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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县:奢侈的陪葬

 王天神 2017-01-25

十六国风云系列之十八。


十七. 寿春:迁都之议       

十六. 荆州:南方有寇

十五. 永嘉四年:刘渊死了

十四. 永嘉三年:洛阳之围

前十三篇


晋怀帝望穿秋水,既等不来援军,又不被允许迁都后撤,就只能等死。


到了十一月甲戌,东海王突然一身甲胄觐见晋怀帝,说要离开洛阳,去讨伐石勒。


晋怀帝当时连掐死他的心都有了。晋怀帝说:“如今逆虏侵犯京畿,洛阳人无固志。朝廷社稷都倚赖于您,您怎能离开,使朝廷陷于孤立?”——留我在这儿等死,你却想开溜?


东海王这样为自己辩解:“臣此次出征,势必灭贼。贼寇被消灭之后,粮道自然畅通,危机自然解除。如果死守京辇无所作为,贼寇只会越来越猖獗。”——我不是想开溜,我这是主动出击。


东海王一手遮天,晋怀帝根本无力反对,东海王怎么说他就得怎么信。于是当天东海王就带着晋军仅存的主力离开洛阳,大批王公贵戚都跟着出了城,其中包括十几天前信誓旦旦要与洛阳共存亡的王衍。


事后看来,东海王此行确实不是逃跑,他将王妃裴氏、世子司马毗都留在了洛阳,离开洛阳后,他也并没有一溜烟跑回封国东海或者相对安全的江南去。但是,东海王此行也并非像他说的那样是主动出击,他先镇守许昌,后移镇项城,那段时间石勒先后在荆州宛城、豫州襄城与王如作战,然而东海王始终乖乖地待在项城,直到永嘉五年三月病死。


东海王的行为毫无理性可言,但是这符合人性。东海王是西晋政坛最成功的投机者,他能在“八王之乱”中胜出,不是因为他最有才能,而恰恰是因为他没有才能。有才能有抱负的亲王争先恐后地冲进场内,挥刀乱砍,都死了,到后来大家精疲力尽,东海王就被推到前台收拾残局。


所以,到了大难临头,考验执政都智谋才略的危急存亡之秋,东海王就慌了手脚,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拯救这个正在坍塌的庞大帝国,他疲于奔命,把自己搞得临近于崩溃,但却劳而无功。最终东海王里外不是人,刘渊石勒鄙视他,晋怀帝仇视他,苟晞等人公开指责他祸国殃民。


永嘉五年东海王的内心其实已经疲惫并且绝望,他怀着赌徒心理离开洛阳,想孤注一掷求个侥幸,但是到项城之后,脑子清醒了一点,东海王不敢主动出击,他再一次羽檄四方,请求援助,依然无人响应。资质平庸却贪婪恋权的西晋末代权臣东海王司马越,就这样矛盾着、迷惘着、惶恐着,在项城坐吃等死。


洛阳秩序崩溃

东海王一走,洛阳城内就全乱套了。


百姓们饿了半年,胃里的空虚与心中的怒火早将他们的敬畏之心消磨干净。原先有数万军队镇着,他们不敢有异动,如今军队走了,肚子又越来越饿。饿死不如撑死!人性恶的那一面就全发泄出来了。于是洛阳社会秩序崩溃,饿红了眼的百姓四处抢劫,争夺食物,桴鼓声每天都会响起,城内一片狼藉。


东海王临走时,留下心腹潘滔留守洛阳,监视晋怀帝,又安排龙骧将军李恽(前乞活军首领)、右卫将军何伦负责洛阳治安,维持社会秩序。结果何伦等人带头大发国难财,他派士兵装扮成盗贼打家劫舍,并且趁机清除那些东海王看不顺眼的人。太子舍人刘白、御史中丞温畿、右将军杜育等人先后遭劫(刘白因为屡次与东海王作对,被一刀砍死),晋怀帝的两个姐姐武安公主与广平公主也遭到了洗劫。


到后来洛阳已经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各公府衙门都挖好战壕,每天都有白刃战,连皇宫外殿都死者交横,血流满地。


晋怀帝忍无可忍了,他与竟陵王司马楙密谋着要赶跑何伦。可是晋怀帝的爪牙早被拔光了,堂堂天子手中根本没有一兵一卒,以至于后面会发生皇帝被百姓打劫这样的不可思议事件。竟陵王不知从哪里凑出一队乌合之众去进攻何伦,被轻尔易举的打败。


何伦不敢把晋怀帝怎么样,就要拿竟陵王开刀(竟陵王在“八王之乱”中得罪过东海王,新仇旧恨都有)。晋怀帝一面装无辜,一面让竟陵王快逃,幸亏竟陵王逃得快,这才免于一死。


