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年前在美国加州圣地亚哥出现了一所特殊的学校 High Tech High,这所高中的建立是在美国进行的又一次教育改革的大胆尝试,这所学校抛弃了加州的课程标准,放弃了考试为目的的分学科教学体系,跳出了只雇佣师范学院专业教师的局限,彻底采用项目制跨学科学习。在这所学校里,没有教科书、没有上下课铃声、没有考试,孩子们每天都忙于一些自主选择的特定项目,为了一年一度的大型展览废寝忘食。 起初,父母们充满疑惑地把孩子送到这里,随后经历了紧张、焦虑、感动和惊喜等各种可能的情感体验。98% 的大学入学率打消了父母对这样一所学校的疑虑,随后的 17 年间,High Tech High 成功复制了 13 所学校,并且将教育延伸到了初中和小学。2 年多以前,一部关于 High Tech High 的教育纪录片完成了拍摄,这部纪录片被命名为《Most Likely to Succee》(按字面意思翻译是《极有可能成功》)。 影片已经获得了各种电影节大奖,虽还未在院线公映,但已在美国上千所学校巡回放映,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虽然 High Tech High 很谦逊地说自己只是极有可能成功的,但她却给了教育改革者极大的信心,也给了父母和孩子们极大的鼓舞。 有幸在公映之前看到这部纪录片,除了内心的震撼之外,更多的是持续不断的思考。 我思考的第一个问题是:
当我看到电影里 High Tech High 的教室时,就像看到了儿童博物馆,100 多年前,那些对当时教育系统不满的教育者和父母由于无法撼动学校教育,因此转向社会教育,用儿童博物馆这样一种形式来做学校做不到的教育。上世纪 70 年代,美国儿童博物馆的迅猛发展伴随着那个时期大多数学校教育改革尝试的失败。教室的混乱、家长的批判,让当时很多充满希望的学校变革彻底终结。哈佛大学 Howard Gardner 教授的心目中,理想的学校就应该像儿童博物馆,教室里给孩子上课的都应该是各行各业真正的专业人士,他们可以带着孩子们一起探索真实世界,解决真实世界的问题,让孩子们从专业人士那里学到真正实用的知识和能力而不是应对考试。儿童博物馆出现 100 多年后,真的出现了 Howard Gardner 教授所说的像儿童博物馆一样的学校 High Tech High。为什么要花 100 年?这 100 年,学校教育改革的尝试都没有停止,但不停的失败让人有挫败感,为什么教育者都知道该去哪里,而变革的道路却举步维艰?纪录片里的几个场景让我看懂了阻力:
家长和孩子都在一个系统内做思考,这个系统需要用考试来衡量以及决定人生走向,而这个标准化的考试却跟未来的生活和工作没有任何关联,家长被这个系统绑架,后来孩子自己也被这个系统绑架,站出来挑战这个运转多年且非常庞大的系统就像一场不知输赢的赌博,于是谁也不想赌上孩子的命运或自己的命运。偶尔会有几个人挑战系统并获得了成就但也不足以给其他人勇气,因为很多人都会想,这是小概率事件,我们只是普通人,一旦跳出系统可能会满盘皆输。 在我看教育系统的时候,总有一种感觉,曾经有一小撮有权威或有权利的人设置了一个系统、制定了一种规则,这个系统及规则完全符合那个时期的需要,于是其他所有人都开始基于这个系统规则去做行为选择,结果过去了上百年,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来自各个领域的呐喊声多么震耳欲聋,却还是没有人敢去对这个系统做彻底的颠覆,明明知道现在的教育是在摧残生命,但我们却欲罢不能。这让我想起了一个词 Institutionalized(体制化),所有的问题都是人类自己制造的,人类在自己的思维体系里想要解决自己制造的问题一定是难上加难。 我思考的第二个问题是:
