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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考斯基短篇|镇上最美丽的女人

 夢影齋 2017-02-14

镇上最美丽的女人

查理·布考斯基



凯丝是五姊妹中最年轻、也是最美丽的一个。凯丝是镇上最美丽的女孩。二分之一印第安血统,丰满而有异国情调的胴体,如蛇般的火热胴体,还有灵活的眼睛。凯丝是流畅灵活的火焰。她就像是肉体困不住的精灵。她的黑色长发如丝缎,宛转飘逸如同她的身躯。她的精神不是非常高昂,就是非常低微。凯丝是不走中间路线的。有人说她疯了。无趣的人才会这麽说。无趣的人永远无法了解凯丝。对男人而言,她似乎只是个性爱机器,他们才不在乎她疯了没有,除了在少数情况,当他们准备抓住凯丝时,凯丝就会溜走,逃脱男人掌握。


她的姐姐们责备她误用美色,不用头脑,但凯丝有头脑,也有心灵;她会画图、会跳舞、会唱歌、会用粘土做东西。当人们在心灵或肉体上受到伤害,凯丝就会为他们感受到深沉的悲伤。她的心智就是不一样;她的心智就是不实际。她的姐姐都嫉妒她,因为她迷走了她们的男人,她们都很愤怒,因为她们觉得她没有好好利用男人。她习惯对丑男人示好;所谓的英俊男人让她感受恶心——“没胆,”她说:“没劲。他们依赖他们完美的小耳垂,完美的鼻孔……肤浅而没内容……”她的脾气近乎疯狂;有些人认为她是疯子。


她的父亲死於酗酒,母亲抛弃她们离去。姊妹们查找亲戚,亲戚把她们安置在修道院。修道院是个不快乐的地方,对凯丝尤其如此。女孩们都嫉妒凯丝,凯丝与她们为敌。她的左手臂有许多剃刀割痕,那是两次打斗留下的。左脸颊也有一道永久的疤痕,但这道疤痕没有减少她的美丽,反而更为加强。


她刚从修道院出来後,没几天我就在酒吧遇见她。由於她是姊妹中最年轻的,所以最後才被放出来。她走进酒吧就坐到我身旁。我大概算是镇上最丑陋的男人,也许她才选择了我。


“喝酒吗?”我问。

“好啊!有何不可?”


我不觉得那天晚上我们对话有何特殊之处,特殊的是凯丝所表达的情感。她选择了我,如此而已。没有压力。她喜欢我为她点的酒,喝了很多。她看起来似乎尚未成年,但酒吧还是给她酒。也许她有伪造的证件,我也不知道。不管如何,每次她从厕所回来,坐回到我身边,我就感到一股自豪。她不仅是镇上最美丽的女人,也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一个。我搂住她的腰,吻了她一次。


“你觉得我漂亮吗?”她问。

“当然啦!但是还有别的……超过了你的外表……”

“大家都指责我太漂亮。你真的认为我很漂亮?”

“漂亮还不足以形容,差远了。”


凯丝伸手到她皮包。我以为她要拿手帕。她拿出一根很长的帽针。我还来不及阻止她,她就用长针从侧面刺穿了她的鼻子,就在鼻孔上方。我感到一阵恶心与恐惧。

她看着我,笑了起来:“你还觉得我漂亮吗?现在你觉得我怎麽样,老兄?”

我拉出那根帽针,用我的手帕止住流血。有一些人,包括酒保,都看到了这一幕。酒保走了过来。


“听着,”他对凯丝说:“你再搞这一套就给我滚出去。我们不需要你这样作秀。”

“喂,操你的,老兄!”她说。

“你最好看着她。”酒保对我说。

“她不会有事的。”我说。

“这是我的鼻子,”凯丝说:“我要怎麽样对待我的鼻子都可以。”

“不,”我说:“这会让我难过。”

“你是说我插针到鼻子会让你难过?”

