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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隆冬，车抵珩琅山下，虽是上午，但天色转晦，气温陡降。下了车，在路边店买了两块面包，紧了紧衣履，由原来西河中学林场方向登山。 这是东北面较陡峭山坡，经过多年人工造林，如今松杉列阵，风动涛起，浓荫厚叶之下，时见土黄肥硕的野兔如箭射出。遍布苔藓的岩石之间，显然有数道林泉溪流的潮润踪迹，倘是雨季，定然是水声淙淙，群鸟啁啾。 珩琅山原是古宣州府四大名山之一，现为芜湖县境内最高山，方圆15公里，高千尺，突兀峥嵘，孤峰独秀，形若日本富士山。湾西公路由东北迤逦而来，新修之高速东西穿越，垂若织带；弋水西流，望之俨然的古镇西河似巨艨待发。绿水环抱中，新农村建设的小洋楼鳞次栉比。这里的人家，户户广植桃李，烟柳三月，杏花的红霞，梨花的白云，掩映着青砖红瓦的屋舍，加上菜花黄麦苗青，远远望去，确有画中仙境之感。早先年年清明时节，从三县四镇来登山赏景的游人如织，商贩臻至，形同赶集。 经一个多小时手脚并用之攀登，上得山顶，天风入怀，寒气凛冽。眺望东南，方见群山如浪，连绵而来。若是晴朗天气，宣州境域敬亭山、麻姑山隐约可见……始知珩琅山并非孤峰，乃为山脉收势处一大绝妙手笔！记得旧时曾有一副调侃对联： 麻姑有心嫁珩郎，只因敬岭所阻； 水阳无意配弋江，终赖扬子为媒。 过去，珩琅山顶有白云池，池下有代明湖，天光云影，水清如镜，放生之龟鲤悠然乐游其间。山腰有八洞，洞洞有寺宇，暮鼓晨钟，香火鼎盛，俨然一大佛教名山！民间传云，五台山有金气，峨眉山有银气，普陀山有铜气，九华山有铁气，而珩琅山统兼四气更有玉气，遂以珩琅山为九华山发祥地，建有二金殿、肉身殿、十五殿、晏公殿、塔子庵、万年台等寺庙，香火鼎盛，佛号长诵。1985年，我在西河中学教书时，曾于西河文化馆馆长方立中先生处见过一张清代遗留下来的《珩琅宝刹图》，描绘标识，果如所是。 珩琅山最早寺宇名兴云寺（又名法云寺），据芜湖县文物管理所前所长谢小成先生介绍：《宁国府志》有记载，为南朝梁武帝时高僧杯渡禅师所建。传说这杯渡和尚因不修梵音，又吃鱼啖肉，终为佛门逐出，云游各地，衣不蔽体，且疯疯癫癫，喜怒无常，破冰洗澡，趿履入市，唯身不离两物：一饮酒之芦管，一渡河之木杯。一日，杯渡和尚云游浪迹至珩琅山，但见幽壑深崖，云蒸霞蔚，紫翠万状，弋水环绕，碧澄如练，帆影缥缈，一时禅心大悟，就收了性子定居下来。在山上建兴云寺，招收弟子，讲述佛经。闲暇时常去仙人石上躺着，昼听松涛，夜观天象，时间长了，石面磨得光滑如鉴，后人又称之为“杯渡岩”。杯渡和尚后来又到九华，在大安禅山峰修建化城寺。只因佛门后世对此形骸放浪的酒肉僧讳莫如深，不认其为开山祖师，推戴地藏为首建化城寺之始祖。 随着时事变迁，九华山名扬四海，珩琅佛地却寂寥少人知。当年庙宇巍峨，僧众如云之盛况，至“文革”期间已无迹可寻，唯西南山坡残立七层砖塔一座，茕然兀立，独对远天。此塔始建于南宋德祐元年(公元1275年)，大修于明万历年间，为六面七层楼圆式砖木结构，高二十九米。仰望塔之顶端，塔刹倾歪，摇摇欲坠，且长有一棵不知年代的柏树，若鸟翼然，倒是让人生出探究的兴趣。传说某年，有师徒二仙分别在敬亭山和珩琅山造塔，约定连夜造好。弟子偷工省时，将敬亭塔造成方塔，仙师则将珩琅塔建成六棱形，且每层每面皆设圆拱门，外墙嵌刻花纹。弟子完工后跑来告知已闻鸡鸣，仙师一惊，忙乱之下却将铜塔刹安歪……其实，塔刹是当年被日本鬼子三发迫击炮弹打歪的。塔下原有十王殿古刹一座，规模宏大，僧人过百。日军占据时期，挖壕筑垒达两年之久，十王殿古刹数遭兵燹，毁于炮火，就连后建的塔子庵，也成一片废墟。 时至改革开放后的1991年，芜湖县将珩琅塔定为重点文保单位，修缮加固塔基，歪了的塔刹也被扶正。1997年，九华山祗园寺释圣定僧，奉九华山佛教协会会长、祗园寺升座方丈仁德师之命，只身来到珩琅山，在塔子岗废墟遗址上建成华严寺，开山授徒，做法事，扬佛法，香烟袅袅，钟声阵阵。旁殿内室供有肉身菩萨一尊，乃先前坐化之僧人，因三年后开缸未腐，体态依然，遂镀以金身，受后辈修行者敬仰。更赖民间人士募资，在接近山顶原址又建造了一座颇有气势的观音庵，庵中有洞，俗呼观音洞，庵外有井坑，水自山崖边常年溢出，清可照影。 时已迫暮，就在我凝神于塔下时，阴晦如铅的天上悄然飘下了雪霰。我无法再久留了，尽管我有心想多陪伴一会，然而天不假我以时。峻极无归鸟，苍茫见远帆。虽道是因缘有分佛法无边，但此刻离去，山孤我亦孤。而这入冬后第一场雪会下大吗？“珩琅雪景”曾是载于《宁国府志》上的“宁国十景”之首的呵！ 下山路上，山石当道，若虎，若熊，若蛙，若龟，变化腾挪，惟妙惟肖……我的眼前忽然幻出一景：红日西坠，山月初举，叼着大烟袋的癯瘦的清代诗人贡纪国分明正从这条路上走来。且听他长声吟哦：“孤峰斜日逢支遁，石榻清风听白东。绝壑古藤栖水鹤，穿林曲涧走鲐虾。江光带月摇清弋，暮色飞岚出九华。坐对沉烟心似洗，迂疏我亦欲辞家……” 我不禁再回头默然伫立一会，呵，珩琅山，我会再来看望你的！晨钟悠亮暮钟沉，毕竟，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十载年华，就是从你的身边流逝的…… □ 谈正衡 江南水乡 赵树伦 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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