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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俊 朱新建:半呆闲话

 小藏身馆 2017-01-23
原创 2017-01-09 郁俊 星汉文章

朱新建和郁俊在南京朱宅(一毛 / 摄影)

郁俊按:《半呆闲话》是两个人的聊天。新街口买支录音笔,形状可疑如AV道具,但是效果还不错。后来成文字,朱爷和我有一点分歧,他要文气一些,书面一些,我则追求口语的节奏,所以折中了一下,成了这个样子。

那是他最好的日子了,笔下很嚣张,我和他不紧不慢地胡扯着,并不知道病痛乃至死亡已经张着大嘴,就站在门外。

说老实话,这些文字,我现在是不敢看的,怕失态,但还是感谢有心人的流布赞叹,鞠躬。

“半窗灵鼠”蜗居“老年痴呆”草屋,一老一少,画点不着调的画,聊点无边际的话。半是无聊半是呆,偶记一句半句,或可成篇,就叫《半呆闲话》,权做菜园漂流期间,老年痴呆开帖。

慢慢添加,尽量不教烂尾。“弄堂”邻居、“菜园”老乡一笑。

朱新建   2007-10-06  04:00

郁俊和朱新建(陈村 / 摄影)

呆: 我觉得一切美好的东西,褒义词,一切有点沉重的字眼,例如说,爱、自由、平等……这些,都是实际上做不到的事情。那么,它们有两个作用:第一个作为一个奋斗的理想;第二个作为在社会竞争中间,给失败者的安慰剂。

失败者是很痛苦的。有的竞争都有胜利者和失败者,失败者你不能告诉他,你就这点事儿了,那他活不下去,那么就给他一个平等啊自由啊,一般来说是用来安慰草根,安慰失败者的止痛药。让他最起码还有这样的想法,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想法。

半: 让他们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些他们拥有的东西。

呆: 现在没有出现,以后可能会出现。我想,根据人的本性,和自然万物的生性,这东西是不会出现的。永远是竞争,永远还是有胜负,胜者为王,占有更多的空间、更多的资源。失败者永远是被挤压到更小的空间里,使用更小的资源。

半: 人有可能和其他动物不一样,是有的人他会主动地,把自己的空间缩小。

呆: 其他动物也会的,它为了避免伤害。这个缩小,是主动地退让。大家都在血赤糊拉地咬着。

半: 我觉得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呆: 你不是这样一个人啊,那你天天用功干什么呢?用功就是人类建立文明制度以后的另外一种竞争,竞争早就已经进化到不是简单的你把我掐死还是我把你掐死。它已经变成,比如说:下围棋下得好,也可以的;做数学做得好,也可以的;唱歌唱得好也可以的。竞争已经存在于各个领域里面。我说的退让那就是什么方面都退让,什么方面都不竞争,这种人还是少的。

半: 少。有,但是少。

呆: 这种也不是说他不愿意竞争,而是他在意志上软弱。他没有能力跟人家竞争,在意志上也不行。

半: 照道理健康人不应该这样。

呆: 这个就大家看不起。整天唉声叹气,什么事儿都不好好去做。一般同情的是不公平,就是说这个人有很强的能力,但是受到不公正的待遇。

半: 其实这是不可能的。

呆: 比如说单方面的能力,他唱歌唱得就是好,社会就是不给他机会,就不让他好好唱,过去说的所谓怀才不遇,这样才容易被人同情,说成是不公正。

半: 我觉得怀才不遇,其实也是不太现实的。怀才的人,如果不遇,这个人本身一定有很大的问题。

呆: 他有没有问题我们先不管,他是不是怀才,这个事儿首先要肯定。假如他真的是怀才,而真的不遇,那么我觉得值得同情,有能力的人该去帮助他,这个是应该的;那有些人,他是怀了一点才,而且他遇也遇了一点,那就可以啦,只不过你认为他的遇还不够。

半: 本来脸就不漂亮,一定要挤到很高级的夜总会去,而且一定要头牌,这个不可能。这个不行,客人也不愿意。

呆: 这个就是话语权的问题,比如说我画这种画,社会现在给我这种待遇,这已经比历史上好多了……

朱新建在写生

半: 画大写意。

呆: 乱七八糟自己随心所欲瞎画的,比我要惨多了。

半: 饿是饿不死,只混个温饱。

半: 笔杆子正了,锋就正了,是么?

