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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完诗词大会,你现在要考虑的是这些问题

 长沙7喜 2017-02-08

看点  如果《中国诗词大会》重燃了孩子学习古诗词的兴趣,那么“如何开始,从何处学”就成了家长需要慎重了解的问题。民间教育家和实践者冉云飞先生曾在其关于古诗文学习的采访中提出三个建议,现在看起来也非常实用:中小学的古诗文教育与大学乃至成人的古诗文教育有很大的不同。一来要注重未成年人的受教心理,不可硬灌;二来要选在他们理解能力范围内的东西;三要多讲授情感,同时在高年级加入说明性的篇章,以便培养学生的理性认知。而在两年前外滩教育的一篇书评文章中,北大博士陈恒舒关于葛兆光《唐诗选注》的推荐,也向我们展示了什么才是好的唐诗入门。

文 | 冉云飞、陈恒舒    编汇 | 吴微

编辑 | 闻琛  

持续刷屏的《中国诗词大会》终于迎来终极挑战,这档在春节期间“霸屏”的节目也引发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争论:支持者认为这档节目以新颖的方式重燃全民学诗词热情;反对者认为这样“比赛”和“比拼记忆”的方法,其实违背了古诗文教育的初心。

这两种观点实际上都有道理,而激发更多人学习古诗词的积极意义,可能更重要。

学习古诗词很好,但到底应该怎么学?从哪里开始学?就算要拿一本《唐诗选》开始背,诗集本身还有版本上的差别。如果说“拼记忆”这个方法不对,更好的法子在哪里?

这些问题,外滩君发现在我们以往的文章中,都有不同的名师解析文章,而最让外滩君认同的,一篇是冉云飞先生的《学古诗文的目的是为了做一个现代人》,另一篇则是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陈恒舒博士的《找个好选本,和孩子一起读唐诗》。前者回答了“为什么要读唐诗、怎么读”的问题,后者回答了什么样的选本,可以帮孩子“入门高、取法正”地开始进入唐诗的殿堂这件事。

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学习古诗词的名家建议。

为什么今天的学生要读古诗文?

@冉云飞

雅不欲赶这个吃包子学诗词的热潮,但想想关于古诗文的思想市场上,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为避免劣币在权力的引导下全面驱逐良币,还是想说说自己的观点。

我从不主张不分清皂白地学所谓国学,更不会对传统的东西照单全收。我主张要讲传统文化中折旧率比较低的那部分知识与情感——平等、自由、爱、有趣、热爱生活等——同时应该遵循教育心理学原理。

我非常反对那种死记硬背,虽然不夸张地说,在下的记忆力也许令你惊异。

同时,我认为古诗文在我们生活中当然有一些作用,但绝没有想象的那么大作用,因为我们是生活在当下的现代人。如果胶柱鼓瑟地学古诗文,对传统文化亦步亦趋,顶礼膜拜,那就失却了现代人学习古诗文的目的。

我们学习古诗文的目的,不是为了去做一个古人,而是要与日新月异的当下生活相连接。

古诗文只是我们文化中的一维,不能以此来大幅度降低对其他文化包括西方文化的阅读与理解,更不可以对包括社交媒体在内的互联网,于时代的改变视而不见。

东汉思想家王充谓:“知今不知古,谓之盲瞽;知古不知今,谓之陆沉”。其大意谓:只知道古代的情形而不晓现代的情况,你就会陷入迂执愚昧的深渊,知道今天的知识而不晓古代的知识,你就会盲目得没有历史洞穿力。

我以为无论古代多么不堪,都还是要尽量不带偏见地去了解,否则就会自废武功。当然,一个有想象力的民族与国家,特别是个人,不可能躺在过去所谓的辉煌上做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

我觉得最重要的意义是,我们可以探知自己的祖先从何而来,这也是“我从何而来,我是谁,我往何处去”这一哲学思考的组成部分。当然,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糟粕是很多的。不过它为何能保留几千年?我们既不能简单地否定,更不能简单地肯定。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对此要认真加以研究辨析。

我觉得学古诗文,是要知道古代人的情感,古代人的思想,古代人的意识,但并非亦步亦趋地遵从他们。而是你阅读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东西,会有历史感,对今天的现实会有洞穿感。

中小学生应该如何学古诗文?