“是的,我是说真的。”

“好吧!我不会再这麽做了,高兴点。”


她吻了我,其实是边吻边笑,用手帕压着鼻子。酒吧关门後,我们来到我的住处。我有一些啤酒,我们坐着聊天。这时候我感受她是一个充满爱心的人。她毫无自觉地献身,同时又会退回到荒野与混乱。动物精灵。一个美丽而有灵性的动物精灵。也许有些男人,或某些东西,将彻底毁掉她。我希望那不会是我。


我们上了床,我关掉灯後,凯丝问我:“你什麽时候要?现在,还是早上?”

“早上吧!”我说,转身背对她。


早晨我起床,煮了两杯咖啡,为她带一杯到床边。


她笑了:“你是我见过第一个在晚上拒绝我的男人。”

“没关系,”我说:“我们可以不用做。”

“不,等一下,现在我要。让我梳洗一下。”


凯丝走进浴室。她很快就出来了,看起来很美丽,黑色长发闪闪生辉,眼睛与嘴唇也闪动着,她闪动着……她平静地演示自己身体,像演示一件好东西。她钻进床单。

“来吧!爱人。”

我爬进去。


她的亲吻肆无忌惮。我的手抚摸她全身,穿过她的头发。我上了,温暖而紧密。我开始慢慢抽动,想要持久一点。她的双眼直直凝视我。

“你叫什麽名字?”我问。

“这有什麽差别?”她问。


我笑了,继续下去。事後她穿上衣服,我开车载她回酒吧,但对她难以忘怀。我没有工作,一直睡到下午两点。然後起来看报纸。我躺在浴缸时,她带了一片大树叶走进来。

“我知道你会在浴缸中,”她说:“所以我带了遮身的东西给你,光屁股小子。”

她把大叶子丢到我身上。

“你怎麽知道我会在浴缸?”

“我就是知道。”


凯丝几乎每天都在我泡澡时来到。时间都不一样,但她很少会弄错,而且都会带大叶子来。然後我们就会做爱。


有一两晚她打电话来,问我能不能把她从监狱中保释出来,因为酒醉闹事。

“那些混蛋,”她说:“只是买了几杯酒,就觉得可以钻进人家裤子里。”

“只要你接受他们的酒,你就会自找麻烦。”


“我以为他们会对我感兴趣,而不是我的身体。”

“我对你、还有你的身体都感兴趣。但我怀疑其他男人是否能超过你的身体。”


我离城六个月,四处晃荡,然後回来。我一直没有忘记凯丝,但我们吵了几次架,我觉得应该继续前进,当我回来时,我想她大概已经走了,但我才到了酒吧半个小时,她就走进来,坐在我身边。


“嗯,混蛋,你回来了。”


我为她点了一杯酒。然後我看着她。她穿了高领的衣服。我从来没看过她穿这种衣服。就在她的眼睛下面,有两根针刺穿进去。只有针尾端的玻璃球露在外面,但针刺进了她的脸。


“天杀的,你还是想要摧毁你的美丽吗?”

“不,这是流行,你这个笨蛋。”

“你疯了。”

“我想念你。”她说。

“你有其他男人吗?”

“没有其他人,只有你。但我在接客。一次十块钱。不过你可以免费。”

“把那些针拔出来。”

“不,这是流行。”

“这让我很不快乐。”

“你确定吗?”

“妈的,当然确定。”


凯丝慢慢把针拔出来,放进她的皮包中。


“你为什麽要破坏你的美丽?”我问:“你为什麽不接受它?”

