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写一点儿我的故事,因为我没有什么故事,所以这件事情是有难度的。 但是没关系,我就是想做一点有难度的事情。 2011年我到青岛上大学,青岛一到了冬天就不停地下雪,而且雪很大,让人感觉老天爷一到了冬天就坐在云彩上弹棉花。 在我大一的冬天,那时候我还没有开始写小说,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何蕴红的。 8号教学楼的暖气坏了,一到了大雪天,几乎空无一人,冷得像个冰窖。每到这个时候,我便穿上那件陪伴了我好久的黑色羽绒服,可以绕脖子三圈再打个结的毛线围巾,戴上口罩,穿越大半个校园到8号楼去。 路上都是急着回宿舍的人,只有我和雪往那个方向去。我喜欢大片的白色,也喜欢纷纷扬扬的雪,这两个喜欢不分先后,相辅相成。我是南方人,来青岛念书的原因之一就是想看看频繁而苍茫的大雪。 每次下雪,我会顶着风雪到8号楼去,这是我的秘密,所以也没有人知道,我去8号楼干什么。 事实上,我去8号楼什么也不干,只是为了坐在视野最好的8601教室,坐在窗户边上,抱着一个装满热水的大杯子,看小说,看几页就扭头向窗外看雪。 漫天的雪和我仅一窗之隔,它们和风起舞摇曳生姿,和树枝和砖瓦和地面和泥水和万物都亲吻在一起,化成了寒冷跑进我的呼吸里,让我觉得感恩与不孤独。 那个时候,我又读了一遍川端康成的《雪国》,每次在来8号楼的路上,我都会在心里想起雪国开头的一句: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 你可能觉得那时候的我有点文艺,但是我知道,在很多人眼里,我就是个傻逼。 在8601看小说的时候,我听各种各样的音乐,新的和老的,安静的和热闹的,慢的和快的,纯的和不纯的,我听它们的目的之一,就是让我感觉有个人在我耳朵边上说话。 这足以证明我是孤独的,可以享受孤独又不甘于孤独。 我听到《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这是张楚在1994年发行的第二张专辑里的歌,他那时候应该很红了,我羡慕这种可以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他唱: 大家应该相互交好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生命像鲜花一样绽开 我们不能让自己枯萎 我想我是可耻的,不然不会有人在我背后骂我是傻逼,当然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没有办法,一个人去8号楼看小说,只是我生活的一个方面,就像我后来写小说,不可能把有关那个故事的所有的一切都写进去。 这是何蕴红教我的,她对我说,你不可能获得全部。当然,何蕴红也是我生活的一个方面。 这是后来的事儿了。接着说为什么我没有办法不孤独。 事实上,我整个大一都过得不开心,除了几件开心的事儿,都过得不开心。我不开心的时候不想说话,这是我做人的原则。所以,在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孤独是顺其自然的。 我大学的第一个专业是英语,当时我填志愿因为受了盗墓笔记的影响,填了一个考古专业,想毕业之后去深山大漠里挖坟打僵尸,顺便游山玩水看星星,无奈我少考了几分,然后被调到了英语专业。 在上大学之前,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英语水平的巅峰在小学六年级,在那之后就一年不如一年,到了高中的时候,关于英语我基本就靠坑蒙拐骗过关了。到了大四,我的四级都没过,差点毕不了业,好在我及时转了专业,转专业应该是我做的对自己最负责的事情之一。 所以我才会说,整个大一,我都过得不开心。 多的时候我一天要上六节英语课,什么初级英语,高级英语,商务英语,简直令人发指。在这个环境下,我变得孤僻寡言,整天像便秘一样,只能靠去8号楼看小说来与自己对话,去8601窗户旁边的座位上坐着看雪来让自己冷静一下。 周围学英语的少年,我们完全聊不到一起去,在我看来,他们是妖怪,在他们看来,我是个傻逼。 在我刚开始处于这种环境里的时候,我简直要疯了。 首先,大学的英语老师自制力特强,上半天课都不说一句中国话,我独自一人低着头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里,所有的英语到了我耳朵里全成了鸟语。 