、和平、互助、宁静的生活而叹息。然而,我们没有看到每一种痛苦和疯狂背后都是一个个被恐惧追逐的人,只要恐惧没有消失,人类社会中的狂乱行为就不会停止。

一、思维、自我意识和“我”

思维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每个人都能意识到自我意识,不停地意识着“我”这种感受。于此同时,却没有多少人会深入地感受这个东西,探究它的组成和出现的原因。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把“我”作为一切的起点,作为主体,作为观察外部世界的工具,而没有意识到它同样可以作为被分析的客体。

当你觉得“我”不再是理所当然,不再是神圣不可分析的,那么我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仅仅是个聚合体,是生理组成、文化背景、教育环境、社会影响综合形成的特殊聚合物。“我”比DNA具有更强的特异性,我们听说过同卵双胞胎有相同的DNA,但从没听说过有哪两个人具有相同的自我意识,具有相同的“我”。

当上述各种成分聚合后,一个个的“我”就出现了。我们很容易就能推断,既然“我”是一种聚合物,那么当组成它的成分发现变化时,“我”就必然改变——昨天我可能完全不相信外星人的存在,但如果今天亲眼看到飞碟,态度就会发现巨大改变,我们可能从和外星人存在支持者争论地面红耳赤变成成为其中的中坚分子。

当我们的部分认知特别是很重要的认知比如价值观等发生变化后,显然,“我”的组成就发生了巨大改变——醍醐灌顶、脱胎换骨就是形容这个过程的——但“我”这种意识本身是不会变的。我们仍然有自我意识,这种自我意识仍然和过去的自我意识有良好的延续感,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即使在理性上认同“人在不断发生改变,这一刻的我和下一刻的我已经不完全相同”,但仍然希望长生不老,永生不死的原因。

  • “我”的崩解造成了人类的痛苦

从“我”出现的那一刻起,人类的痛苦就已经注定。圣经中,亚当夏娃偷吃智慧果后就被赶出了没有痛苦的伊甸园,这个比喻正是为了说明智慧或者说自我意识和痛苦是一体两面的。

自我意识奇妙的延续性让它产生一种错觉,即“我”是不变的,这样的认知导致了很多类似投胎、夺舍、灵魂出窍、意识转移等猜想,似乎自我是一个完整的、固定的、和身体剥离的东西。正是这种独立感带来了痛苦的源头——每个人都在不自觉地维护着意识稳定、逃避着任何导致自我意识崩解的可能。

对自我意识稳定性的执着越深,在自我构成动荡时出现的痛苦就越多。一个热恋中的年轻人可能因为失恋而自杀,愚蠢吗?对于非当事人而言,似乎是的,理论上,失恋了再找一个不就可以了。但深入这个年轻人的内心就能看到,他之所以自我毁灭正是因为无法承受自我意识剧烈动荡带来的痛苦——他的恋人已经成了他的自我意识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一个权势显赫的官员在降职后一蹶不振,了无生趣。愚蠢吗,或许是的,理论上,他不是仍然有稳定的工作、丰厚的积蓄吗。但深入这位官员的内心,侵蚀他身心的同样是自我意识崩解的过程——权力已经成为他的自我意识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 社会化和执着

“你今天有痛苦吗?”一位禅师问来访者。“是的,法师,我今天很痛苦。”“那你一定有很多执着。”

是的,只要我们对自我意识中任意部分有强烈的、无法接受改变的执着,那么痛苦就必然会出现。而这个世界就是由各种形式的执着构成的——规范、道德、荣誉、法律、家庭、亲情、历史、传统,一个稳定社会的所有奠基物都必须是稳定的,否则这个社会就无法建立起来。社会必须界定什么是好的、可供追求的,也必须明确规定什么是坏的、是必须摒弃的,这些固定的善恶好坏和追寻厌弃标准也就必然流入在每个社会人成长过程、烙刻进他们的心里。换言之,每个社会人都天生是执着的产物,在他们有自我意识的那刻起,执着就成了他们的本能。

越融入社会生活的人就会有更多的执着,因为他的生活更依赖于对社会规则的认同。一个体制中的人比一个普通市民有更多执着,失业对他的压力会更大;一个市民比农民有更多执着,孩子学区的问题可以让他焦头烂额;一个富裕地区的农民比山区的农民有更多执着,别人家都出去打工,我到底去不去呢?