“因为大家觉得我只有美丽。美丽什麽都不是,美丽不持久。你不知道你的丑陋有多麽幸运,因为如果有人喜欢你,你就知道是为了其他原因。”

“好吧!”我说:“我很幸运。”

“我不是说你丑。别人会觉得你丑。你有一张很奇妙的脸。”

“谢谢。”


我们又喝了一杯。


“你在做什麽事?”她问。

“没什麽。我什麽都不想做。没兴趣。”

“我也是。如果你是女人,就可以接客。”

“我想我不会与陌生人那麽亲密,很操劳。”

“你说得对,很操劳。一切都很操劳。”


我们一起离开。大家在街上还是会盯着凯丝看。她仍然是个美丽的女人,也许比以前还要美丽。


我们来到我住处,我打开一瓶酒,我们聊天。凯丝与我谈起话来总是很轻松。她说一些话,我倾听,然後我说一些话。我们的谈话毫不费力。我们似乎一起发掘秘密。当我们发现了一个好秘密时,凯丝会笑了又笑----以她独有的方案笑。那就像是来自火焰的愉悦。我们谈话时开始亲吻,靠得更近。我们都欲念高涨,决定要上床。这时候凯丝脱下她的高领衣服,於是我看到了----她的喉咙上有一道丑陋的疤痕,又大又厚。


“天杀的女人,”我在床上说:“天杀的,你做了什麽事?”

“有一晚我用了破酒瓶。你不喜欢我了吗?我还美丽吗?”

我把她拉到床上,亲吻她。她推开我,笑着说:“有些男人付我十块钱,然後我脱掉衣服,他们就不要了。我留着十块钱,真好笑。”


“是的,”我说:“我快要笑死了……凯丝,你这头母狗,我爱你……不要再毁坏你自己了;你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我们又亲吻。凯丝无声地哭泣。我可以感受到眼泪。那头长黑发披在我身後,就像死亡的旗帜。我们结合,进行缓慢、肃穆而美妙的性爱。


凯丝早上起来做早餐。她似乎相当平静快乐。她在唱歌。我躺在床上享受她的快乐。然後她过来摇晃我,“起床,混蛋!洒些冷水到你脸上与你的家伙上,过来享受早餐!”

那一天我开车载她到海滩。那不是周末,夏天也还没有到,所以海滩很迷人地冷清。海滩流浪汉睡在沙滩上方的草地。还有人坐在石阶上,瞪着空酒瓶发呆。海鸥在空中盘旋,一无所思,但仍会让人分神。七、八十岁的老妇人坐在长椅上讨论房地产买卖,那是她们从丈夫那里继承来的,他们很久以前就死於生活的节奏与愚蠢。大致而言,空气中有一股宁静,我们聊天,躺在草地上,没有多说什麽。光是在一起就感受很好。我买了两个叁明治、一些洋芋片与饮料,我们坐在沙滩上吃东西。然後我抱住凯丝,我们一起睡了约一个小时。那甚至比做爱还要好。一起翱翔,没有任何压力。当我们醒来後,我们开车回到我住处,我弄了晚餐。吃完晚餐後,我向凯丝提议我们同居。她迟疑了很长一段时间,看着我,然後她慢慢说:“不。”我开车载她回到酒吧,为她买了一杯酒,然後走了出去。翌日我在一家工厂查找了包装的工作,於是一直工作到了周末。我没有剩下多少力气,但周五晚上我还是去了酒吧。我坐下来等待凯丝。


几个小时过去了。等我已经很醉时,酒保对我说:“我对你女友的事情感到很遗憾。”

“什麽事?”我问。

“我很遗憾。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自杀。她昨天下葬了。”

“下葬?”我问。她彷佛随时都会走进来。怎麽可能?

“她的姐姐埋葬了她。”

“自杀?请告诉我怎麽发生的?”

“她割了自己的喉咙。”

“我知道了。再给我一杯。”


我喝到酒吧打烊。凯丝是五姊妹中最美丽的一个,也是镇上最美丽的。我设法开车回到住处,继续喝酒,我应该坚持要她与我住在一起,而不是接受她的「不」。我看得出来她是在意的。我只是太漫不经心了、太懒了、太不用心了。我应该跟她一起赴死的。我是一只狗。不,狗又何辜?我起来又查找一瓶酒,大口喝下去。凯丝是镇上最美丽的女孩,二十岁就死了。


外面有人一直在按汽车喇叭。非常响亮、坚持。我放下酒瓶大吼:“天杀的,你这个混蛋,安静!”


黑夜继续涌入,我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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