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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只为一欢颜

 小挢流水人家 2017-02-08

传说,有一种花,一生只开一次,开过,就是一生;听说,有一些人,一生只爱一人,爱过,就是一世。



-01-



胡戈点点头,手抬起来又放下,欲言又止,最后手指向刚递给我的那个档案袋。

我绕开绳扣,却犹豫了,然后看向胡戈。他移开目光,轻声地说,确认了,是遇难者队伍的队旗。他又把头抬起来看向我,你也别多想啊,还没有证据表明他就在这支队伍里,也许只是碰巧他拍了张照片……

这样的安慰只能加深我的想象,我打断他说,他生他死与我何干?我只是想确认下,要不要改嫁。

胡戈说,何必呢?你怎么想我会不知……

我实在不想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随手一指,快看,一枝红杏出墙来……

一个美丽女子挽着一个中年大叔配合地从街面路过,女子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胡戈一本正经地吟诵起来,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好吧,曲有误,周郎顾。

胡戈是个有才华的人,为人温厚,心思细腻。他委身于我父亲身边五年,所谓何求,我心里清楚。

这世间情爱纷纷扰扰,谁能说得清楚呢。

一枝出墙的红杏,在晨风中妩媚地摇摆着。它没有辜负春色,而我,却辜负了华年。

亲爱的沈先生,今天,我很想你。


-02-




那个时候,家父在当地已经是一个名医了,仁心仁术,声望颇高。按辈分,许多人都会喊他一声三叔,后来所有人也就跟着这么喊了,以示敬重。

我们李家是世代行医,悬壶济世,最有名的是祖上传下来的一剂古方,专治各种风湿及跌打损伤。这剂古方一直被人觊觎,不是没有人出过大价钱想要收购,或者共同开发,但都被我父亲拒绝了。祖宗的馈赠,他视如生命。

遗憾的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听闻有一天,年轻的沈老太请他喝了一顿酒后,那剂祖传古方就莫名其妙到了她手里,一时间流言纷纷。

沈、李两家几代交好,李家行医,沈家从商,在当地算是两大名门。当然,沈家更有钱一些。

沈老太拿到祖传秘方以后,便和我父亲一同合作开发,定名沈李记。只是短短几年,资本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到现在为止,已经从当初不起眼的小药房,变成市值几十个亿的大公司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沈家有一子,就是沈照煦,对中医有浓厚的兴趣和天分,我父亲对他青眼有加,就收入门下。那年我六岁,他九岁,两家人一商量,竟然订了娃娃亲。

沈照煦学医,需要读的书比我多得多,当我研究生毕业进入沈李记管理层时,他还在美国苦研学术。

一晃几年就过去了。在得力助手胡戈的帮助下,我与沈家其他三位善谋权术的哥哥,打了个平手。每日、每事小心周旋,哥哥们都对“大当家”那个位置垂涎欲滴。只是,沈老太偏爱沈照煦,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寿宴散了以后,我扶沈老太去后堂休息。她坐好,压低声音说,李米,我知道你心里在恨我。可是你和小煦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没有比你们两个更般配的了。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求你和小煦能好好过日子。至于我和你父母亲之间的恩怨,会有清算的,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怎么清算,一命换一命吗?我黯然失笑,把手机里的新闻拿给她看,又给她看了沈照煦拍给我的照片。我说,他就在这支遇难者队伍里,现在生死不明。

沈老太的眼神有些慌乱,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毕竟,她是个经历过大风大雨的老太太。

可我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此时仇恨的欲火已经将我的头脑燃烧起来。我笑了笑说,你知道他离开的原因吗?就是因为知道了当年那桩旧情的真相。如果他真的遇难了,那么这一切,也是您一手造成的。我凑近她说,是您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沈老太身体颤抖起来,捂着嘴咳了几声,有鲜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急救车呼啸而过,寿辰变成了受难日。

