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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都浪子:大唐灵秀,韦应物的隐士情结

 云中公子 2017-02-10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韦应物:《滁州西涧》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
    ——韦应物:《寄李儋元锡》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
    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韦应物:《秋夜寄丘员外》

    《红楼梦》中有一段话——因为作诗,薜宝钗对史湘云等人说:“我实在聒噪的受不得了。一个女孩儿家,只管拿着诗作正经事讲起来,叫有学问的人听了,反笑话说不守本分。一个香菱没闹清畅,偏又添了你这么个话口袋子。成日家满嘴里说的什么:怎么是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又怎么是温八叉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你们放着咱们两个现成的诗家不知道,提那些死人做什么……可不见呆香菱之心苦,疯湘云之话多的么?”宝姐的这段话里,提到了四个中晚唐大诗人,他们分别是:杜工部即杜甫,温八叉即温庭筠,李义山即大名鼎鼎的李商隐;韦苏州,就是本篇的韦应物。但其实要说起来,青少年时期的韦应物,却是一个十分搞笑的人物。少年时代的他,就像《红楼梦》里薜宝钗的哥哥薜蟠,简直冥顽不化,颇具一身大家恶少的流氓习气。加之个性放荡不羁,时常横行乡里,曾惹得乡人苦之,族人羞之。

    韦应物,唐都长安人,少年时代生活于唐玄宗鼎盛时期。韦氏,乃大唐关中名门望族,代代人物层出不穷,文学著述人才迭见。韦应物十五岁入宫,担任三卫郎将,就是皇上的贴身警卫人员。他即以此身份出入宫帏,深得皇帝唐玄宗的宠幸。既而又仗势胡作非为,横行乡里。惹得族人家人共愤,恨铁不成钢。但当韦应物二十多岁时娶妻成家之后,却猛然得悟,既而浪子回头,痛改前非,折节思过,发奋读书。之后,他又凭借家学渊源和皇帝宠幸,屡屡得官;一生历任洛阳丞、长安京城功曹、户县县令、尚书比部员外郎、滁州刺史、江州刺史、苏州刺史等职。最终,逝世于苏州刺史任上,后世称其“韦苏州”。韦应物于职任之上,关心辖内民生,同情百姓疾苦,颇有一番作为。估计发奋得悟之后的他,把少时的恶习化作内在的正气,为官十分清廉。据说,他于苏州刺史任期结束之后,竟然凑不齐回朝复命的盘缠。倘再对照着他在诗文方面的幽淡风格,果然令人顿生几分敬意。

    韦应物在诗文创作上,效仿谢灵运、陶渊明等魏晋名士的出世特色,同时继承了盛唐大家孟浩然、王维、李白等人自然、细腻与豪放的品格,诗作更显意味幽淡,境界高远;青出于蓝,自成一家;成就了一代清丽淡雅的田园山水诗派风格,堪称当世风骚。仅以韦氏一族而言,于文坛和政坛之上,到底最有建树者,却算韦应物了。如对照其少时之愚顽不化,实令人惊叹不迭。我想,这应该是从小锻炼的自由精神的一种延伸吧,但我并不支持他少年时代的胡作非为。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韦应物这首“诗画合一”的代表作,即七绝《滁州西涧》,可以算作盛唐以来继孟浩然之《春晓》,王维之《鹿寨》,李白之《送孟浩然之广陵》之后的又一诗坛精华。读之思之,不但情韵绵长,意境清幽;并且情景交融,蔚然成画。真可谓画坛一奇,诗家绝品。这首七绝,是韦应物于唐德宗贞元初年,在滁州刺史任上所作。

