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晖：漫行九澧之人物 ——奇 石

编者按

赏石皆以心蕴神，从而进入自我心灵的妙趣，探索生命自然的本质。在我眼里，阳师不仅只是一块奇石，他还是阳光，是森林，是看尽人生之后的妙趣，是千帆过尽的一片海。与关晖先生同敬仰——阳桂生老师。

【慢行九澧之人物】

——奇石

◎关晖

关晖，男，笔名车夫。曾于商业系统供职，九六年南下深圳，现居湖南澧县。

奇石

这世上，让人着迷的东西确实不少。有人爱江山，也有人独爱美人；有人爱财帛，也有人只爱清誉；有人爱猫犬之宠，也有人独爱草木枯荣之意象。我想，这其中曲折，绝不是简单的雅和俗可以概括的。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

很久以前，读这篇《爱莲说》时，常常就另有所思。

世上的花草，钟灵毓秀，人们对其爱之切切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濂溪先生对莲之爱是入了骨髓的。仔细想来，他应该不仅仅是借物言志，还可以读出他空灵，随性的处世格调。

我是个很俗的俗人，累得像狗的时候点上一支烟，吐几圈尼古丁；偶尔也独酌两杯，再晕晕乎乎地睡个热乎觉。这两样令人不齿的爱好实在是有辱斯文。

然而江山美人之类的爱好也太高大上了，曾爱过一盆草。而它大抵也嫌我太过恶俗，不久便宁愿枯黄而死。可养只猫呢，本是为了避鼠，没想到是只母猫，禁不住公猫时常前来勾引，终于在某个月黑风高之夜便与之私奔而去。

少年时代，课堂上正读“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坐我前排的一女同学，纤细的皓腕上就戴着一枚晶亮的玉圈，据说是家传的好玉。不知怎么竟脱落在地板上，嘤咛清亮的玉碎之声空灵得如高音弦上的滑音，引人直入玄境。从此便爱上玉石以及所有的石头。石头无声，只要你懂得他的沉默，他便断不会有如花草的决绝或猫的遗弃。

关于玉石的传说，自古已太多太多，与玄学佛禅都有极深的渊源。以至后来的曹雪芹以石头做记传于世，终至不朽。

石头的确可以不朽。而玉石呢，归根到底就是石头，是在地质作用下形成的矿物聚合体。

石头在自然界里是司空见惯的东西，而我却认为它们是一些在世间慧根深藏的隐者。有段时间，我就常在坦露的河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寻找，然后驮回一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石头。或巨如牛头，或小如鸽卵，或圆或方，各俱颜色纹理，我与它们对视，想忖度它们各自潜藏了多少生命里的际遇呢？

这些石头从不在意我的恶俗，也无视我时不时的附庸风雅，像一个阅尽人间沧桑的化外高士，静默在尘世之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凡俗之人能修炼到像石头这样的人生至境的，应该不多，若有，便是人间奇石了。

古书上说，玉石之得是靠缘份的，何况是这样的人间奇石呢！在我栖居的这座小小的澧州故城里，居然就有这样一个奇石，并且神交，真是很值得庆幸的事。

之所以称他奇石，并不是因为他年近古稀却依旧性如稚子，淳厚如石；也不是因为他贯常的衣饰齐整，谦谦随和有君子之风；更不是他那一撮招牌八字胡再配上那颗更招牌的锃亮光头，而是他看似诙谐随意，实却蕴含禅意与哲理的文；工整圆润极具美感的字；意趣盎然的水墨或涂鸦；构图清新字意古拙的钤石，俨然大家意象，无不令人赏心悦目。

这些，大概只是他在世人眼里的奇。而我却惊奇他对石头的痴迷。

走近他隐于兰江路被楼群包围着的蜗居，便看见院门外的一角堆满各种形状，大小不一的石头，这大概都是他从山间河滩捡回来的宝贝。看着南瓜和丝瓜的藤蔓调皮地奔跑其间，石头们则宽厚的一任它们嬉戏。

我呢，则坐在小院临河的石磉凳上，听一块石头讲述他来时的路。

听他讲铜官窑即长沙窑的核心。建国初期，掌握着铜官窖烧制技术的石头家族被严格管控。

听他讲在那个贫瘠的年代里，为摆脱饥饿的绝境，石头一家在风狂雨暴的暗夜里奔逃。年幼的石头则托付他人代管。

听他讲年三十偷偷潜回的母亲为他炒了一碗天下最美味的猪油饭。

听他讲没读完小学的他，对书的渴求和对写文人的崇拜。

听他讲怎样悟出他今天的文，今天的字画，今天的钤石印刻。当然，也听他讲每一种石头的脾性，品位和珍贵。我只是静静地听他讲，始终微笑着讲，不显露一丝忧伤，像一块领略了人间万般风雨之后的石头。不喧哗，自有声，浮华过后，石头早已进入了空灵，随性的世界。

我想，他是在选择一种世间阅读者的姿势与自己交谈。用他的笔，诙谐地解读岁月的沧桑；用他的刻刀，细细地雕刻着心中的天籁。

临走时，石头说要送我一本他的散文集《去看天边》。他翻开扉页，先用几笔勾出一个图像，图像是招牌的一撮八字胡加上一颗更招牌的锃亮光头；再用工整圆润的小行楷写下：

关晖先生雅鉴，丙申年，阳桂生敬上。

而很俗很俗的我呢，则时而叫他阳老师，时而喊他老阳，或者阳老。

 

                            2016.11于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