@冉云飞

中小学的古诗文教育与大学乃至成人的古诗文教育当然有很大的不同。

一来要注重未成年人的受教心理,不可硬灌。

二来要选在他们理解能力范围内的东西,这就要对学生的整体素质有个恰当的把握。

三来讲授时最好主要讲授情感,喜怒哀乐等人类共同情感。若要讲是非判断的东西,最好运用讨论式,而非以标准乃至唯一答案供给学生,不要用自己的结论来束缚学生的认知。

四来古诗文中抒情等情感性文字偏多,应适当在高年级加入清晰且有逻辑的说明性文字,以便培养学生的理性认知。

如可选入《天工开物》《农政全书》《本草纲目》等较为精炼清晰的文字,从而引出类似于“李约瑟难题”的思考(即“尽管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让古文与科学、逻辑等方面发生关系。或者选些涉及商业性及谈富强的文字,让学生们知道古人也思考比较现代性的问题。

我认为中小学的古诗文教育,若是能培养学生对古诗文持续不衰的兴趣,觉得古诗文原来这么有趣,引导他们入门,便是一种成功的教育。

选本好书,和孩子读诗

@陈恒舒

唐诗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瑰宝,历来的选本很多,目前存世的唐人选唐诗就有十余种之多,宋代以后更无论焉。而新时期最为通行的选本主要有两部,一部是马茂元先生的选注本,一部是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的选注本。

马茂元先生是著名的唐诗专家,文研所的选注本中也倾注了钱钟书、余冠英、王水照等著名学者的心血,学术含量都相当可观。但两部注本的时代相对较早,马先生的选注本初成于1950年代,文研所的选注本成书于1970年代,都不免打上一些时代的烙印。

▲ 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的选注本《唐诗选》

我们今天看到的文研所的注本卷首有余冠英、王水照二位先生1977年撰写的序言,其中还强调“遵循政治性第一、艺术性第二的原则”,今天看来多少有些陈旧。而就其注释而言,亦显得有些严谨有余而个性不足。

对于今天的读者,我更愿意推荐葛兆光先生的《唐诗选注》。

葛兆光先生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古文献专业,是我的前辈学长,曾先后任教于扬州师范学院和清华大学,2007年起任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院长。

葛先生著作很多,《禅宗与中国文化》《道教与中国文化》《中国思想史》《中国经典十种》《思想史研究课堂讲录》等等,比起葛先生在其主要研究领域——思想史方面出版的著作,我更爱读这本《唐诗选注》。

▲《六言唐诗画谱》之王昌龄《途咏》

“选注”,顾名思义,包含“选”和“注”两个部分。就“选”来说,这本书并无太多新意,毕竟一部《全唐诗》外加补编已经被人翻来覆去地选过那么多次了,再想有什么花样翻新,太难了,正如葛先生在初版序言里所说的,“只是在他人掘过的番薯地里拣漏,拣到了剩番薯个头也不大”。因此,葛先生将重点放在了小传的撰写和注释的引证上,而这些也正成为本书最大的特色,也是最吸引我的地方。

诗人小传的通行写法,无非是生卒年、字号、籍贯、仕履、著述,最后再来一个诗风的评价,写出来千篇一律,索然无味。而本书的诗人小传就写得颇为与众不同,很大程度上体现了葛先生个人的才性。

诗风的评述部分往往写得比较长,尤其重视对诗人诗歌史意义的阐发;不仅能充分引述前人的各种评价,更能下以己意,常有独到之处;同时又能避免“雄浑”“豪迈”“含蓄”“柔弱”“情景交融”之类的陈词滥调,运用了一些新颖但不生涩的批评术语;语言风格随性、平易甚至带着一点幽默,尽管长,读来却毫不令人生厌。

比如在杨炯的小传中说:“在'初唐四杰’中,他谈论文学的见解最高,常被后人引述来证明初唐文学思潮的变革,但他的诗却写得最差……”

▲ 骆宾王之《易水送别》

又如骆宾王小传的结尾:“像骆宾王的几首边塞诗,就有亲身体验的感受和亲眼所睹的意象,绝不像那些身居都市华堂的人写边塞诗,从书本里拾来几个烽火、胡笳之类的词语和着泪、血、风、霜就捏出一首边塞风情。”

而在许浑小传中还不忘调侃一下后代的诗人:“……很多人都从他那里偷学了写诗的技巧,只是学成之后过河拆桥忘了师傅或者觉得自己师傅名头不响亮羞于承认罢了,陆游就是其中一个。”

