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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素琴 阅金经》——罗炤

 yanc5 2017-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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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美古琴诗文大奖赛  

2017年1月--2018元旦 

第17号参赛作品

       《调素琴  阅金经       

—— 作者:罗炤

       一千四百年前,幽州高僧静琬痛感北魏和北周两次大规模消灭佛教的惨烈,深忧“佛日将没”,悲恨伤心,带领门徒、施主和亲近友人,来到荒僻的石经山,誓愿将全部佛经刊刻到石碑上,锢藏在山洞里,待到未来之世佛教复兴,成为信奉、遵行的根本。静琬圆寂之时,他的弘愿尚未完成。此后一千多年,僧人们谨遵祖师遗志,锲而不舍,先后镌经一万四千多方、近三千万字,分别密封在石经山上的藏经洞和云居寺内的地穴里,成就了人类文化史上独一无二的千年伟业——房山石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房山石经为这一古训做出了实实在在的鉴证。愚公移山的神话,在石经山和云居寺变成了现实世界真正的事业和行动。

       2016年5月14日(农历四月初八),是房山石经刊刻与云居寺创建1400周年的纪念日。房山人民缅怀古圣先贤辉煌业绩,弘扬中华民族伟大精神,以“敬畏千年,房山石经”为主题,举办一系列纪念活动。5月21日、农历四月十五,傍晚,一场大型佛教艺术音乐会在石经山下、云居寺东侧开阔的静琬广场露天上演。暮色苍茫,西山顶上一抹璀璨的晚霞映照着满天的祥云,一朵朵,一片片,如飞絮,似彩练,轻烟一般,飘向天边。仰望这祥和的美景,丝竹管弦之声尚未响起,观众的心已然醉了!

       音乐会的开场曲是著名的北京佛教音乐团合唱《宝鼎赞》:“宝鼎爇名香,普遍十方,虔诚奉献法中王,端为世界祝安乐,地久天长。······”近似昆曲的典雅曲调、浑厚庄严的僧众歌赞,顿时把观众引进肃穆的佛教殿堂。接下来,几位近年崭露头角的歌坛新秀先后登场,动情演唱禅意清幽的创作新曲,歌词、旋律以及歌者的妆扮,都清新淡雅,一派东方的古典气象,和数十年来独霸中国歌坛的欧美、港台派头大相径庭。主持人介绍,这几位禅意歌者已经、或即将在中国歌坛奋起,热爱他们的听众越来越多。这让我感慨万千!

       亡友涵阔法师生前告诉我,1952年,他与査阜西、杨荫浏先生抢救、挖掘、整理研究北京智化寺京音乐,一时成为新中国的乐坛盛事。但是,虽然音乐界和人民政府对智化寺音乐极为重视,多方扶持,这一古典奇葩却一直命若游丝,难以原汁原味地传承。“文化大革命”以后,田青先生又曾尽心竭力地搜集、整理各地寺庙中仍然存续的传统音乐,出版了可观的录音资料,得到音乐界的高度评价。但是,在近三十年的乐坛上,这一批宝贵的资料却未能发挥它应有的影响力。“黄钟毁弃,瓦釜雷鸣。”遗憾,无奈!

       没有想到,进入21世纪不过10来年,中国乐坛就出现了可喜的变化,一批新秀醉心于佛乐禅音,以典雅的气质、婉约的旋律和清幽的意境,唱出红尘中的人们对于圣洁的向往、竞争旋涡中的民众对于纯真的渴求。这让我真切地体会到:文化艺术的传播发展,离不开社会环境。“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兴礼乐”。在饥饿贫困的年代,纵使有卓异之士倾心护持,文化瑰宝也难以弘扬;当国力复兴之时,高雅之曲、传统音声,自然会受到民众的重视和欢迎。

       我还沉浸在感慨之中,主持人宣布下一个节目是中国古琴文化研究会秘书长吴寒先生弹奏的古琴曲《普庵咒》。音乐会发的节目单上没有这个节目,又是在空旷的山野之间,竟然能够听到古琴演奏,我一下子兴奋起来,但又不免担心:音响效果行吗?

       琴桌、琴凳先已摆到舞台中央,在掌声中,一位衣着似民国时期学者的中年人手捧琴囊,从帷幕中稳步走出,坐上琴凳,自琴囊中取出古琴,摆上琴桌。奇异的是,演奏者取出一只精致的小香炉,然后点燃一炷香,供到琴桌的左前方。我身边的观众看到这样的情景,纷纷发出惊讶之声。是呀,我们有生以来看到的国内外所有的乐器演奏者(除了中国的古琴家),还没有人像这样,对自己的演奏抱持着如宗教徒一般的虔诚。

