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河北衡水县人,因家中贫寒,只念了四年私塾,于民国九年(1920年)16岁时由同乡介绍到京,在琉璃厂“海王邨”公园里西侧的“养拙斋”书铺学徒。掌柜的叫李同群,字雁宾,河北冀县人。父亲学徒期满后留在店中工作了两年,然后自己找房单干了。他名振生、字纯如,原来有一个字号叫“纯华阁”,是当时社会名流、书法家张朝墉题的字(见图)。但因为没有门脸儿房,有无字号无所谓。后来就干脆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叫“李纯如书店”。民国十五年(1926年)时,他在小沙土园南头儿路南处租了间房,与当时有些名气的裱画店“大树斋”在一个院儿。后来在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时迁到了南新华街路西的安平里3号(现8号)。这个院儿是开“清秘阁”南纸店的周家的花园儿。院儿里的邻居中,卖古旧书的有三家、卖字画儿的有三家、卖古玩的有两家,卖碑帖的有一家,全是河北人。父亲还有两个师弟,一个叫张俊义,在万源夹道4号租房独立经营。另一个是孙殿起(耀卿)之弟孙华卿,在“海王邨”公园路西开了“荣华堂”书铺,后来在南新华街路西的便道上摆书摊儿。
父亲为人厚道老实,又好学,他收的书都是先自己看,然后再卖。他的书友、著名学者、鉴定专家史树青先生都说,父亲一辈子在同行中没跟人红过脸。他通过自己多年的磨练,眼力很好,精通版本目录学。他骑着一辆德国造的“蓝牌”自行车,在很宽的后架上带着书,无论酷暑还是严寒,奔波于送书的路上。几十年来,通过古旧书,父亲结识了很多文人学者和社会名流,与其中的很多人
过从甚密,如符定一、李济深、章伯钧、张申府、鲁迅、周作人、郭沫若、郑振铎、邓之诚、吕振羽、何其芳、向达、陆和九、汪慎生、冯至、陆宗达等。记得公私合营以前的20世纪50年代初,常到家中与父亲谈书、找书的人中,就有启功、阿英、余嘉锡等人。他们只要来琉璃厂,必到我家小坐。在其他胡同中居住的“文商”们的家中也同样常有名人光临,这是那时行业的特点。所以,浸润着泱泱中华文化的不仅是东、西琉璃厂,还包括上面提到的琉璃厂附近的这些胡同,它们同样留下过名人的足迹,一些院落中曾闪动着他们的身影。
在当年父亲骑车给一些文人学者家中送书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他给我讲的一件事。一次,父亲去著名历史学家、时任北京师范大学校长的陈垣家中送书,他正在给几位学生讲课。其中有启功、余逊、柴德赓等人。这时陈垣示意家人给父亲搬来了一把椅子,让父亲也坐下听。从此,父亲知道了上课的时间,便经常在这个时候给陈垣送书,听他讲历史、讲国学。有一回父亲去早了,陈先生正在吃早点,是白米稀粥和油煎馒头片儿。据说每天早点都是如此。这么大的学者饮食真是一点儿都不讲究。在和陈垣的交往中,他还给父亲题写过一幅扇面,笔墨功力非常深厚。后来配上了扇骨,至今仍在家中完好地收藏着。
父亲在世时常和我念叨他当年做买卖时的故事。因我那时年轻,什么经、史、子、集,我根本不着耳朵听,差不多都忘了。只记得他和位于厂甸4号(当年此院共住五家,全是卖古旧书的)的“宝铭堂”掌柜李建吉(字书谦,冀县人)等人合伙买书之事。因我儿时父亲常带我去“宝铭堂”玩儿,所以印象较深。那次他们买的是京城著名藏书家李盛铎的一批藏书。后来我问父亲买的都是什么书,父亲说多为钞校本及明、清刊本。其中“汲古阁”毛氏钞本《九僧诗》,书很干净、品相很好。是“毛钞”之精品。这里说的毛氏是毛晋。是明末清初著名藏书家,更以编书、抄书、刻书名扬天下,时至今日,毛刻本已很少见,且价格不菲。
本文的前边讲到了,我们住的这个周家花园里,一共有九家都是在琉璃厂做生意的,单说前院儿西屋的白家,亦是卖古旧书的。公私合营后在“北京市中国书店”当收购员。他曾在京城著名藏书家关赓麟处买到了一部宋版《楚辞集注》。共8卷,书干净整齐、品相很好,又是全套的收藏近千年真是不易。当时轰动了古旧书业。据说此书买时很便宜,是因为主人已过世,后人不懂,后来“北京市中国书店”又给卖主送去了一些钱。这是一部海内孤品,价值连城,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此书现为国家图书馆收藏)我父亲是河北衡水县人,因家中贫寒,只念了四年私塾,于民国九年(1920年)16岁时由同乡介绍到京,在琉璃厂“海王邨”公园里西侧的“养拙斋”书铺学徒。