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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决抵制春节的钱玄同

 qiandw 2017-01-24

    ■肖伊绯

    100年前,“新文化运动”中,破旧立新思潮席卷全社会,按照国际历法来过公历新年(即元旦),要求废除农历春节的呼声喧嚣尘上。虽然在今天看来,有矫枉过正之嫌,但在当时却代表着与旧文化告别的决心,并得到了当时很多新文化运动主将的积极支持,在这些著名知识分子中,钱玄同(1887-1939)就是很有代表性的一位,他坚决抵制传统春节,并曾将双十节当春节过,还登报大张旗鼓地鼓励人们按西历过元旦。

    1918年 春节过得“义愤填膺”

    1918年新年伊始,刚过30岁的钱玄同,因屡受神经衰弱的困扰,身体欠佳,在学校里的授课也常告假不去,大多数时间均在家闭门读书、休养生息。但到了2月10日除夕这一天,这位新文化运动中“猛张飞”式的人物,突然大动肝火,在日记中写下了不愿过年的种种理由,他写道:

    “今日即为除夕。我最厌过年,尤厌过阴历年,因阴历比阳历野蛮。中国幸而已改阳历,岂可依旧顾及阴历?至从阴历过年者必有许多迷信可笑之无意识举动,大与革新社会之道相反。故我家逢阴历年无所谓过年,但因阴历岁首数日店铺什九皆关门,不能不预备数日间之饭菜及点心耳。然大兄之家近年来却极端复古,至阴历年除夕,且悬祖先遗像,供以酒、饭、菜、点,而人跪拜如仪。吾虽满腹不愿,亦有不能不勉强敷衍者。今日午后三时顷,偕妇、子、使、使女同往兄处,举行典礼,晚餐。”

    坚称“阴历比阳历野蛮”,“阴历过年迷信可笑”的钱玄同,作为一家之主,主张不过农历新年。但自己的小家庭可以自己做主,其兄长的家,却由不得他做主。所以,钱玄同还不得不勉强从事,仍去吃那一顿极不情愿的团圆饭。这一回,“新青年”遇着“旧家长”,还是不得不妥协了。从春节这一天开始,钱玄同的日记也一下子中断了20天。可见,着实太郁闷了。

    心底那股郁闷实在无处发泄,钱玄同索性化名“王敬轩”给《新青年》编辑部写信。该信冠以《文学革命之反响》的题目,以一位老学究的身份痛骂“新青年”。结果,这封子虚乌有的老学究来信被刘半农全文转发在了当期杂志上,还煞有介事地写了答复公开信。在《新青年》上与众多“新青年”的激扬文字同时登场,煞是热闹。一时闹得沸沸扬扬,满城争睹奇文。

    钱玄同过年时发泄郁闷的这封信,洋洋洒洒数千言,措辞极度“义愤填膺”。这封信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把自己装扮成“反动势力”,极力罗织新文化运动种种罪状,大肆攻击推行“新文化”、倡导“新生活”的人是不要祖宗。

    没曾想,刘半农也因之撰写了万余言的《复王敬轩书》,针对“王敬轩”所提出的所有观点一一加以驳斥,把实无其人的王敬轩批驳得体无完肤。这一来信一复信皆同期刊发——钱玄同过年期间的愤怒与郁闷,最终以文化争鸣的形式得到了释放,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反响。有证据表明,《新青年》上发表化名信及回信,实际上是钱、刘二人演出的一场“双簧”戏。二人均为《新青年》的轮值编辑,他们就是要故意制造一场淋漓尽致的论战,以便把“新文化”与“旧势力”的改良与革命问题引向深入,唤起社会各界的关注与重视。

    鲁迅后来称这场论战是一场“大仗”,并称赞钱玄同化名写信之举“只要能打倒敌人,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估计鲁迅也想不到,这场“大仗”的诱因,却是因为钱玄同讨厌过年,感慨于新与旧的冲突,才突发奇想,使出的一招。

    1919年 将“双十节”当春节

    1918年的农历新年,因兄长的守旧从俗,也不得不“随俗”过年的钱玄同,一方面大感不满,另一方面也有了“新招”。次年,他索性农历、新历新年都废除掉,决定来年要将“双十节”当做春节来过。他为什么突发如此“奇想”,这还得从1919年新年之际,《新青年》上一篇《恭贺新禧》的文章谈起。

    因民国政府推行“新历新年”,即取消农历新年与春节概念,只将公历元旦节视作法定节假日,号召国人应如同庆祝农历新年那样去庆祝“新历新年”。当然,普通百姓并不认同这一“新规定”,依旧是新年旧年都过,元旦春节都庆祝,且农历新年的庆祝仍是最为隆重的。而《新青年》上于1919年新年首期刊发的这篇《恭贺新禧》,则还要更进一步,要求直接将“新历新年”也取消,改作庆祝“辛亥革命”成功,即将每年的10月10日视作“新年”。

