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景公忙碌了一生，终于在油枯灯灭的时候让晋国可以跟楚国掰手腕，但是折腾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劳民伤财的战争并没有造就新的中原绝对统治者，只是维持了一种相对均衡的拉锯状态。而晋楚两国老百姓受到的兵连祸结，财政和人口的影响，以及夹在两国中间的那些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的诸侯们，早就烦透了这持续不断的战争。于是，双方就有了和谈的可能。 第一个伸出和平之手的竟然是楚国人。晋景公彻底得罪了郑国，使之彻彻底底加入了楚国的阵营，最后不得不释放郑成公以及一些楚国的战俘。而楚共王却在公元前582年派出公子辰访问晋国，双方在城濮之战后第一次坐在谈判桌上。此后，晋楚两国多次派使节往来，然而始终没能就和谈问题展开实质性进展。最后还是一位宋国人拿起铁锹，帮忙填平了搁在双方之间的那条鸿沟，这个人是宋国的右师元帅华元。华元是一个经历了不少苦难但也为宋国多次立功的老好人，并且跟晋楚两国的许多大臣保持了很好的友谊。在他的斡旋撮合之下，公元前579年，晋国上军元帅士燮与楚国的公子罢代表各自国家，在宋国都城商丘之外会盟，史称“宋之盟”。双方签订了停战协定，表示晋楚两个大国要共同救济危难，互相扶持和帮助等等。中原各国听到宋之盟签署消息，纷纷拍手叫好，以郑成公为代表的墙头草们还跑去晋厉公那里聆听学习宋之盟的会议精神，纷纷表示要为国际和平做贡献。 黄河西边的秦国人一看晋楚两个大国聊的火热，看样子是要准备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于是抢在宋之盟之前，约晋厉公谈了一把停战问题。可是秦桓公把晋厉公叫到黄河边，自己又犹豫了，只派出了自己的士大夫去会见晋厉公，签署和平盟誓。然后晋厉公自然也不会亲自去找秦桓公了，就派出卿大夫郤犨跟秦国和谈。当然，这互不信任的盟约有效期仅仅几天，秦桓公一回家就忘了这事了，对晋国该怎么不友好就怎么不友好。 晋国人当然不是省油的灯，不会看着秦国这么胡作非为。公元前578年，晋厉公强行拉上了曹，宋，卫，郑等八个国家的国君一起去找周天子告状，说秦国背盟，让老大帮忙给自己出气。当时天子周简王哭笑不得，明明知道我就是个挂牌的老大，你们还真拿着当回事啊。晋厉公想，傻子才拿你当回事呢，这不是来找你要点道义上的支持吗，如果天子答应出兵，那我们晋国就可以打着天子教训诸侯的旗号明目张胆的讨伐秦国了。 获得道义上的支持之后，晋厉公又派使者给秦国送了一封绝交书，说秦国过去如何欺负晋国，背叛晋国，还俘虏过晋国国君（晋惠公）等等，把秦国骂的狗血喷头，甚至将秦晋交恶的罪过都一股脑的扔给秦国。这种事情是需要有选择性记忆和遗忘的，例如他们好像没提秦穆公如何帮助晋惠公和晋文公即位，晋国如何欠人家秦国的粮食不还，韩原之战后无偿释放晋惠公，以及令狐之战赵盾是如何偷袭秦康公等等。吵完了，最后打呗，晋国仗着人多势众（他们也是八国联军），愣是把秦国人击败，并且深入秦国国境后，才凯旋而归。这就是历史上的麻隧之战。 晋厉公打爽了，可是被他拉上的小伙伴们却很受伤。比如说，曹国国君直接战死沙场，而郑国则在大军讨伐秦国时爆发了宫廷政变，甚至还涉及到了卫国。正当大伙后悔没有做到攘外必先安内而忙活着的时候，楚共王又来凑热闹了。 其实，宋之盟的效果也不比秦晋隔河的会盟好多少，那几句不咸不淡的文字丝毫没能动摇晋楚称霸中原的野心和念头。看着秦晋两国虽然签了和平条约，但是墨迹未干就开始拔刀子对着砍，楚国人也明白了晋国人可不是老实的主，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趁着郑国和卫国的内乱，楚共王派兵北上进攻郑国和卫国，威胁晋国。这时候的郑国已经不再是忠实的楚联盟成员了，但是郑国的战斗力偶尔还是能给人带来很多惊喜的。比如这次，在没有晋国帮忙的情况下，一边忙着处理政变的郑国人不但抵挡了楚国的进攻，阻止了楚国继续北上进攻卫国和晋国，还把他们的粮道和退路给断了，让楚共王前后为难。但是这个年轻人还是很有办法的，他们拿出了土地作为诱饵，将郑楚边境的一部分土地割让给郑国，换来郑国的投靠以及双方的和平。郑国人当然愿意了，白白得了这么一大片土地，而且跟楚国一伙也不是太亏嘛。晋国此时的中军主帅栾书本来想出兵帮郑国一把，但是韩厥劝住了他，说楚国人违约，百姓不会支持，他们胜不了的。果然楚国没有战胜郑国，但是晋国也失去了进一步打击楚国的机会，反而又让郑国跑到对方怀里去了。 郑国人献给楚共王的投名状，是一场对晋国忠实盟友宋国的军事打击。此时宋国也在闹内乱，面对郑国人的进攻，忙着内乱的宋国竟然还先赢一局，没想到狡猾多变的郑国人给宋国来了个声东击西，偷袭并成功攻陷宋国其他城池，还俘虏了一名宋国大将。