High Tech High 用了两个数据来说明为什么他们是极有可能成功的,一个是 High Tech High 学生的平均成绩比地区平均水平高出 10%,另一个是 High Tech High 学生的大学录取率是 98%。纪录片选择这两个数据一定是经过反复思考的,我相信真正做教育的人都不会认为这是教育改革成功的标志,考高分和进入大学不能够说明这个人的人生会怎样,这也是为什么影片的命名是“极有可能成功”。 我觉得影片选择这两个标准是因为这是最能给人信心的,父母们担心的是孩子考试成绩不好、上不了大学,那么 High Tech High 首先要告诉父母的是,虽然是在这样一所没有教材、没有考试、没有上下课铃声的学校里,孩子一样可以取得好成绩,一样可以进入大学,对于父母来说要下赌注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可输的。 这也是为什么 High Tech High 在过去 17 年里能够迅速复制,而没有遭到来自父母和孩子的抵抗。 在我看来,如果教育改革者建立了一种模式,即打破了系统规则、又在系统中运行良好,这个改革本身就已经成功了。 我思考的第三个问题是:
决定成功的要素有很多,所有的要素拼在一起才有可能成功,这也是为什么教育改革失败了那么多年才出现了这么一个最有可能成功的模式。当我看 High Tech High 的成功时,最让我震撼的是她是在保证教育公平基础上的教育模式的成功。High Tech High 是公办特许学校,学校的学生是免费入学的,政府会给学校补贴,因为学校名额有限而报名人数很多,因此学校的录取方式是在考虑邮政编码、男女性别比例的基础上随机抽取学生,以保证教育机会的公平,这种录取方式的结果是学生的家庭经济背景差异很大、学生曾经的学习成绩差异非常大,有的孩子高中入学时可能都不认识几个单词。即使是面对这样的学生群体,High Tech High 依然做到了教育模式的成功,这不得不让人敬佩。如果只按分数和录取率这两个标准衡量,很多私立学校的教育也可谓非常成功,但仔细研究学生的家庭背景和入学成绩就可以发现,这种成功是建立在选择特定人群的基础上的,很难全部归功于学校。 我思考的第四个问题是:
我们一直称自己是发展中国家,因此我们似乎在各个领域一直在追赶发达国家的脚步,100 多年前出现的儿童博物馆,我们刚追了 10 年,数量上的差异暂且不说,观念上的差异经常让我感叹。17 年前出现的 High Tech High 离我们究竟有多远,其实我无法判断,就像纪录片中所展现的画面,大多数时候父母和孩子都是没有勇气实验的。每个国家的教育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系统、独特的文化、独特的环境,完全复制另一个国家的成功模式基本不现实。中国的教育改革也呼唤了很多年,也有了各种各样的尝试,用什么来证明成功、怎样来复制成功都需要更多年的实践,这也是为什么所有的教育改革都会那么慢。 在一切都在加速运转的世界里,其实唯有教育是无法加速的,因为教育在根本上就是要保持对生命自然成长的敬重。 我思考的最后一个问题是:
对美国教育的批判之声不绝于耳,对中国教育的痛斥更是振聋发聩,既然知道现在的教育是在摧残生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成为帮凶?前面分析教育改革阻力的时候其实已经看到了,即使教育改革近在眼前,父母和孩子却会因为被系统绑架而抗拒,即使明明知道现在的教育是在摧残生命,也还是欲罢不能。面对这样一个庞大的系统,除了万般无奈的屈服,我们还可以做什么? 纪录片里有个引人深思的数据,美国中产阶级家庭收入增长一直以来是与美国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增长同步,从九十年代末开始,美国人均国民生产总值持续增长,而中产阶级家庭收入却呈下降趋势,值得关注的是,1997 年是计算机“深蓝”打败国际象棋大师的那一年。人工智能能做的事已经不止是工厂中的机械手,人工智能已经让很多职业消失,因此很多过去标准化教育出来的人丧生了就业能力,也无法创造价值。既然大学毕业已经不能给最终就业任何保障,那么即便是我们向系统屈服,成为摧残生命的帮凶,这场关于生命的赌博胜算已经很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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