大一给我们上课最多的老师是一位矮壮中年女性,整个冬天都戴着一顶厚厚的红色帽子,所以我总感觉是一只吃了炫迈的老鹦鹉在给我上课,简言之,我上英语课可以理解为是我在接受一只鸟的教育,这在心理上是难以接受的。 其次是老鹦鹉不仅自己爱说话,还爱让学生说话,也就是提问问题,利用我从小到大的英语课躲避问题技能,再加上老鹦鹉的眼神也不好使,好在总是能躲过去,但是要躲过去就要猥琐一番,头往脖子里缩,藏在英语课本后边,弓身驼背,像个汉奸,一次两次还行,久而久之,颈椎都不好了。 综上所述,英语对我而言,不只是心理上的蹂躏,还有生理上的考验,让我身心俱疲心力交瘁,在这个前提下,我的可耻是说的过去的。 当然,看事情要从两面。后来何蕴红对我说,你得受得了我的不好,才能对得起我的好,也就是说,万事万物有好有坏。 放在英语系来看,这儿不仅有鸟语不停的老鹦鹉,还有大把大把看起来躯软音轻易推倒的妹子,让别的院的男生垂涎不已。 然而,对我而言,这毫无卵用。 因为在那段时间,我被英语虐的连男人的基本尊严都难保了,在英语课的最后一排畏畏缩缩,整日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像一只面瘫的老蘑菇,如果我不小心看见有美女不小心多看了我几眼,我都心疼她们的眼睛。 我想这样我会一直孤独下去。 直到。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下了一场大雪,大雪过后到了春天,学校里的树抽枝长叶,最后都变成了旺盛饱满的姑娘,她们一排一排地站在路边,像扎了根一样,随风摇摆。 学校里的广播突然响起来那首《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 大家应该相互微笑 搂搂抱抱这样就好 于是在梦里我拥抱了一棵树,我全心全意地拥抱一棵树,一个姑娘,风吹过来,我随着她摇摆,我用双手环住她,抚摸她,亲吻她。 这,就像她身体里的雪,妙不可言。 后来我醒了。 我不相信梦。 我不相信梦是真的。 也不相信梦是假的。 但是我梦遗了。 我诚然觉得这可耻,并且开始觉得自己不应该一直这样下去。 我觉得我不应该一直孤独,我觉得我应该找一个姑娘,为了心理也好,生理也罢。 我想跟她说话,甚至去满是低级趣味的池塘里裸泳。 我想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我不应该继续猥琐在英语教室的最后一排被一只鸟教育。 所以在某个大一的早上,我确立了一个目标,就是挺起胸膛做个男人,然后去找个姑娘。 我一直都感激这个梦,因为它提醒了我,我也是有鸟的,所有的鸟都是平等的,每只鸟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而我能想到的实现这个目标的唯一途径,就是转专业。 因为我觉得我这辈子是干不过英语了,得尽快转移路线。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整个大一的下半段都在为了转专业的事儿在教务处和一堆老师装孙子,坚持、不要脸以及坚持不要脸,为此我做了很多身不由己的事儿。 那时我正19岁,正值青春年少,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承受了我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考验。 教务处的做事原则是能让你多来几次绝对不会让你少来一次,我不停地陈述了好几百个我不能学习英语的理由,来了他们还不爱听。 我想不是他们太无聊了,就是一不小心,爱上我了? 在那段时间里,通过自身的努力和外界的压力,我不断提升自己一本正经说瞎话路见不平就是扯的能力,这为我日后写小说和讨好何蕴红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每个周四下午,我都要来教务处陈述我不能学习英语的理由,后来他们都烦了,开始躲着我,所以我周四过来的时候都见不到人,除了一个新来的老师。 于是,在这个关于我的人生的一点儿小故事里,另一个主角终于出现了。为什么出现的这么晚,显而易见,她在这个关于我如何陷入孤独又如何脱离孤独的故事里没有那么重要。 但是,她比别人要重要得多,这同样显而易见,因为别人压根就没有出现。 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故事。 她叫何蕴红。 