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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没什么,我只是想我的妈妈了

 圆角望 2017-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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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7岁时,因为家境贫困,父亲想把我过继给外省城里没有孩子的亲戚。母亲心里刀子剜一样地难过,却又不敢言语什么。


父亲送我走的时候,母亲从柜里找出自己点灯熬夜纺的一斤线,换回几斤白面,给我发面烙锅盔。母亲说烙的馍香,不容易坏,好上路吃。


我进了厨房,见母亲用擀面杖擀着锅盔,不住地吸着鼻子,眼泪成串成串地往下掉,有些都滴到了锅盔上。母亲用袖子抹抹眼睛说:“娃走呀,屋里穷,看娃瘦的,也没给娃好好烙些馍……城里生活能好些。”灶房里弥漫着烧麦秸的烟味、锅盔的麦香气和母亲无奈的悲伤。



待锅盔搁凉了,母亲把它切好,全装进布袋里给我拿上。3岁多的妹子抱着母亲的腿缠着要吃,被母亲推到一边,惹得妹子啼哭不止。


我背着黄灿灿、松软软、香喷喷的锅盔离开了家。公共汽车开出很远了,我回头看,母亲还站在路边。那一年,母亲还不到30岁,是个好看的小媳妇,梳着两条粗辫子,脸圆圆的泛着光……那以后,就很少有机会见到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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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工作后,每年有一个月探亲假,那时家里的生活也逐渐好些了。


每次一进家门,母亲一见到我就大声嚷嚷:“瘦了,瘦了,看瘦成啥样子了。”事实上,那时我成天为减肥发愁,母亲只是怜惜我不在她身边。


回到家,母亲很少坐下来和我闲谈。她不识几个字,城里的事情对她来说更是陌生。她能做的就是问我:“今儿个想吃啥饭?”我随口说个啥,母亲就在灶房丁丁当当烟熏火燎忙活大半天,做出我说的捞干面、包子、饺子、煎饼……每天变着花样吃。



我每回离家的前一晚,灶房里的灯都要亮到三更半夜。母亲揉面,让父亲拉风箱,给我打馍。我说不用麻烦,路上买就行。母亲却说,还是自家的馍好吃。父亲也帮腔:“你妈愿意弄就让她弄,你妈高兴弄。”第二天,母亲一脸倦容,眼睛布满红丝,给我装上馍,叮嘱我路上饿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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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春天,我从美国回到离开10年的家,第一眼见到母亲简直不敢相认。她头发花白,牙掉了不少,脸像放干了的苹果,布满皱纹。从前那个小媳妇已是60岁开外的老妇。我不由得搂着母亲哭泣不止。可她打量着我又说“瘦了,瘦了,在外面不容易”,一边不住地用粗糙干枯的手抹着老泪。听父亲说,我不在家的这些年,母亲常常拿着我的照片喃喃自语:“娃咋走了这么远?”


短短几日团圆,母亲做了早饭备午饭,刚洗锅碗又点火,还跑去邻村蔬菜大棚买3块钱一斤的西红柿,这价钱在农家来说很奢侈了。有人问:“这阵菜价贵得很,你还舍得买?”母亲说:“称了给娃吃,我娃爱吃。”小时候,生西红柿就是我们的水果,我一次能吃四五个呢。这么多年了,母亲还记得。


临走的那晚,母亲抱着枕头进来说:“我和你睡一晚,明天就走了。”母亲的神情生怕我不愿意,我赶紧帮她铺好被子。我俩面对面睡着。说着话,我又变回了母亲身边的娃。母亲反复说:“现在屋里日子好得很,顿顿都吃白面馍哩,你在外面别操心。”



第二天,我临行的饭桌上摆了七八个莱,母亲还端上一大盘煎饼专门放在我面前。我顿悟,她早早起来就是为了给我摊煎饼。为了让母亲高兴,我一连吃了四五张煎饼。好香,还是我以前吃过的味道。临走,母亲又用塑料袋装了七八张,让我路上吃……

  

在回美国的飞机上,午餐时间,我把飞机餐放在一边,拿出母亲摊的煎饼咬了一口,仿佛看到头发灰白面容憔悴的母亲往锅上擦油、倒面汁、摊煎饼的身影。不知下次回来要到几时,我咽不下煎饼,掩面而泣……

  

亲爱的,怎么了?身边的白人妇女小声问我。


没什么,我只是想我的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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