晋怀帝恨得咬牙切齿。永嘉五年正月的某天,殿中校尉李初偷偷溜出洛阳,他身上带着晋怀帝亲手写给苟晞的密诏。晋怀帝命令苟晞讨伐东海王。


永嘉五年的苟晞也已经日暮途穷。就在几天前,他刚刚被曹嶷打败,单骑逃出经营数年的青州,收拾数千残兵,勉强凑出一支军队,寄食于兖州,先屯于高平国(今山东金乡县附近),后又迁徙至仓垣(河南开封西北)。尽管苟晞后来又稍稍恢复了一些元气,但是再也不足以称雄一方,对石勒等人构成严重威胁了。


苟晞与东海王的矛盾早就公开化。此前东海王在潘滔等人的挑拨下,多次排挤苟晞,苟晞被惹火了,上表要求诛杀潘滔,东海王当然不理睬这种要求,于是苟晞公然宣称:“司马元超为宰相不平,使天下淆乱,苟道将岂可以不义使之?”(东海王字元超,苟晞字道将)表示要“诛国贼,尊王室”。


接到密诏后,苟晞随即传檄天下,声讨东海王,表示要派兖州刺史王赞与陈午(乞活军领袖)进攻项城;在项城的东海王也觉察到晋怀帝与苟晞之间的异动,他派人截获了往来于双方之间的使者,然后也传檄天下,声讨苟晞,东海王任命心腹杨瑁为兖州刺史,表示要派他与徐州刺史裴盾(东海王妃的哥哥)一起去进攻仓垣。不过这一仗没打成,局势的恶化与东海王的暴病身亡使得这内战最终只停留于口头。


晋怀帝得到苟晞的支持,胆子马上大起来了。永嘉五年三月戊午,晋怀帝任命苟晞为大将军、大都督,督青、徐、兖、豫、荆、扬六州诸军事,同时诏示东海王罪行,责令天下共讨之。


当时东海王已经积忧成疾,十八天之后,三月丙子,他病死在项城,解脱了。不过晋怀帝仍不解恨,下诏贬其爵位,降一低,由郡王降为县王。


东海王病故

大敌当前,主帅却死了,项城的晋军乱成了一团。


当务之急,自然是重新确定一个主帅,新主帅的人选其实早有公论,就是琅琊王氏的王衍。论官衔,王衍但任太尉兼尚书令,文武兼备,位极人臣;论资历,王衍年近六旬,仕宦于武帝、惠帝、怀帝三朝,是三朝元老,更是皇亲国戚;论声望,王衍誉满天下无人不知;而且最重要的是,在东海王执政的五年间,王衍一直以“第二领袖”活跃于西末的政坛上,如今第一执政死了,第二领袖顺次补上,岂不顺理成章?


然而王衍却推辞不接受,准确地来说,是推辞不敢接受。王衍说:“我呀,从小就没有仕宦的欲望,只是随波逐流,积年累月才混到今天的地位。如今这局势,怎能让我这样的无能之辈做统帅?”


王衍推举的主帅人选是襄阳王司马范。司马范是晋武帝的孙子,他的父亲是晋怀帝的哥哥楚王司马玮,司马玮在二十年前中了圈套,被陷害斩首,死时只有二十一岁,当时司马范最多四五岁。永嘉五年的时候,司马范也最多才二十五岁,而且此前只担任过散骑常侍这种不咸不淡的闲职,毫无从政经验或军事经验。司马范不傻,当然也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两人推来推去,都不愿意做这替罪羊。最后大家说别推了,再推下去东海王就要臭了,先给办丧事吧。结果这丧事竟办成了西晋末年最大的一场悲剧,直接导致亡国。


国人是有归乡葬传统的,一千七百年前的古人更加重视这一点,东海王受封于东海国,死了归葬东海国,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在这个非常时刻,东海王的送葬队伍何以如此庞大?只是护送一具棺木而已,派一支数千人的偏师完全可以胜任,而事实上却是项城守军倾巢而出,十几万人没有任何军事目的、没有任何政治目的,没头苍蝇似的一窝蜂向东。他们要做什么?估计他们自己也说不上来——王衍说他无才无能,还真不是谦虚。


原先晋军打算封锁东海王的死讯,要等回东海国再发丧的,但是如此大规模的行军怎么可能隐瞒得住?要命的是行军速度还非常缓慢,士气也低落到极点。这支晋军仅存的主力军,就如一群数量庞大的肥羊漫步在原野,一边还在咩咩高叫着给狼群打招呼。


果然,他们把石勒给招来了。


石勒自从去年十月在黄河文石津吃了败仗,就一直在江淮之间游荡。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段氏鲜卑打怕了,还是为了避免与刘聪争地盘,那段时间石勒突发奇想,打算在南方建立自己的根据地。


可石勒晚来一步,已有王如等人捷足先登。石勒一南下,王如等人就非常紧张,摆明这是个来抢地盘的狠角色。王如与其他两名流民首领侯脱、严嶷商量对策,商量的结果是派一万人屯守襄城,阻止石勒进犯荆州。


可惜石勒不是山简,襄城的一万守军随即被他吃掉。然后石勒又攻下南阳,屯军于宛城北山。当时侯脱就在宛城,但石勒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担心王如、严嶷唇亡齿寒,会来给侯脱助阵。


