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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牛人神作|首尔|乐团

 詁藝濪澹 2017-02-06

◎王纪宴

伟大的19世纪丹麦哲学家索伦·克尔凯郭尔在他的《非此即彼:一个生命的残片》一书所包含的讨论莫扎特歌剧《唐璜》的长文之《无谓的前言》中提到这样一种“可悲的不信”:“它认为曾有许多诗人活在世上,如果那些美妙的素材没有被荷马写出来的话,他们也会像荷马一样的不朽;曾有许多作曲家,如果机会不是被提供给了莫扎特的话,他们也会像莫扎特一样的不朽。这一智慧对所有平庸者来说,包含了极大的安慰和舒解,以此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让他们自己及其志同道合者们以为,他们之所以没有像那些显赫者们显赫,只是命运的一种差错、世界的一个谬误。”

这段并无哲学表述惯有的艰涩深奥的文字活画出世间无数“平庸者”的心态、谈吐与嘴脸。自然,从事音乐的人也不例外。就我所知,为数不少的指挥津津乐道的是:卡拉扬之所以名扬天下,是因为他指挥的是柏林爱乐乐团;海丁克的马勒交响曲唱片之所以畅销全球,是因为他那时执掌的是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这些人的言下之意很明确:如果他们有机会指挥这些世界顶级乐团,奏出的音乐也不会比卡拉扬和海丁克差到哪儿去!这些怀着克尔凯郭尔所斥责的“非常方便的乐观主义”思维的平庸者们难以解释的是乐坛的这样一种现象,即他们的有些同行,能够以出众的才华和坚韧的毅力,让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乐团逐步跻身于世界一流乐团行列——西蒙·拉特与伯明翰市立交响乐团、扬松斯与奥斯陆爱乐乐团正属于此种情形,而郑明勋与首尔爱乐乐团,则无疑是亚洲的杰出范例。

9月19日晚郑明勋指挥首尔爱乐乐团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的音乐会,继两年前的2013年4月二者合作的备受赞誉的庆祝北京-首尔友好城市20周年之后,再次赢得热烈喝彩。上次音乐会演奏的贝多芬《C小调第五交响曲》和韩国作曲家陈银淑与中国演奏家吴巍合作的笙簧协奏曲《Su》,让很多听众认定郑明勋指挥下的首尔爱乐已经超越以前被公认为亚洲最佳乐团的日本NHK交响乐团,稳居亚洲第一。而此次演奏的普罗科菲耶夫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组曲选段和勃拉姆斯《E小调第四交响曲》,在我看来,不仅印证了此前很多人对二者艺术水准的评价,而且,至少就这场音乐会而言,乐团实在无愧于音乐会节目册的乐团介绍中所引用的欧洲媒体给予首尔爱乐的“世界顶级乐团”的崇高赞誉!

交响乐团的海外巡演安排整场音乐会以纯管弦乐曲目组成,尽管很多时候都是由一些实际原因造成的,比如没有找到合适的独奏家等,但对于听众,这种安排却在客观上让人觉得,这是指挥家有充分信心让乐团在整场音乐会上“露一手”。这种上下半场齐整而简单的曲目安排,既有一种艺术的厚重感,又有乐团的充分“亮相”感,更有符合听众期待的尽兴感。

普罗科菲耶夫为芭蕾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创作的五十一曲的音乐,赢得首演之夜的朱丽叶饰演者、伟大的舞蹈家加丽娜·乌兰诺娃的深情称赞,她在演出结束后走到作曲家面前,用莎士比亚剧中人的口吻说道:“罗密欧与朱丽叶痴情动人,普罗科菲耶夫的音乐更一往情深!”根据舞剧音乐改编而成的三首组曲中,有些已成为最受指挥家、乐团和听众钟爱的名曲,也是指挥和乐团一展身手的理想曲目。开场曲照例是第二组曲的第一首——《蒙太古家族与凯普莱特家族》,开始有力奏响的不协和和弦,作为蒙太古与凯普莱特两大家族的世仇和矛盾的形象写照,其不可遏制的节奏驱动力和管弦乐的阴森色彩,在郑明勋与首尔爱乐的演奏中扑面而来。在之后的《少女朱丽叶》(第二组曲第二首)中,弦乐演奏的跳跃流畅旋律,显示出首尔爱乐的弦乐在技术上有着非常高的整体水准,而中部刻画出少女朱丽叶活泼可爱形象的朱丽叶主题,首尔爱乐的长笛首席有着非常优美的梦幻缥缈音色。《提伯尔特之死》(第一组曲第七首,舞剧中的第二幕终场)的戏剧张力、表现提伯尔特临终前痛苦绝望挣扎的那15个锤击般的强奏和弦,以及最后表现送葬行列悲愤和决意复仇心情的音乐,均以非常恰当的速度和力度演奏得准确有力。而在《罗密欧在朱丽叶墓前》(第二组曲第七首,舞剧第四幕尾声中的《朱丽叶的葬礼》)中,不断增强的悲剧气氛以及最后的哀恸欲绝的巨大高潮,让首尔爱乐作为一流乐团的水准和风采得到充分展现。