       片刻的宁静,蓦然“咚”的一声,如同深山古刹夜半时分的钟声,直透心灵。停顿一、两秒钟,几声轻轻的、不连续的拨音,似山泉滴嗒。接下来,又是“咚”的一声,音量略轻,再接一串较重的拨音,就像僧人敲木鱼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敲到心上,让心旌微微颤动。更大的一声“咚”,······琴音和召唤僧众上殿聚会的钟声一样,缓缓地回环往复。不知不觉,琴曲又似一泓涓细的清溪,蜿蜒曲折地流进花木扶疏的寺院,进入殿堂,尾随僧众唱赞、礼佛;再进禅房,身心俱静,万籁俱寂中,心花渐次绽放。接下来的演奏,如同信众齐声念咒,节奏紧凑,频率逐渐加快,又慢慢地轻缓、微细下来,像香炉中即将燃尽的一缕轻烟,袅袅散去。

       琴曲结束,我却像醺醺然的醉汉一样,仍然沉浸其中。直到有人喊:“月亮出来了!”我才一激凌,醒过来。身边的人们纷纷回头看,我跟随大家扭头,哎呀!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从东山顶上升到半空,“花开枝满,天心月圆”,弘一法师的名句瞬间从脑海中涌出。此情此景,是天意在昭示:1400周年的纪念活动一定圆满成功!

      下面的节目是一位著名的歌者演唱她创作的禅曲,但我的魂已经被古琴吸走,听不进她的曼妙歌声了。勉强礼貌性地听了半支歌,终于忍不住离座去向吴寒先生请教。在后台,我和吴寒见了面。寒暄过后,我问他:“古琴是木做的,为什么‘琴’字没有‘木’,上面是两块玉石?”他回答:“琴的古字下面是‘木’——琹,不是‘今’,后来写作‘今’是为了表音叶韵。古琴在琴弦各段的交接点设置十三徽,镶嵌玉石、螺钿等作为标志,所以嵇康的《琴赋》说‘徽以钟山之玉’,因此琴字上面是两块玉。”吴寒谈吐儒雅,回答我的话像宣读论文一样,书卷气十足,让我大长知识。

       接下来,他进一步告诉我:“琴作为全世界最古老的乐器之一,是人类古代文明轴心时期唯一存活并发展到现在的艺术,二十世纪初为了区别于外来的钢琴、提琴等乐器,才别称为‘古琴’。早在孔子时代,操琴通乐已经是君子修养的最高层次。古琴清、和、淡、雅,空灵,悦心,凝神,琴音‘宫、商、角、徵、羽’包含了‘天、地、人三界之籁’。大音者稀声,自在而无争。当与人无争时,众人亲近得人和;与物无争时,厚德载物抚育生灵;与名利无争时,无欲无我逍遥安闲。所以古琴能够超越其音乐形式,在中国古代文化修养的四大标志‘琴棋书画’中居首位。”

       我早已知道俞伯牙、钟子期的“高山流水”和司马相如、卓文君的“凤求凰”这些由古琴生发出来的千古佳话,琴棋书画、剑胆琴心更是和普通成语一样经常出自口中、流于笔下,还知道古琴曲作为人类文化的代表被放入太空带给外星人,但是,听了吴寒先生这一席话,才知道自己对于古琴的了解仅仅是皮毛,才明白古琴有其博大的哲学背景,才了解“琴心”一词蕴含的确切意境。虽然已经年逾古稀,但面对这位比自己年轻近一倍的古琴家,我像小学生一样渴求了解古琴的更多知识。遗憾的是,吴寒先生晚上还有其他事情,担心音乐会结束路上堵车,匆匆作别。

       当晚,仰望天上皎洁的明月,我在院中久久徘徊。刘禹锡《陋室铭》中的“可以调素琴,阅金经”,虽然早已能够随口成诵,但“素琴”为什么和“金经”连在一起,却从来没有深究过。今晚,看到吴寒先生演奏之前先在琴桌上供奉一枝香,后来又听到他的这番开示,我才明白:古琴不是一般的乐器,它的主要功能不仅仅是让人悦耳动听。古琴肩负着引导人们求真向善、超凡脱俗的使命。因此,它才能在琴棋书画中居首,只有它才能与“金经”并列。

       一千多年前,刘禹锡只能在“陋室”中调素琴,阅金经。今天,现代音响设备可以将一张古琴的声音清晰、准确、原汁原味地传播于天地之间,云水之际。如果有一位古琴家,于中秋月圆之夜,在神圣的石经山之巅,调素琴,与藏经洞内的千年金经共鸣,欢迎五大洲的朋友聚集石经山下,共同欣赏《高山流水》、《阳关三叠》、《梅花三弄》、《普庵咒》等名曲,那该是一幅多么美妙的图画啊!



左/罗炤先生    右/吴寒先生

罗炤简介:

       中国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副研究员,安徽省人,1943年11月出生,1981年毕业于社科院研究生院,现从事宗教学专业。1986年被人事部批准为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1981年至今在宗教所从事科研工作。整理梵文贝叶经;独自完成《西藏梵文贝叶经目录》、《“真唯识量”探讨》、《固明与玄奘的译传》工作,解决了几个自玄奘以来纷争不已的佛教和逻辑难题。翻译了藏传佛教中的因明代表作《量理藏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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