石勒正犹豫着呢,王如偷偷派人来示好,送来珍宝车马,表示要与石勒结为兄弟,最妙的是王如与侯脱有过一些小磨擦,此时竟然劝石勒进攻侯脱。这正中石勒下怀,于是石勒传令三军鸡鸣而动,进攻宛城,这一仗打了十二天,宛城破,侯脱被斩首。严巍赶来救援,但没起作用,投降于石勒,被石勒用囚车押到平阳请功去了。


吞并了侯脱、严巍两支队伍,石勒又打下襄阳,随后他留刁膺守襄阳,自己率军三万去攻打王如。王如当时在穰城,兵力还很强盛,石勒走到半路害怕了,于是改道进屯襄城。


王如也知道石勒来者不善,于是派弟弟王璃领着两万五千人去襄城,说是来犒劳友军。石勒心说“你这是污辱我智商”,当即领军出城将这两万五千人给灭了,随后又退回襄阳。王如一直在穰城折腾到永嘉六年,最后投降东晋王敦,被王敦设计杀掉了。


永嘉四年年底襄阳爆发瘟疫,石勒待不下去了,于是听从张宾的计谋,渡过汉江进攻江夏。永嘉五年正月癸酉,石勒攻陷江夏郡,太守杨珉弃郡逃至武昌。

永嘉五年二月,石勒又杀回豫州,先攻陷新蔡,杀新蔡王司马确;后攻陷许昌,杀平东将军王康——当时东海王还没死呢,但项城的晋军就是按军不敢动。


所以,当四月项城守军倾巢而出,向东逃窜的时候,石勒就在不远处。见猎心喜,石勒率领轻骑兵拍马直追。


十万大军、王公大臣遭屠戮

永嘉五年四月戊子,即东海王死后第十三天,声势浩大的送葬队伍在豫州梁国苦县宁平城——距离项城一百里都不到——被石勒撵上了。王衍派将军钱端拦截石勒,晋军一触即溃,钱端战死。接下来要发生的,已经不能说是在打仗,而是在打猎。


论人数,晋军有十多万之巨,可能比石勒多出三倍还不止,但是晋军丢魂落魄,只顾着逃跑,石勒竟然可以围而射之,就像饿狼扑入数量众多的羊群,分批分批地咬死,晋军死积如山,十多万人无一幸免。王衍、襄阳王等西晋王侯贵人,除了在战场上被射死的,其余都被俘虏。石勒将东海王的尸体焚毁,锉骨扬灰,声称:“此人乱天下,我为天下人报之,烧其骨以报天地。”


石勒很得意。他有理由得意。仅仅几年前他还是匍匐在社会最底层的一个奴隶,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那时候的他仰望王衍等人,就如凡人仰望神仙那样遥不可及,而如今神仙们栽下云头,正灰头土脸地等待他发落,多解气!


石勒让王衍等人坐在账下,一边欣赏他们失魂落魄的惶恐表情,一边忍不住要揭揭他们的伤疤。石勒要他们说说,堂堂大晋朝何以走到今天这般境地?


王衍等人纷纷表示,国家衰亡与他们没有关系,他们也是无辜的受害者。众人之中唯有襄阳王司马范保持了贵族应有的气质,看着同僚们贪生怕死的嘴脸,襄阳王呵斥道:“事已至此,哪来那么多废话!”——石勒如要杀人,岂能用口舌说动?你们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但是众人并未放弃努力,其中又以王衍表演得最卖力。王衍再次标榜自己纯洁无责任:“我呀,从小就没想当官......”这家伙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说,他竟然劝石勒称帝。这下别说其他晋朝公侯,连石勒自己都被雷得不轻,石勒忍不住骂道:“你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怎么能说不豫世事!破坏天下的,不是你,还是谁?”骂完命令手下将这群丢人现眼的家伙拖了出去。


西晋末年的枭雄中属石勒戾气最重,落入石勒之手的王公贵族很少能够活命,石勒痛恨这些尸位素餐的家伙,正是这些人害得他无法在社会上安身立命,成为一个流寇;但是另一方面,石勒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内心其实是有自卑感的,那种纤巧风雅的姿态那种雍容华贵的气息,很令石勒这个草根文盲心折。


于是石勒问参谋孔苌:“我纵横天下久矣,未尝见过这类人物,该不该留?”

孔苌说:“他们都是晋朝王公,必定不会为我所用。而且,这些废物有什么可贵的?”


石勒想想也是,说:“你说得没错,不过,还是给他们留个全尸吧。”


这句话决定了这些俘虏的命运。石勒将他们关在土屋中,深夜,派人推倒土墙,将屋里的人活埋。据说王衍临死的时候,总算说了一句人话:“呜呼!我等先前若不是崇尚虚浮,清谈误国,而是戮力同心,匡扶王室,何以有今日啊!”


但是王太尉,你不觉得这忏悔来得有点晚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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