我站在四月的晚风里,有种前所未有的快感,但过去之后,便是漫无边际的悲伤。

对不起,沈先生,我控制不住自己。


-03-

第四十四天,我在圣·索菲亚教堂里虔诚地祈祷,用心地忏悔。

我不知道那些罪孽滔滔的人,在自己信奉的神明面前悔过以后,内心是否会得到宽慰,但我是这样。我已经不再为把沈老太气吐血这件事而自责了。

只是,我依旧想念我的沈先生。

沈照煦学业结束以后回国,我们便遵父母之命订了婚。从娃娃亲到无名指套上钻戒,这一路走了二十几年。本来该是夫妻恩爱、和和美美的故事,可感情的路不经历万水千山,似乎总难见得到赤诚。

某一天,他给了我一本日记,是他父亲的遗物,里面是对旧时光的记录。

日记里有一个老套落俗的三角恋故事,主角就是她的妻子 —— 年轻的沈老太。对于李家的祖传秘方,是怎么到她手上的,他父亲也怀疑,至死未有答案。

根据日记里的记载,那天我妈妈挺着大肚子气势汹汹地找上门,责问沈老太是怎么取得李家祖传秘方的,二人言语不合,就争吵起来。我母亲似乎比较激动,毕竟情敌就是死敌,撕扯中,我妈妈被沈老太推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在医院里,医生问了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问题,保大还是保小?我妈妈用最后的力气喊,要孩子,否则绝不苟活。于是,那一天,她去了,我苟活了下来。

我曾问过我父亲,妈妈是怎么去世的,他只是说难产。我拿着沈照煦父亲的日记再去问他,他叹了口气,都是过去的事了,又何必去苦苦追究对错呢?你妈妈在天之灵,看见你长大成人,已是最好的告慰了。

我摇摇头问,那这事就是真的了?

他没有否认。我又问,那祖传的秘方是怎么到沈老太手上的?知道是她害死了我妈妈,还与她合作,您现在是不是还对您的初恋情人念念不忘?

我越说越激动,我几乎是冲他喊,是你们联手杀害了妈妈!

我父亲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努力地做出解释,李家没有男嗣,你又不曾学医,这份祖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毁在我手上。当初那份合作计划书还在公司备案,从今天的成就来看,也是正确的选择。我是爱过她,可那又怎样?我没做过一丁点儿对不起你妈妈的事情。你以为是我不想忘记吗?

他说,有一种花,一生只开一次,开过,即是一生;有一些人,一生只爱一人,爱过,即是一世。要忘记,除非呼吸停止。

我不理他,他生养了我,我无法、也不能将他怎样。于是,我把愤怒的洪水向沈照煦身上倾泻。他不做任何解释,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和一副手套给我,闭上眼睛说,动手吧,一命抵一命,我替我妈妈还债。

我的剪刀刺破了他的皮肤,但终究没能再进一步。我摔了剪刀,说了狠话,我说的是,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妈妈的,我们的感情也就到此为止吧,此生不复相见。

然后,他走了。

沈照煦离开的那个凌晨,我还在睡觉,但我知道他轻轻拉开我的房门,把一本《圣经》放在我的枕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后,俯下身子趴在我耳边说,宝贝,再见。

他吻了我的脸,却没有拭掉我的眼泪,所以,我没让自己醒来。

我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深冬的雾霭里。

原来,他那么瘦。


-04-

六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个男孩,父亲让我叫他哥哥。他板着脸,我不喜欢,所以,没有叫出口。

他拘谨、内敛,不喜欢说话,而我小时候调皮顽劣,他就成了我最好的消遣对象。我经常恶作剧,他也只是皱皱眉头,继续做事。

大概是在他读初三的时候,我才真正喜欢上他。一天坐公交车,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就晕倒了。所有人束手无策时,他从书包里掏出几根银针,扎扎点点后,那个人居然神奇地醒来了。在人群的掌声和喝彩里,我觉得他当时特别帅,特别有魅力。

那天开始,我便称呼他为先生,而知道我们有娃娃亲婚约后,我反而羞于再去靠近他,可是,却页总是忍不住想去靠近他。

他上高二时,便不再来父亲这里学习了;等他上了大学,我就更难见到他了。为此,我难过了很久。

有那么一年,我每天都盼着天黑,因为我可以用手机跟他在QQ上聊天。他跟我讲他大学里的事,我回头再给同学们讲沈先生的故事。他们全无兴趣听。可那又怎样,我就是喜欢讲沈先生。