并不是没人看到社会化带来的问题,选择过更少社会化的生活。但城市白领夫妻放弃百万年薪回农村种田的新闻或许让人感慨甚至小小的羡慕,到终南山隐居完全放弃社会生活的人就让人有些不安了。人们不再羡慕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的原始生活中“帝力于我何有哉”的洒脱,而是担心他们怎么才能活下去。

因为相比弊端,社会化生活有更多的便利,更多的人会选择从农村到城市、从小城市到大城市,社会化确实让人更安全、更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只要人类还在身体本能的支配下,只要人类还想活的更长、更好,只要人类无法认可“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的思想,那么社会化就无法避免,对社会规则的执着就无法避免,痛苦就无法避免。

、“我”和无常的冲突无法调和

只要人类还有“我”是延续的、不变的错觉,只要自我意识还追寻着身心的安全和稳固,像社会化这样的发展历程就必然出现、对各种有益于稳固、安全的规则的追寻就必然出现。既然自我意识诞生于各种稳固的东西,它也天然的追寻着所有稳固的东西。但这个特点却和另一个事实即“世界是无常、是随时变化的”发生了矛盾,所有人类的痛苦就源于此——一个产生于固定、追求固定的事物是无法和不断变化的世界和平共处的,自我意识无法真正理解和接受“事物是无常的”这个事实。从自我意识诞生的那刻起,对现实的扭曲或者说逃避就注定会发生。

孩子带来了自我的延续感,这个某种意义上的“我”的永生就被判定为“好”的东西。人们庆祝孩子的出生,歌颂各种亲情,执迷于对亲情的赞美——以此逃避人必然死亡的事实;爱情带来了自我价值感,这种感觉让我们觉得强大和安全,于是爱情被判定为“好”的东西,对爱情的赞颂占据了文明的极大篇幅,人们乐此不彼、为爱情神魂颠倒——以此逃避爱情必然会消失的事实;美貌基于健康,对美貌的执着让我们忘记了必然衰老的事实;权力基于强大,强大带来安全感,对权力的执着让我们忘记了任何壮大必然衰落的事实。

无论哪一种人类赞颂的事物背后都必然隐藏着对某种事实的逃避,而这些事实必然在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无法稳固不变这个真理——这些事实是自我意识的死敌。

  • 恐惧来自无法避免看到真相

无论多么精巧的掩饰都无法阻止所有的人看到事实:再怎么庆祝出生、讳谈死亡也无法掩饰死亡的出现;再怎么歌颂爱情也无法阻止失恋和背叛;再怎么浓妆艳抹都无法遮挡眼角的皱纹;再怎么歌颂梦想也无法掩饰和高富帅绝望般的先天差距。

越不愿意看到事实的人就越容易被事实吓倒,人类社会创造的逃避方式就像一幅幅美丽的绸缎围绕在我们周围,我们悠然自得、身心愉悦——直到有一阵风吹起它们,露出了绸缎后的东西。

事实上,绸缎遮挡的东西并不那么可怕,它们仅仅是事实而已,但对已经在美梦中沉浸了许久的人来说,事实就是地狱——我们终究要死去?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爱情?无论再怎么努力,我也无法过上富二代同学那样的生活?

这些在勇于探究真理、勇于克服恐惧的人眼里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实让绝大多数混沌而活的人崩溃:他们用类似天堂之类的事物否定这些事实——逃避;他们出卖各种东西攫取财富——逃避;他们用冷漠、消极、僵死的心态活着——逃避;他们穷极所欲、纵情声色——逃避;他们的潜意识创造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心理疾病——逃避。

如果能诚实地面对自己,那么你就会发现,你说出的所有语言中至少有一半为了逃避,你头脑中出现的各种想法中绝大多数都是为了逃避,我们已经离朴实无华、言之有物、真情实感的生活很久很久了。

  • 与事实同在是从恐惧中解脱的唯一道路

自我意识来自固化的东西,它从一开始就和无常的现实背离,因此在人类原有模式的自我意识还存在的前提下,恐惧和痛苦就无法避免。但我们至少可以从接受事实、看到事实、从谎言中挣脱开始。每一个谎言就意味着对幻觉执取的加深,每一次逃避就意味着陷入梦境的程度加深。同样的,说完全真实的话、接受完全真实的自己、不沉迷头脑对过去的追悔和未来的想象的生活方式就是从幻觉逃离的必须过程。

在这种生活方式的开始,我们或许会很不适应,我们已经习惯了言不由衷的赞美啊,我们已经习惯了说一些“善意”的谎言啊,我们已经习惯了对生活和人生的各种想象啊。接受自己的父母其实完全不配当父母?接受配偶出轨的现实?接受自己的孩子有身心残疾?接受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像同学、朋友一样富裕?接受自己能力平平、意志薄弱?接受自己的病已经无药可治?接受我们这一生中已经存在和可能存在的所有痛苦?

是的,接受是一切的开始,无论接受的过程多么痛苦,它是超脱痛苦的唯一途径:不接受痛苦,我们就无法看清痛苦,不看清痛苦,我们就无法知道痛苦的根源,不看清痛苦的根源,我们就不会相信痛苦是有原因而不是偶发的、我们就无法终结痛苦。

最最重要的是,不看清自己我们就无法提升自我观察的专注程度和深入程度,就无法看到更多的事实,就无法从不同程度地扭曲现实带来的痛苦中挣脱,就无法彻底看到自我意识的组成,从而彻底改变自我意识本身的先天局限,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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