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羊很累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累。冬天到了，她变得有点哀伤。
她缓缓地走在山坡上，日复一日的景色毫无变化，白色的霜粘在她漂亮的脚面上。她回头忘了一眼森林。她决定，今天不去草垛，她要翘一次班，去农场对面那座森林看看。
森林入口处有半壁城垣，据说在久远的过去这里曾经有一座皇宫，后来，皇宫被烧毁，只剩下这残破的墙。
还有人说，城墙上曾经悬挂着一只会说话的头颅。
仅仅这样想一下，便会觉得森林入口阴森森的，羊抬头看了一眼墙，眼帘上方缠着黑漆漆的藤，羊赶紧低下头，快步走过去。
森林的入口通道狭窄，里面更是像迷宫一样。老橡树们看到久违的少女免不了窃窃私语，乌鸦也跟着一惊一乍，羊裹紧身上的斗篷，“只待一会儿就好！”羊按住狂跳的心脏，对自己说。
只待一会儿就好。怦怦的心跳让羊感觉到自己鲜活的生命，这感觉让她从往日蛛网般被缚的日子中挣脱出来，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哪怕是恐惧，都比平时那种行将朽木的生活要好。
羊捂住胸口，深呼吸，幽深的密林里，生命的能量被大大地激发了，往日里用不上的敏锐徒然地折磨着她的心，而如今，这些敏锐都变成了必须的，羊感到，在这里，自己的每个毛孔都可以大口地呼吸。
太神奇了，越往里走，越自在，并非安全的那种自在，而是走在了安全的对立面——危险无处不在，然而越危险，越能感受到自己。
这是强烈的存在的感觉啊！羊摸了摸自己的角，羊有一只漂亮的犄角，平日里，它无所作为，而在密林深处，似乎连它都变强大了。
真的是从头到脚的舒畅。舒畅而警觉，羊扯开斗篷，纵身奔跑起来。
树冠上方那片狭小的Z字形的天，脚下这小径分岔的路，丛林里清新的植物香味，还有默默腐烂的来自地底的恐惧，都让羊感到快乐。
真是太奇怪了。
羊一面想，一面竖起耳朵倾听四方，抬起脚快步跳过灌木，她的心跳得愈加剧烈，内心的渴望呼之欲出。
是怎样的渴望呢?
羊不是很清楚，但她有种感觉，那曾经被包裹住的深深的渴望，如今正等在森林深处，只要她一直向前奔跑，就可以……
羊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森林的最深处。她看到了什么？
一口井。一口让她惊惧的几乎落荒而逃的井。
羊捂住双眼，羊差一点就逃走了。
井发出了低低的，低低的呼唤：
“等一等……等一等……”
羊迟疑地靠过去，
“你在叫我？”
羊问。
“等一等……等一等……”
井有着疲惫的声音。
疲惫中带着本不能负荷的关切。
羊感到心痛，不是为自己，而是莫名其妙地，为了这口井。
羊克服着内心的恐惧，一步一步朝井靠近。
昏暗的光线下井像一只浑浊的眼珠。
羊把手放在井盖上，辘轳自己动起来，咕噜噜，咕噜噜，一桶井水，就这样自己把自己打上来了。
一同被打上来的，还有那个苍老疲惫的声音。
羊看到了一只羊。
羊看着羊，就像看着自己。
对视了一会儿以后，井里的那只羊，消失了。
水花溅上了羊的脸，那粒水珠也就牢牢地呆在了她的脸上。
就在这一瞬，奔跑的狂喜，消失了，提防危险的情绪，也消失了。
羊有些愣愣的。
身子变得很轻，目光中好似有水在涌动，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羊朝着来时的路走着，她感到困扰已久的东西，消失了，刚才恐惧跟快乐，统统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空白，沙沙作响的空白。
羊捡起丢弃在森林入口处的斗篷，羊走出森林，羊觉得难过，哭不出，想喊，喊叫都闷进了嗓子，就好象嗓子里有一个洞似的，把那些喊叫都吸走了。
羊感到自己就像是走在空白书页上，曾经被自己书写的热望，困扰，烦忧还有窃喜，统统都没了。
所以的体验就像书写着书页上的墨水，被奇怪地抽干，墨水涌入刚才那口井，漩涡在井里涌动，羊感到自己快要崩溃了，但是崩溃是什么呢？这个词毫无意义，一切都变得轻飘飘，羊感到自己漂在水里，连树枝，都在她眼里里现出了水波的涟漪。
羊从此变成了沉默寡言的羊，有人说她在森林深处看到了摄魂兽，也有人说，她在森林深处遇到了很久以后的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