    滁州,地处江淮要塞,楚吴交界;山水成画,风景秀美。其时,韦应物已经年近五十,思想应该成熟。安史之乱之后,虽然盛唐已经走向衰落,但经过唐肃宗李亨和唐代宗李豫两朝的努力,于唐德宗贞元年间,国力相比较还是有所回升。现在倘对照着全唐史来看,唐德宗李适可算一个颇有作为的皇帝。尤其在贞元时期,政治相对清明。然而,无论如何,大唐依然逃不出中国历史上特色的轮回式的破败命运。想必中国各代在朝为官的文人,都有此种知觉和预感。韦应物亦然。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显然,后面的两句里,就有韦应物暗暗表达的“回光返照”之意。因为所谓“春潮带雨”,就是指突发的春雨而引起的江河泛潮。并且,这类潮水的猛涨,都是在傍晚的春雨之后匆匆来临;而雨一旦停下,潮涨继而结束。所谓“舟自横”,就是说,江河里的此种潮涨,对于水面漂荡的舟辑来说,根本无所谓。该诗的暗隐之意,也就是说,大唐衰败的命运有其必然性;甚至是“自然力量”所为。当下,眼前看到的这一切(指贞元时期表面的兴旺),只是暂时的如春潮带雨般的晚景,并不值得欣慰。这种清凉的晚景,如诗里的“舟自横”之意,即连野渡里的一叶小舟都感到无所谓。这种貌似幽怨的情调并非韦应物的消极和沉沦,而是他作为一个在朝为官的文人,如同屈原或杜甫一样的忧患意识。

    中国古来的文家高士,他们往往能够提前看到事物的本质和结局,但相对于极权而言,他们又无能为力。野渡无人舟自横,自己也就如同野外渡口上停泊的一条孤独的小船,被系在木桩上,横陈在潮水中,随波荡漾。这也正是他们仰望隐士生活的根本之因。从这首诗里也可以读出,在韦应物的心底里,已经有了隐退之意。

    韦应物身经大唐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四朝,自幼身处仕宦高层之间,目睹并亲历了大唐从盛到衰的过渡与转型。加之他天资不凡,后来又勤奋用功,家学氛围较好;应该很容易养成勤于思考的习惯。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做为一个思想家一般的诗人,又担任着地方封疆大吏,才使他不能不替大唐的命运忧心忡忡。估计他在处理政务之时或思索之中,于夜间常常失眠,甚至留下了健康隐患。但韦应物的不凡之处在于,他虽然看到了专制本质和结局的不可救药;但并不因此而逃避现实。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正是古代文仕为官、做人、行世之根本。面对失望和疾病,他想一走了之;但一想到自己辖区的百姓还到处飘零,流离失所;于是又不忍心抛弃他们,生怕白白辜负了朝廷给自己的那份俸银。在这首七律中,韦应物所表达的恪尽职守、造福百姓的决心,赢得后世各类读者的敬仰。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这首《秋夜寄丘员外》的五绝,无论在意境上和情感上,都可以与王维的《相思》比美。年迈的韦应物,看来十分羡慕世外隐居之人,也十分思念那些已经隐居的友人。从另一个角度观照,就是他担任朝廷官职以来,早已心力憔悴,疲惫不堪。以这些诗作里透露出来的信息推断,韦应物在任期间,虽不敢言“成就”二字,但应该是十分称职的。事实也是如此,韦应物的诗作中,虽然表达了幽深的隐士情结,但他直至临终,却并未隐居;直到为自己的职守淘尽最后一丝气力,死于苏州刺史任上。并且,他始终清正廉明,洁身自好。做为朝廷的地方封疆大吏,他这种实干精神,无愧于后世读者的尊敬。

    我甚至在想,以韦应物的人生阅历来看,他并没有专门潜修各类高深经典;就是半道出家,自学成材。那么,他的诗作之中,他的行动之中,体现出来的这种“知行合一”的光辉,究竟从何而来呢?这个问题,还是留给当今手持着宇宙真理的理论家们来解答吧。在我看来——或许,韦应物后来的发奋读书、勤政爱民,思隐却不归隐的隐士情结,仅仅是出于对少年时代愚顽行为的一点心灵赎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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