他出国那天,我从北京赶回老家去送他,离别时,哭得稀里哗啦。他揉揉我的头发,在我耳边说,等我。瞬间,我就又开心了。

异国他乡,思念如潮。

沈照煦是个内心干净、纯粹的人。他的爱好不多,但每一个都爱得执着,爱得凛冽。他喜欢研究医术,苦学了二十几年,扎进去就不出来;他喜欢探险,三十岁之前登顶过一次珠峰;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坚持每天祷告。

沈老太让他接管家业,他却对经商全无兴趣。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无国界医生,毕业就去申请了,但没有成功。于是他去了非洲,悬壶济世,做了一名苦行医,给当地穷苦的人们看病。一走就是一年。

亲爱的沈先生,今天第四十四天了,我发了疯地想你。我不要再去管那些爱恨滔滔了,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对不起,我收回我的狠话,请你原谅我。


-05-

我去医院看望沈老太,也许我父亲说的对,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怨再恨又能如何。

她的精神看上去不错,见我来了以后,忙招呼我坐到她身边。我低声地说了句对不起。她笑了笑,拍拍我的手。

手机嘀嗒地响了一声,是一封邮件的提醒。我只看了一眼,泪水就哗哗地流了下来。我把手机举到沈老太面前,语无伦次地说,活着,照煦,还活着……

沈老太闭上双眼,老泪滚滚而下。原来,她这么老了。

沈照煦在邮件里说:经历浩劫,遇见了贵人,大难不死。我从雪山里走了出来,找到一家网吧。我发现,这世上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想和你说几句话。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原谅我,但是,我就是无法阻止想和你说话的念头。

我迅速回复他:回来,结婚。然后又笑出了些泪水。

三天后,沈照煦回来了。我们没有时间叙旧,没有时间坐下来聊聊。沈老太病情突然加重,医生摇了头。

最后的时刻,沈老太却精神起来,沈照煦问他大哥,妈怎么突然就病了?

我刚要张口,沈老太摇摇头,抓起我和照煦的手,放在了一起。她喘了一口气说,好好照顾小米,她是个好姑娘,替妈赎罪。妈这半生都过得不安稳,活在自责与愧疚里……

我说,我已经不怪您了。

照煦说,妈,我会照顾好小米的。

沈老太笑了笑,闭上了眼,离开了我们。也许,这是解脱。

头七刚刚烧过,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找沈照煦,告诉他是我把沈老太气病的,沈照煦就先找来了。他什么也没说,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猜,他应该已经知道了。事实也的确如此,并且,还有寿宴那天我和沈老太对话的录音为证。

我已经不去想,是他大哥大嫂,或者二哥二嫂告诉了他这件事,因为,那实在是没有意义。我说,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沈照煦摇摇头,他说,你没错,我们沈家欠李家的,现在,两清了,再无瓜葛。

他转身就走了。

半个月后,沈李记变成了沈记和李记,清算得很彻底,李记甚至还占了一些便宜。

好吧,那好吧,我不想哭着闹着乞求他的原谅,就像,当初我对他说的狠话一样。一切,交给时间来定夺。

又半个月以后,沈照煦走了。沈家家业,终于落到了他大哥手里。据说,他的无国界医生申请通过了,这样也好,他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匆匆,匆匆,韶华逝去无影踪。

沈照煦这一走又是一年,除了在电视上见过几次关于他的采访外,没有其他任何消息。采访过程中,他依旧不善言辞,不苟言笑,说得最多的就是,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忙。

胡戈把李记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约我吃饭,选了一家温馨的西餐厅,开了一瓶不错的红酒,摆了一束鲜艳的玫瑰,一切都在为什么做着准备。

最后一道菜撤下去以后,他终于开了口,小米,做我女朋友吧!

我摇摇头,歉意地笑了笑。胡戈是聪明人,善揣人心。他说,如果他再也不回来了呢,或者,娶了其他人呢,你还要等上一辈子吗?

我摸了摸无名指上的婚戒说,那又何妨呢?我想起了父亲那天说的话,此刻领悟颇深。

有一种花,一生只开一次,开过,即是一生。有一些人,一生只爱一人,爱过,即是一世。

哪怕,一生只为一欢颜。


文/夏知凉  来源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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