后来到了周四下午,教务处就剩她一个人了,我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扯我之能扯—— 比如我小时候荡秋千的时候被我爸不小心荡了出去,磕到了脑袋以至于脑袋里管学习英语的大脑皮层和神经中枢受到了损伤; 比如我初中最好的朋友兼英语课代表因为救不小心落水的我导致了他不小心把笑容定格在了黑白相框里以至于我一上英语就想起我的救命恩人就想哭就无法学习; 甚至还有我感觉我的英语老师爱上我了这种天真烂漫的鬼话…… 直到说得何蕴红哈哈大笑,然后告诉我,你可以回去了,下星期再来吧。 后来何蕴红对我说,其实她就是想多听我扯扯淡,因为做了老师之后,遇见一个这么有意思的学生不容易,就是夸我脸皮厚呗。 我突然明白了,女人除了给男人安慰,还要给男人刁难。 总之,做男人好难。 何蕴红那时候刚毕业,比我大不了几岁,打扮得也孩子气,牛仔裤、大毛衣和运动鞋,刚过肩的头发扎成马尾,一点儿都不像个老师。 她留在学校里做行政实习,偶尔做一下新生的思想教育,这也是为什么她那么喜欢给我讲道理的原因,简单来说就是职业病。 她说什么样的学生都见过,就没见过像我脸皮这么厚的。 我在心里一边骂一边实施迂回战术,说,何老师,您保养的挺好啊。 她说,别说些没有用的。学校里那么多想转专业的学生,比你惨的多了去了,要是都给随随便便转了,那学校还玩不玩了。 末了还补充一句,你得明白学校的良苦用心。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我和何蕴红算是慢慢熟了起来,我还死乞白赖地跟她要了微信,以便在周四之外的日子继续骚扰她。 有一次,我在8601看小说的时候,看见她穿着一件很厚的大毛衣,从教务处那栋楼里跑出来,抓了一把雪,然后蹦蹦跳跳的跑回去。 就像一只松鼠,跑进我的眼神里,偷走一团雪。 还有一次,我在去8号楼的路上遇见了她,她穿了一件粉色的羽绒服,戴着口罩,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我见过她脚上穿的那双毛绒绒的雪地靴,我冲着她挥了挥手,说,何老师,周四见哈。 她把雪地靴插进路边上堆起来的小雪堆里,朝我这边踢过来,扬了我一脸。 然后朝我翻了一个白眼,我竟觉得俏皮和可爱。 我突然回想起我做的那个梦,就是在这条路上,一场大雪过后,我拥抱了一棵变成姑娘的树,从而有了想逃离孤独的勇气。 何蕴红的这个白眼让我想起了这个梦,想起来树一样的姑娘。 这个白眼让我心里下了雪,觉得春天要来了。 我大学的第一个学期结束了,青岛进入一月,天寒地冻,我的英语成绩全线飘红,我把我的成绩单打印出来,然后跑过去找何蕴红。 因为跑得太快路太滑,我在行远楼的上坡那摔了一跤,跪在地上滑了一米多,膝盖好疼,我捂着膝盖站起来,半蹲着,缓了一分钟,因为痛,或者是因为风,眼睛变得通红。 我想我得借着这个机会跟何蕴红好好说道说道,要是再不同意我转专业我就站在冷风中化成一座冰雕。 没想到事情进行的格外顺利,我见到何蕴红的时候她正趴在桌子上哭。 我小心翼翼地说,何老师,你看看我多可怜。 何蕴红抬起头来瞪着我,两只眼睛看起来比我还红,说,看什么看,赶紧给我滚蛋,要不然别想着转专业了。 我发觉现在的她显得脆弱,不如平时那般,鼓起勇气又说了一句,何老师,你。 何蕴红一下子站起来,让你转了,下学期你就可以转了,赶紧给我滚蛋。 我赶紧滚蛋,我想赶紧滚到雪地里打个滚。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何蕴红就喊住我,对我说,滚回来,陪我喝酒去。 何蕴红失恋了。 在知道何蕴红失恋之前,我不知道何蕴红谈过恋爱,因为她看起来像个小孩子。那天何蕴红喝多了,我们一人喝了将近一瓶白酒,人喝多了就要说很多话。 何蕴红的男朋友正在读研一,跟她一级的,是个大学霸,人老实,长得也老实。 我说,为什么分手了呢。 何蕴红把酒瓶子凑在嘴边,眼神迷离而委屈,然后一下子喝了一大口。 随后垂下头去,慢慢说,因为他觉得我,太变态。 对了,那天我们是在8601喝的,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天8号楼竟然通了暖气,学生们考完试都赶紧回家了,所以整个8号楼除了我们,还是没有人。 那个我经常坐的地方,还放着一本我自己买的川端康成的小说集,我们买了两瓶白酒和两包花生米和两袋辣条和一包火腿肠,我们把两张桌子拼起来,盘腿坐在上面,何蕴红顺手把那本小说抽过去垫在屁股底下。 我去。 何蕴红说,什么? 没事。 那天的8601特别暖和,我们靠着暖气片喝酒,我们盘着腿看窗外的雪,那天的雪小而缓,像打着细鼾的姑娘。 