掌柜的叫李同群,字雁宾,河北冀县人。父亲学徒期满后留在店中工作了两年,然后自己找房单干了。他名振生、字纯如,原来有一个字号叫“纯华阁”,是当时社会名流、书法家张朝墉题的字(见图)。但因为没有门脸儿房,有无字号无所谓。后来就干脆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叫“李纯如书店”。民国十五年(1926年)时,他在小沙土园南头儿路南处租了间房,与当时有些名气的裱画店“大树斋”在一个院儿。后来在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时迁到了南新华街路西的安平里3号(现8号)。这个院儿是开“清秘阁”南纸店的周家的花园儿。院儿里的邻居中,卖古旧书的有三家、卖字画儿的有三家、卖古玩的有两家,卖碑帖的有一家,全是河北人。父亲还有两个师弟,一个叫张俊义,在万源夹道4号租房独立经营。另一个是孙殿起(耀卿)之弟孙华卿,在“海王邨”公园路西开了“荣华堂”书铺,后来在南新华街路西的便道上摆书摊儿。
父亲为人厚道老实,又好学,他收的书都是先自己看,然后再卖。他的书友、著名学者、鉴定专家史树青先生都说,父亲一辈子在同行中没跟人红过脸。他通过自己多年的磨练,眼力很好,精通版本目录学。他骑着一辆德国造的“蓝牌”自行车,在很宽的后架上带着书,无论酷暑还是严寒,奔波于送书的路上。几十年来,通过古旧书,父亲结识了很多文人学者和社会名流,与其中的很多人过从甚密,如符定一、李济深、章伯钧、张申府、鲁迅、周作人、郭沫若、郑振铎、邓之诚、吕振羽、何其芳、向达、陆和九、汪慎生、冯至、陆宗达等。记得公私合营以前的20世纪50年代初,常到家中与父亲谈书、找书的人中,就有启功、阿英、余嘉锡等人。他们只要来琉璃厂,必到我家小坐。在其他胡同中居住的“文商”们的家中也同样常有名人光临,这是那时行业的特点。所以,浸润着泱泱中华文化的不仅是东、西琉璃厂,还包括上面提到的琉璃厂附近的这些胡同,它们同样留下过名人的足迹,一些院落中曾闪动着他们的身影。
在当年父亲骑车给一些文人学者家中送书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他给我讲的一件事。一次,父亲去著名历史学家、时任北京师范大学校长的陈垣家中送书,他正在给几位学生讲课。其中有启功、余逊、柴德赓等人。这时陈垣示意家人给父亲搬来了一把椅子,让父亲也坐下听。从此,父亲知道了上课的时间,便经常在这个时候给陈垣送书,听他讲历史、讲国学。有一回父亲去早了,陈先生正在吃早点,是白米稀粥和油煎馒头片儿。据说每天早点都是如此。这么大的学者饮食真是一点儿都不讲究。在和陈垣的交往中,他还给父亲题写过一幅扇面,笔墨功力非常深厚。后来配上了扇骨,至今仍在家中完好地收藏着。
父亲在世时常和我念叨他当年做买卖时的故事。因我那时年轻,什么经、史、子、集,我根本不着耳朵听,差不多都忘了。只记得他和位于厂甸4号(当年此院共住五家,全是卖古旧书的)的“宝铭堂”掌柜李建吉(字书谦,冀县人)等人合伙买书之事。因我儿时父亲常带我去“宝铭堂”玩儿,所以印象较深。那次他们买的是京城著名藏书家李盛铎的一批藏书。后来我问父亲买的都是什么书,父亲说多为钞校本及明、清刊本。其中“汲古阁”毛氏钞本《九僧诗》,书很干净、品相很好。是“毛钞”之精品。这里说的毛氏是毛晋。是明末清初著名藏书家,更以编书、抄书、刻书名扬天下,时至今日,毛刻本已很少见,且价格不菲。
本文的前边讲到了,我们住的这个周家花园里,一共有九家都是在琉璃厂做生意的,单说前院儿西屋的白家,亦是卖古旧书的。公私合营后在“北京市中国书店”当收购员。他曾在京城著名藏书家关赓麟处买到了一部宋版《楚辞集注》。共8卷,书干净整齐、品相很好,又是全套的收藏近千年真是不易。当时轰动了古旧书业。据说此书买时很便宜,是因为主人已过世,后人不懂,后来“北京市中国书店”又给卖主送去了一些钱。这是一部海内孤品,价值连城,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此书现为国家图书馆收藏)
我是在北京的胡同里长大的,住家在椿树地区,与八大胡同隔街相望(南新华街)。我记事儿的时候北京已经解放了。初中是在韩家潭(韩家胡同)的95中学上的。这所学校是20世纪50年代建立的,其旧址即是一家四合院式的妓院,名曰“名花院”,其规模在平房式的妓院中是比较大的。在清康熙年间,这里是李渔的芥子园。而比这里还要气派的一家妓院就是它西侧的“美仙院”,也曾是芥子园的一部分。