这时候，晋厉公终于坐不住了，在经过了与所有卿大夫的内部激烈讨论后，晋厉公决定，亲自率领大军南下，带上自己的主力部队和八位卿大夫（除了个别守门的之外），南下教训郑国。郑国人一看晋国人要来拼命了，赶紧派人送鸡毛信到楚国郢都，让老大楚共王赶快过来帮忙（再不帮忙我们听谁的就不好说了）。楚共王非常重视，亲自带兵北上支援郑国，并且将自己的叔叔子反，令尹公子婴齐等楚国主将全部带上。公元前575年，晋厉公和楚共王，以及两国的主力部队在鄢陵相遇，春秋时期最后一场大规模晋楚争霸大战，也可以说是晋楚两国的争霸中原的大决战，即将在鄢陵打响。 楚国人率先发起进攻。他们沿袭了二十多年前邲之战的策略，在天一亮的时候就先发制人，快速逼近，不给晋军排兵布阵的机会。晋国人打这一仗也不容易，因为晋国内部主战派和反战派的争吵从晋国的朝廷吵到了鄢陵的帐篷，加之晋国内部帮派矛盾已经开始明显化，使得每一次晋厉公做点决定都挺困难的。但这一次晋厉公却听取了士燮的儿子士匄，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的建议，填井移灶，迅速布阵，使得楚国的快速攻击战术没有达到预想中的效果。而此时的晋楚阵营中，各有一名“叛徒”在帮着对方来打自己原来的国家。楚国那边是晋景公时期重用的伯宗的儿子伯州犁，因为晋厉公听信谗言而杀了自己的父亲，伯州犁逃亡楚国并得到楚共王的重用。晋国那边则是若敖氏斗越椒之子苗贲皇，他的父亲也是在当年楚庄王讨伐若敖氏一战中被杀，苗贲皇则逃到了晋国。于是，就在楚国快速进攻以及晋国忙着填灶整队的时候，这两个人都在给两位国君出主意，并且解释着对方的行动，意图，以及弱点。 有着若敖氏优秀基因的苗贲皇显然更加了解楚国人的作战策略以及特点。在他的建议下，晋厉公派出一支部队直扑楚共王所在阵营，虚晃一枪后诈败而走，楚共王阵营中的大部分战车都忙着追击这支晋军，只留下很少的力量保护着楚共王。此时，在邲之战中就曾经有勇猛表现的晋国大将魏琦抓住机会，弯弓搭箭，一箭射中了楚共王的一只眼睛，疼的楚共王险些晕过去。虽然楚国神箭手养由基（就是当年跟楚庄王一起干掉斗越椒的那位）很快就射死了魏琦，但是楚军的士气收到了极大的影响。加之晋国在晋厉公上任后进行了军事改革，将之前的六军精简为四军，留下的精兵强化了战斗力，晋军的优势在战场上慢慢体现了出来。 春秋时期的战争还是挺有意思，处处充满了礼和义的故事。前面鞍之战中，韩厥见到齐顷公后（虽然他弄错人了）又是献上玉璧，又是问候，客气半天才动手抓人。这一次也不例外，在晋国如日中天的郤式成员之一，晋新军副帅郤至见了楚共王的战车后，脱帽下车步行，这叫尊重，让楚共王也感慨这个人是个君子。韩厥看到郑成公抵挡不住撤退，本来有机会追上他，但是他说自己不能总是去捉别人的国君（上次是齐顷公），对别人无理，因此放弃了这个立功的机会。晋厉公看到楚国令尹公子婴齐的令旗后，听大臣栾缄说了公子婴齐是一位正人君子并且品行端正后，感慨之余还派人过去给公子婴齐敬酒。公子婴齐哈哈大笑，一饮而尽后继续指挥战斗。鄢陵之战持续了一天，尽管晋国军队一直占据主动，还射伤了楚共王，但是楚国军队在公子婴齐以及子反等人的指挥下，顽强抵抗，虽败但不乱，虽撤但不溃。尽管晋国取得了这一天战争的胜利，但是楚国的实力还是让晋国上下非常忌惮。 栾书等人已经开始考虑退路了，因为再扛下去晋国和楚国也不好说谁赢谁输，于是假装给楚国下战书来日再战五百回合，暗中准备撤退回国。此时楚国也不想打了，别。的不说，楚共王扛不住啊，他要回去养伤才行，于是连夜撤回楚国。晋国自然就不用着急回家了，于是向当年的城濮之战一样，晋国人跑到楚国大营，把他们的粮食大吃一顿，然后悠哉悠哉的回家了。 就这样，晋楚最后的大决战结束了，晋国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而楚国人也没有被彻底击溃。尽管两国在后面的日子里还是有一些摩擦，但是晋楚之间这样的大规模战争再也没有出现。晋国在晋文公称霸之后，先后经历了城濮之战，崤之战，邲之战，鞍之战以及鄢陵之战，除了败给如日中天的楚庄王之外，大部分时候在与其他春秋三个大国之间的战争中占据了绝对优势，也证明了晋国在春秋第一军事强国的地位。 然而鄢陵之战的胜利使得晋厉公则失去了励精图治的上进心，开始重用一些小人，晋国内部大权落入郤式家族后，郤式与其他重要的卿大夫发生了激烈的矛盾与冲突，最终晋国内部爆发了多次政变。最终的结果却是郤式家族被诛灭，栾书等人也险些被晋厉公身边的小人杀害。随后栾书，荀偃等大臣发动政变，杀掉那些祸害朝廷的小人，最后晋厉公也没能逃脱被杀的命运。 不要紧，晋国命不该绝，因为栾书扶植的新一任国君，却是春秋时期最后的中原霸主，晋悼公孙周。（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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