呆: 笔杆正了,是锋正了的一个先决条件。笔杆不正,锋不可能正。侧锋和偏锋也有可能写好,这是肯定的。笔杆正,锋就有可能正。笔杆正了锋还是不正,也有的。

半: 笔杆正了锋就容易正。

呆: 差不多就正了。

半: 早说呢!画油画的习惯就是这样的。从来没人跟我讲过这个,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因为把笔直起来写,一看,好像好点儿。

呆: 对啊对啊。

半: 这段谈话应该删掉,不要“造福于民”。

呆: 本来我想,这个还用说么?

半: 谁跟我说啊。

呆: 中锋中锋,说了半天,连笔杆子都不正,那还中个屁的锋。

半: 所以我老是在绝望,怎么又不是中锋了。哦现在明白,原来笔杆子要正。有人教了你一个套路,打得花哨啊,可就是没人告诉你,打不过是可以逃的。

呆: 这个比较有意思。不是,是没教你,拳头要照着人家去。拳头是蛮好,就是老往旁边打,人家就想:这人什么毛病啊?拳头老找旁边走。对不对,这里面的笔好多了吧。

半: 要死。

呆: 还在那里说谁的力气大谁的力气小,笔都不正。

半: 太丢人了。

呆: 可能好多人都这样。

半: 不知道,可能练了半天拳了,几十年画下来,就是不知道打架时要冲着人家打。

呆: 他老是不打人家。呵呵。

半: 这么写写就有点意思了。瘾啊,是被吊起来的。

呆: 对啊,你要有点回报才有瘾。

半: 否则搞屁啊。那么这个道理,也就是画画的道理了。

呆: 就昨天我对××说天天到她家门口站着,她天天不理我,站不了三年的,她总要勾搭勾搭我吧。

半: 就是。扒一窗户看一小脸啊。

呆: 上来喝杯茶吧,她总要引引你……

半: 说今天晚上她有空,喝杯茶,从这个到最后今天晚上我一个人住,这个还是有区别的。但是一点点在进步。哎终于明白什么是中锋了。

朱新建在写生

呆: 那你现在就中锋一点了吧。

半: 不管好坏,先中锋。

呆: 好多了。我说你开始写字,怎么中锋都没中起来。

半: 不管,就拿中锋硬搓也可以。现在这样,等一会儿画山水会有进步。

呆: 多写写。

半: 完全没有任何其他的小动作,可以写字么?

呆: 这个无所谓的。

半: 中锋以后感觉厚一些,所以以后你就拿我当白痴教吧,很有可能类似情况会再次发生,就是许多最基本的我都不知道。

呆: 笔正了以后,随便什么破笔,都会有锋。先正着拿。就跟一个兵器一样,一根棍子或者竹竿,你横着扫没有多大力量,直着戳,都受不了。竖着戳过去。还有,心里有锋很重要,笔已经破了,已经被用得几乎没有水分了,心里还是很从容,姿势也对,那一下他妈的经常会出来很好的效果。飞白啊什么的,意到笔不到啊,全是这样出来的。

半: 就是一次用笔的小小的困境,然后就好看了。

呆: 就是险球。险球救过去的球,对方也很难接的。你过去的球虽然力气很大,但是很规范,对方总归好接的。你这个什么捞过来的,旁边打过去的,乱七八糟的球,对方就很难接,这种又不是平常练出来的,就是随机而变。

朱新建在写生

半: 我觉得当你完全中锋的情况下,胎毫变得很难用。

呆: 谁说过要给我清朝的墨?

半: 老费?

呆: 江苏画院的。当时我因为不磨墨,现在可以去找找他。他说他有点清朝的墨。

半: 一定是清朝的墨,肯定么?