关于陆游偷师许浑的说法,见于清人潘德舆的《养一斋诗话》,而且列举了大量的佐证,一般的做法大概会将潘氏的说法及例证原原本本地引用下来,以显示学术态度的严谨,而葛先生却将其转换成如此轻快甚至有些俏皮的语言,比起阅读大段大段的引文,显然要有趣得多。

至于本书的注释,更是十分精彩,和钱锺书先生的《宋诗选注》一样,寓评于注,往往能一阵见血地点出诗句的妙处。这是一般的唐诗注本很难做到的。

比如王湾《次北固山下》中的名句“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你知道它是“残夜海日生,旧年江春入”的倒装,也知道它好,因为它千古传诵,但它究竟为什么要倒装?又究竟好在哪里呢?

▲ 王湾《次北固山下》

葛先生指出:“这种词序的颠倒绝不仅仅是为了凑韵,而是这样一来,就使得'海日’、'残夜’、'江春’、'旧年’四个语词不再有主宾轻重的差别而成了四个并列的意象,当读者读到这四个并列凸现的意象时,海上旭日、残夜黑幕、江上春色、旧年残冬就同时呈现在视界中,让你在刹那间体验出时序交替的情景,而不像正常语序有主谓宾定状之分,使读者只注意到它提示的'意思’而忽略了它呈现的'意象’;此外,动词'生’、'入’两字也下得十分讲究,'生’字很平常,使你几乎注意不到它的存在,凸出了两端的意象,而'入’字却很别扭,不说'旧年’有了'春意’而说'江春’入了'旧年’,于是读者就感到了新颖与精致。”

▲《七言唐诗画谱》之

钱起《暮春归故山草堂》

再如解说钱起《省试湘灵鼓瑟》的末二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确实,这两句诗使这首前面写得很一般的诗顿时有了神采,从听觉上说,这两句就像音乐上的休止符号,使诗歌突然由瑟声、水声、风声、人声的喧闹转为谧静,而这谧静又引发了幽远的意境与不尽的馀音;从视觉上说,它突然将神秘诡谲的幻影散去,显露出江上青峰,就像梦幻初醒却令人回味梦境……”

这样的注释,并不像一般的选注本那样停留于解字词、说典故,而是致力于把那些你并不觉得好,或者你觉得好但又说不出好在哪里的诗句分析得透彻明白,实在让人有醍醐灌顶之感。

为了说明一句诗的妙处,葛先生还会引证前代或者后世与之相关的诗文。

如解释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的名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时就指出,这几句诗“感叹月亮永恒闪耀而人生却短暂即逝,并以长江流水暗示无穷无尽地逝去的时间”,和刘希夷《代悲白头翁》“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一个意思,和刘希夷另一首《谒汉世祖庙》“空馀今夜月,长似旧时悬”更相仿佛。

然后又列举了曹植《送应氏》“天地无终极,人命如朝霜”、阮籍《咏怀》“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并评价说,它们作为前代写这一主题的诗句,都不及张诗出色,“有一种明媚的青春意识和淡淡的伤感情怀”。随后又看似不合规矩地列出了两则后来的诗文,是李白《把酒问月》和苏轼《前赤壁赋》中的句子,并点出了苏文的旷达和张诗的伤感。

▲ 葛兆光《唐诗选注》内页

这种大量引证是本书的一大特色,葛先生翻检之广、征引之博令人叹服,当然,这绝不是在卖弄,每一处引证都有它不可忽视、不可替代的意义。

葛先生说自己至今仍保留着当时读书的两个笔记本,抄满了各种可以用来比照的诗句和评论,这就是做注释的基础。新版的《唐诗选注》的目录前面有两幅插图,应该就是笔记本中的两页,看了才知道,一部好的注本也是要靠辛辛苦苦地翻书,不是随随便便用聪明劲儿就能做出来的。

从本书丰富的引证,我们可以看出葛先生在北大中文系文献专业的本科及研究生阶段的学习培养出来的深厚功底(这一点让同样出身的我无比汗颜),但本书的注释却并不拘泥和板滞。

比如注释李白《静夜思》时,他说:“这首诗一作'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据说还是比较古老和可靠的版本,但不如现在通行的好,因为两次出现的'明月’并不显得迭出而显出回环,而省去的那个'看’字却避免了与'望’字的重复。”

注释诗歌,不同于注释经史文献,求古、求是固然是一方面,但也要考虑到诗歌本身的审美意味。葛氏之说,真可算得上是通达之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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