另外,乐团所有声部都有精彩表现,编制相当大的弦乐声部(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和低音提琴的演奏员人数分别为16人、16人、14人、11人和9人)虽然像很多亚洲交响乐团一样,女性所占的比例更大,尤其是大提琴声部,11位演奏员中男性仅有一位,但弦乐的整体音色并未偏软,而是有着欧洲乐团的丰满和光泽。以西方面孔为主的铜管组,在个人技巧的可靠、整体音色的融合等方面同样达到了欧洲优秀乐团的水平。而演奏定音鼓的法国打击乐演奏家阿德里安·佩吕雄(Adrien Perruchon),同时也是郑明勋担任总监的法国广播爱乐乐团的定音鼓首席。在整场音乐会上,他都是仅次于郑明勋的令人瞩目的人物,不仅因为他演奏的高度精湛,也因为他演奏时的口型显示出他常常一边双手击鼓,一边从口中动情地唱出那些音!让人觉得他也是音乐会的指挥,而并非只是演奏定音鼓声部。而从首尔爱乐乐团官方网站关于他的介绍中,我们会发现,在作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定音鼓演奏家活跃于乐坛的同时,他果然是越来越多地作为指挥家出现了。

如果说上半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更多地显示了指挥和乐团在管弦乐技巧和色彩方面的造诣,那么下半场的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则需要二者尤其是指挥家在欧洲古典音乐方面更深的功力。勃拉姆斯的交响曲并不是容易产生效果的作品,它的特殊氛围也不容易捕捉和表现。关于这部交响曲,音乐学家保罗·亨利·朗在他的《西方文明中的音乐》中指出:“《第四交响曲》是(勃拉姆斯的)四部交响曲中最伟大的一部,也是其中最感伤、最古雅的一部。在勃拉姆斯的艺术创作中,感伤的情绪几乎是到处都有的,在这部作品中是主宰的情绪,渗透在整个作品的每一根纤维里。这是一幅宏伟的秋日图画。”郑明勋与首尔爱乐乐团的音乐家们在这部交响曲中达到的高度,在我看来,超越了上半场,他们与听众一道,在向伟大的德奥古典音乐传统致敬的同时,实现了精神的崇高升华。勃拉姆斯笔下的细节被刻画得十分细腻,但整体并未流于如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谈及诗词时所说的那种“气困于雕琢”的弊病,勃拉姆斯的风骨感、那种充沛的力量与感伤的情怀,如此奇妙地水乳交融于音符间。在第三乐章的舞曲和狂欢因素尤其精彩,郑明勋那种带有即兴感的速度伸缩处理——在乐句进行间奇妙地加快而获得节奏的澎湃动力,通过放缓而强调细节的表现力——甚至比克里斯蒂安·蒂勒曼都更具有伟大的富特文格勒艺术风范。这在DG唱片公司2013年发行的那张郑明勋指挥首尔爱乐乐团演奏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现场音乐会录音的CD(在我的几十个贝九录音和录像版本中,这是可以排名在前五位的最雄浑、火热、震撼的最佳演绎之一)中已有精彩表现。

郑明勋在自2005年担任首尔爱乐乐团至今的十年间带领乐团取得的成就堪称奇迹。这与他作为大师级指挥家的艺术造诣和感召力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同时也不能不说是韩国整个文化土壤培育出的又一硕果。“韩流”不仅汹涌于影视和流行音乐领域,也在音乐剧领域,也在交响音乐领域。对于这样的演奏,再以那种“亚洲乐团演奏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之类的说辞加以评价,不免让人想到克尔凯郭尔笔下的那种平庸者,或者如英国作家乔治·吉辛所说的:“我们吝于赞美,因为我们缺乏鉴赏力。” 摄影/王小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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