    这篇文章的作者陈大齐(字百年,1886—1983),也是北大教授,十年后还做了北大代理校长。当时,他将此文投寄给作为《新青年》轮值主编之一的钱玄同。钱玄同读到这篇来稿之后,深表赞同。他对作者提倡新风尚,改革旧习俗的大胆建议,很是认可。于是,该文发表时,他在文后又添入了一段自己写的“附记”,他明确表示:“百年要把一月一日的祝贺新年废止,改为十月十日祝贺中国国民做‘人’的纪念;这个意思,玄同甚为赞成。”他强调说:“就中国而论,这日是国民做‘人’的第一日;就世界而论,这日是人类全体中有四万万人脱离奴籍,独立做‘人’的日子,这真是我们应该欢喜,应该祝贺的日子。”

    据《钱玄同日记》载,从这一年(1919)开始,钱玄同确实就以“双十节”替代“新历新年”,自己与同仁们在小圈子里“实行了两年”。直至1921年,他觉得事实上不甚方便,又改过公历元旦的“新历新年”了。

    1921年 大张旗鼓庆元旦

    1922年12月29日,这一天午后,钱玄同兴冲冲地走进北京《晨报》馆,去刊登明年的贺年帖。因为报社将于新年元旦之后休刊五天,放假度新年,钱玄同就只得在1922年12月31日刊登贺年片,刊登一日花费大洋两块。

    其实,登报贺年的“新风尚”,钱玄同已是第二次办理了。1921年底时,钱玄同首次在《晨报》上刊登私人贺年帖,来向众多师友致以“辞旧迎新”的祝愿。这一方面是一种过新年的“新招”,另一方面,则是在向同仁们暗示他已经放弃把“双十节”当做新年来过的做法了。

    为何要“恢复旧制”呢?这是因为钱玄同的思想又有了改变,他认为贺新年有两种意思:(一)这是中华民国的新年,不是满清遗老们的新年。(二)一月一日是民国政府成立的纪念日,实是我们应该祝贺的。至于一些朋友,到了新年向他贺年,这也不能说全无意思,因此他恢复贺年了。

    钱玄同从1921年“恢复旧制”,照常过“新历新年”。于是,1921年底,即将迎接1922年元旦之际,他又搞起了登报贺年的“新法”。在解释完之所以“恢复旧制”的因由之后,钱玄同在当天的日记中,还为他自己登报贺年的做法颇为自得,详加记录了这一“新法”贺年的一些细节。他写道:“《晨报》可登贺年片,甚为便利,我今年的即登《晨报》,所以明年的也还去登《晨报》。”

    1922年12月31日,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钱玄同把这一天过成了“除夕”。他在日记中写道:“傍晚访士远,今天他们那边弄了些玩意儿,算是过年。秉雄亦往,喝酒吃年夜饭,吃年糕,放花筒爆仗,捉曹操……闹得高兴得很。”这里提到的“士远”,即沈士远(1881—1955),乃书法家沈尹默之兄,著名的“北大三沈”(沈士远、沈兼士、沈尹默三兄弟)之一。“秉雄”,即钱秉雄,钱玄同的长子,“中国原子弹之父”钱三强(原名钱秉穹)的大哥。钱氏父子与沈家人一道欢度这“新历除夕”,在当时也可谓是“新青年”们的“新风尚”了。

    1923年1月1日,钱玄同的“新历春节”过得也颇不一般。他说:“我们做了中华民国的人,当这国历的新年,不可没有些子点缀;阖家出外吃一顿饭,并且喝一点酒,算是过新年。”当天中午,一家人同到东华饭店吃西餐,喝了一瓶葡萄酒。为了这顿意义非凡的家宴,他甚至推掉了周作人与“北大三沈”等同仁们的新年宴请。当晚,他把这一系列的“新历新年”事迹点滴,都仔细记录在了日记之中,使得后世读者可以据此直观这近百年前的新年元旦,钱玄同等“新青年”们是如何新潮的“过年”的。

    不管钱玄同的“新历春节”如何大张旗鼓,但1923年的农历新年,他还是不得不和大哥一家吃团年饭,过农历新年。

    至此,钱玄同的三种“过年法”精简为两种“过年法”,可仍然还是在农历除夕夜里,颇感烦恼,“睡得很不安宁”。不难理解,或许身处传统社会与革新时代碰撞之中的“新青年”们,恐怕都会为“新”与“旧”两个字的交替倍感焦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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