何蕴红一口白酒下去,对我说,她的前男友说,她太变态。然后像个傻逼一样哈哈大笑。 我忍住了没有笑,严肃地说,人家上了这么多年学,认知水平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既然人家这么说了,肯定是有原因的。 何蕴红说,所以如果我让你继续学英语的话也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看吧,何蕴红确实是个变态,我在心里说。 喝到最后何蕴红睡着了,她趴在桌子上,趴在那本川端康成的小说上睡着了,表情变得平静而温和,她的嘴巴小睫毛长,马尾巴垂到脸上,和孩子一样。她那天穿着红色的毛衣,脸也是红扑扑的,就像个红泥小火炉,空气都被她映成了红色。 我坐在她对面,一开始是看一会儿雪,看一会儿她。后来我不看雪了,就只看她,我想她应该是好看的,要不然我不会不看雪了去看她。 我想她应该比雪好看。 整个寒假,我都担心何蕴红因为不开心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为了拯救不开心,我每天都要给何蕴红发热门段子,发搞笑视频,发自己拍的一些逗比照片,因为我怕何蕴红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我不知道我是怕转不了专业而去讨好何蕴红,还是单纯地想对她好。 如果是后者,那就太变态了,凭什么我要单纯地对她好,我自己都快挂了。 我当时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学校里要寄成绩单到家,我每天都在呆在家里拦截成绩单,搞的我都没时间出门溜达了,所以才有那么多时间来调戏何蕴红和被何蕴红欺负。 到了后来,她一天不骂我,我都觉得不踏实。 我想我应该是被她俘虏了。 好在何蕴红说话算话,第二年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给我批了转专业的申请表。 那是春天来临之前的最后一场雪,开学的第二天我去找她,她正好从教务处里出来,我隔了老远看见她,脸上不由地笑。 何蕴红说,你现在可以选别的课了,下个学期正式转专业,别傻笑。 除了高兴之外,我的心里也很失落,因为可能以后我就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去找何蕴红了。 在我拼命脱离孤独的过程中,何蕴红是个很重要的角色,跟她说的话,比我在大学跟所有女孩子说的话还要多好几倍。 我开始怀疑她住进了我的心里,住进了我的梦里,甚至住进了我的孤独里。 我想起我的目标,逃离英语,挺起胸膛做个男人,然后找一个姑娘。 这个目标我已经实现了一半,现在该去实现另一半了,而此时此刻在我眼前就有一个姑娘,她像雪一样让我欢喜,我觉得我不应该再让她落到别的男人手里,而应该做点什么,让她留在我身边,或者让我留在她身边。 这不仅是为了生理,也是为了心理,更是为了其他一些更重要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妙不可言。 我知道这事儿不能等,也没人懂。 我说,何蕴红,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 何蕴红翻了个白眼,说,这么重要的事儿我说了可不算。 这摆明了在逗我啊。 我是说,你现在单着,我也单着,你是个女的,我是个男的,要不咱俩在一块试试? 何蕴红愣了下,说,你滚。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你是学生,我是老师。 那就对了,以后你不仅可以教我做人,还可以教我做男人,对不对,我笑着说。 泥垢了,我比你大三岁。 你不说谁特么看得出来。 我自己觉着不得劲儿。 跟我在一块的时候不得劲? 何蕴红犹豫了一下,不是,其实感觉还行。 我说,感觉还行那不就行了,要啥自行车。 何蕴红笑了,说,让我想想,这事儿别和别人说。 这算表白吧,如果算的话,这是我的第一次。 我不知道鼓了多大的勇气,我一腔热血我视死如归,就好像初生牛犊上了战场,说什么都要把何蕴红给抢回来。 这时候竟然和我说,别急,先坐下来喝口水歇一歇。 我去你大爷。 我有点生气有点暴躁,裤子都脱了这尿能憋回去吗,我在心里给自己喊口号。 我要爱,或者死。 我怕如果今天不做以后就没勇气做了,我怕自己后悔,我怕一想起可能让我后悔的事儿,梅花就落满了南山。 