新中国成立初期,政府封闭全市的妓院时,这里曾是集中妓女学习改造的临时教养所。20世纪50年代,宣武区图书馆占用此地。因我们学校就在隔壁,所以班上的同学几乎每人都有一个借书证或阅览证。我每天下午放学后都去宽敞的阅览室浏览报刊。这是一个有着两扇朱红大门的座北朝南的三进院落,青砖灰瓦、古朴幽雅的房屋和花园般的庭院里种着几棵高大梧桐树,使人多少能够领略几分它往日的繁华与风采。据说,美仙院是个南方班子,一水儿的江南妙龄女美若天仙,故此得名。当年韩家潭有二十多家一等妓院,像燕春楼、金凤楼、满春院、庆元春等,而美仙院以姑娘美、环境美最出名,位列这些妓院之首。
时过境迁,宣武区图书馆于20世纪70年代迁到了教子胡同。事情往往是这样,当你非常熟悉的东西在你不经意间发生着变化,你全然不知,可一旦你发现时会感到很惊讶。我自打从95中学毕业后,几十年间很少去韩家潭,也不怎么从那里走,虽然住家就在附近。那一天我与几位同学旧地重游,想到母校去看看,却首先发现那座保存非常完好的庭院式妓院——美仙院,自从宣武区图书馆搬走后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有建筑早就推平,几经变更,在院中盖起了一栋四层楼房,树木早被砍伐了,门口儿砌起了一道灰色围墙,铁栅栏大门,西侧还开了一个有大玻璃门窗的铺子,却并不营业,也不挂牌匾,连门牌号儿都没有。从此路过的行人绝不会知道它从前的模样,也绝不会晓得它曾经的“风光”。
和煦的春风吹绿了萋萋芳草,吹开了似锦繁花也吹醒了萌发的万木。榆树也不甘寂寞,悄悄地钻出了嫩绿的榆钱儿。
榆钱儿是榆树在未生出叶子之前先长出来的呈圆形、小且薄的翅果,其中间是籽儿,像小钱币似的,因此得名。那众多的小榆钱儿一串串地生长在枝条上,在清风中颤动摇摆,成了春天里独特的景致。北京人把榆钱的后面加个儿化音便成了“榆钱儿”。
榆钱儿的学名叫榆仁、榆荚,其实是榆树的果实也是种子。它在树上成熟的时候就干枯了,变成了黄白色,随风飘落。不久就可以在路边、墙根儿等处看到新长出的小榆树苗儿,很容易成活。
榆钱儿生吃口感很好,香嫩脆软,十分可口儿而且营养丰富,含有多种维生素,还是吉祥语“余钱”的谐音,所以很受人们的喜爱。吃榆钱儿的习俗古已有之,宋代著名文学家欧阳修在喝了榆钱儿粥后,写出了“杯盘粉粥春光冷,池馆榆钱夜雨新”的诗句。
榆树在京城很普遍,许多地方都有种植,而且不乏百年以上的老树。京城还有不少地名是以榆树命名的,像榆树大院、榆树巷、榆钱胡同、双榆树等。
我家曾住过的院儿里有两棵高大挺秀的榆树。记得儿时每当春天的时候,树上便结满了榆钱儿,我就和小伙伴儿们拿着长长的竹竿儿够树上的榆钱儿吃,把枝条儿上的榆钱儿用手捋下来装满了衣兜儿……
妈妈每年都会给我和爸爸用榆钱儿做几顿饭食,除了用榆钱儿蒸窝头、熬粥外,吃的次数最多的便是“拿糕”。
“拿糕”是那会儿老太太们的叫法儿,就是将玉米面掺上榆钱儿,放入适量的水搅拌均匀,放在蒸锅里的屉布上蒸,熟后盛入碗中,调以盐蒜汁儿,口感极佳、风味儿独特。
此外,我家还吃过“榆皮面”,即用榆树皮磨成的面。那年妈妈不知在哪儿淘换来了点儿榆皮面,烙了一次饼,吃了两顿面条儿。我见妈妈将白面和榆皮面分别用水和好,把两块面团分上、下摞在一起,擀好,切出的面条儿是白和浅褐色两种颜色,非常好看。吃起来真是“旱地的香瓜儿——另一种味儿”,非常地道!
从榆钱儿在树上生出来的早春天气,到成熟后飘落在地的暮春时节,短短几十天“匆匆春又归去”。千枝吐蕊的大好春色不能永驻人间,看着繁花已尽、榆钱遍地、柳絮飞雪,怎不令人伤感。“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该是多么幸福的事。谁不向往美好的生活!但芳菲已尽,“长恨春归无觅处”,所以历代的文人墨客写了不少伤春、饯春的诗词。有一首清代词人王鹏运的《点绛唇· 饯春》,我以为是同类作品中写得较好的。我的朋友、著名书画家郭子绪先生用草书为我书写了这首词,早已装裱成轴儿,一直挂在书房里:“抛尽榆钱,依然难买春光驻,饯春无语,肠断春归路。春去能来,人去能来否?长亭暮,乱山无数,只有鹃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