呆: 谁知道呢。如果是假的,还欠个大人情。

半: 清朝墨也不贵,普通的。乾隆御墨就不好讲了。

呆: 笔墨这件事儿,墨所能表达的东西倒也未必有多少。当然有好处,但不是很重要的。

半: 墨汁也有墨汁的好处。

呆: 其实工具材料真是各有好处。就像纸,当然,特净皮要比齐白石某一次用的包酱菜的纸好多了,但是,他用包酱菜的纸也画过很好的画。

半: 像这些书画宣,给你画就是不一样。

呆: 齐白石有几次用那个包酱菜的纸,画出来的跟宣纸不一样,带点民间味道,挺好看。

半: 齐白石倒是拼命地想把民间味道挤掉,觉得这个味道不太好,跟文人画没什么关系。但是现在大家都觉得这个味道特别好闻。

呆: 对,生命力啊,其实他就是一股生命感觉。

……

呆: 就是,你既然在茅台镇待着,你肯定捉摸茅台酒的做法,你不能说,哎呀,反正我做白酒也做不过他了,我在茅台镇做啤酒,做啤酒你不如去德国。

半: 我觉得××就是这味道,他就是在茅台镇做啤酒的人,多浪费啊。

呆: 哈哈,既然你待在茅台镇了,你就做做白酒,做得好不好再说。嗯这个你好一点了。

半: 好比谁谁谁看我一眼。

呆: 嗯。我开始写颜真卿写出味道来,对我来说也是比较重要的事儿,后来就好办一些。

半: 但是你一开始那些画,其实味道都对,在国画上没有障碍。这个没办法,一开始没有写颜真卿的字,也比×××之类大气。

呆: 谁谁当时不当心说了一句真话,说也没人跟他说,他怎么都知道,他意思他忙了这么多年才知道,拜了这么多老师,我心想其实你还是不知道,你以为你知道?乱七八糟闹得。

半: ×××他们呢?

呆: ×××他们,花哨,少“朴素”这两个字。你语言要朴素,你可以意境越来越深,越来越大,当然,意境大了也不犯法。

半: 对,警察也不抓。

呆: 但是,意境不容易大起来,他就弄这些花哨,他以为那个叫丰富。单纯是褒义词,简单就是贬义词;丰富是褒义词,复杂是贬义词。他越弄越复杂,单纯和丰富是不矛盾的,技巧可以很单纯,精神可以很单纯,但是内涵很丰富,像什么《好一朵茉莉花》啊,《康定情歌》啊,《二泉映月》啊,都是属于极其单纯,但是内涵很丰富的。他们就是这个问题没有解决,所以我总结出来,那三个词我还是很高兴的。真诚、朴素、生动,好东西都符合这三个词,出问题都是这三个词没做好。这三个词如果做到无懈可击,这张画你让它不好是不可能的。你说一个女孩儿,五官长的位置又好,皮肤又细腻,还比较有神气,她怎么会不好看呢?主要还是神气。对美的把握,实际真是一个道行的问题,不是一个技术参数问题。齐白石说炼丹,就是月黑风高的时候,狐狸它在那个山沟里面,吐出那一粒金丹,哗哗闪光,又吞回去了,刚吐出来被人一把捞走,这狐狸就惨了。

半: 那就又要打入轮回了。

呆: 其实就是那一粒金丹。你的金丹究竟包含了多少东西,有的是可以言说的,有的不能说,完全是控制不了的。你看巩俐,她在演《红高粱》的时候,她有天生的东西,好看、天然,后来有一次拍什么内衣广告,哎扭屁股啊走路啊,真他妈难看,一塌糊涂,她天然的那点东西被她消耗得有点差不多了。

半: 这个东西也是要养的。

呆: 哎,后来的东西就没养起来。我刚出山的时候,有点天然的东西,单靠那个也吃不了一辈子,这个东西很快就消耗殆尽,这东西见风干。

半: 海蜇一样?

呆: 就跟那个早晨荷叶上的露水一样,维持二十分钟了不起了,太阳一出来一照,全干了。

半: 这个说得好。

呆: 就是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荷叶上面茸茸的绿毛上面,滚了几颗小露珠,空气又清新,光线又是忽隐忽现,太阳刚出来一照,小露珠金金发亮,你以为这东西能管你一辈子?狗屁,二十分钟早不见了。这时候就要修炼,太阳出来以后,荷叶另外一种风韵,成熟、饱满,荷花怒放,小花苞全部张开,另外一种美。

(节选自《画史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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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史之外

郁俊

《画史之外》:郁俊先生谈画文章的结集,从唐人吴道子至现代大家齐白石、黄宾虹,文字挥洒自如,摇曳生姿。严谨的学术训练与创作实践的紧密结合,使作者的视野更加高远恢弘,是对常规中国绘画史的重要补充,甚至有理有据地修正了某些成见。

本书即将由星汉文章出版,敬请期待。

郁俊 : 画家、专栏作家。上海师大美术系毕业。著名画家朱新建先生入室弟子。曾在《新民晚报》《收藏》等报刊开设谈画、谈美食专栏。著有随笔集《洛丽塔与拉布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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