于是我做了这辈子最勇敢最二逼也是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儿,我走到何蕴红的身边,然后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她在我怀里大喊大叫,我紧紧地抱住她,对她说,何蕴红,你别动,老实点。 然后我抱着她跑出教学楼,她大喊,混蛋,你要死啊。 我笑了,死就死吧。 我抱着何蕴红跑,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我抱着她跑进春天真正来临之前的最后一场雪里,这雪优雅而温柔。 我抱着何蕴红跑到那条中心大道,跑到我梦里的路,这条路上长满了姑娘,周围都是树和回宿舍的人,但是好像都隔了我好远,她们说的话我都听不见,我只听见何蕴红说让我去死。 我嗅到周围的树在打喷嚏,这树像爱情一样,快要发芽。 我抱着何蕴红跑。 在心里默念《雪国》的最后一句,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 我想抱着她穿过长长的隧道,穿过雪国,抵达春天,到达孤独的尽头。 我在心里歌唱: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生命像鲜花一样绽开 我们不能让自己枯萎 没有选择 我们都必须恋爱 周围的雪在摇曳,树在摇摆,我抱着何蕴红,像抱着我的救命稻草。 我想我没有选择。 我抱着何蕴红来到8号楼,8号楼已经没有那么冷了,我抱着她到了8601,她已经不挣扎了。 我把何蕴红放在陪伴了我最久的那张桌子上。 我说,何蕴红,现在你可以让我去死了。 何蕴红撒了谎,她没有让我去死,要不然我也不会坐在这里写这个故事了,我本来是要写自己的故事的。 后来何蕴红成了我的女朋友,我们成了传说,之后的几天一直活在学校的广播里和别人的嘴里。 现在她正在我的身边,跟我叨逼叨。 前辈说得没错,何蕴红确实是个变态,在她的世界里,我俩在一起了,那么我就是她的,她具有我的使用权和支配权。 何蕴红喜欢给我看手相,吃饭的时候她就抓着我的手,看一会儿我的手,再看一会儿我的脸,然后对我说,太衰了。 我说,怎么衰。 何蕴红说,都衰,长得也衰,跟你在一起我真是受委屈了。 我说那您走好,她会立马给我一脚,然后告诉我,她要拯救我,没了她我会衰到死掉。 我谢谢您全家。 就这样,何蕴红和我在一起之后,完全占据了我的生活,有时候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所以我有时候会有些烦她,比如现在,我打算自己呆着写点东西,她非要跟我讨论生男孩还是生女孩的事儿,我说得了吧还早呢,然后她就说我不想跟她生孩子,想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说实话我不知道她的脑子怎么长的,所以我现在有点儿烦她,本来我不是想写我的,因为我没什么好写的。 本来我想写一写何蕴红的好,认识我的人都知道,何蕴红除了欺负我的时候对我都挺好的,继承了传统美德,长得也肤白貌美,要不然我干嘛要跟这么个变态的女人在一起。 我又不是傻对不对,我只是有点贱,她欺负我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可爱。 我本来想写写何蕴红的好,我想把她的一切记录下来,但是何蕴红今天的表现不好,她竟然说我想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所以我不太想写她了,甚至都不太想让她出现了,我要写写我自己的故事,其实除了和何蕴红搞对象的事儿我没有什么故事,我只能写写我的可耻和我的孤独。 我没有什么故事,所以这件事情是有难度的。 但是没关系,我就是想做一点有难度的事情。 现在我花了几个小时写完了,何蕴红一直没有理我,这让我有些担忧她生气了,一会儿还要哄她。 我本来是想写自己的故事的,但是写到后面何蕴红还是出现了,并且占据了这故事的大半部分,甚至掩盖了我的光芒,因为没办法,我发现我的人生已经避不开她,我的孤独和我的可耻里,也都有她。 因为何蕴红让我明白了,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一个人可以可耻一时,但是不能可耻一辈子。 所以没有选择。 我们必须恋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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