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天伦的诗

我像一株麦子一样站着

春风骀荡，停在白桦树上的布谷鸟

用第一声鸟鸣

叫醒了一株沉睡中的麦子

好像风中微弱的火苗

麦子，在燃烧着

我要像麦子一样站着

当人们用酒杯和歌声

欢庆春天归来，我依然

是个泥泞岁月的沉默者

体内包藏的热量，是过去一年

对阳光的信仰与期盼

此时，我与麦子一同

在田野上摇曳，望着头顶的云端

等候将至的雨季，和那把

擦得雪亮的镰刀

2

台风来了

台风来了

世界变得更为空旷

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

搅乱了一只猫的叫春

街上的门窗紧闭

夏季正以十二级的风速狂奔

窗台上的花盆掉落、破碎

一朵花在风中哭泣

但水泥地面从来不相信眼泪

**电视台播报最新数据：

“台风，现已在东南部登陆”

此时，乌云像一张黑毯把大地盖住

颤栗的闪电抽打着天空

台风用一把斧子

砍倒了窗前一棵老树

像是砍倒了一个伫立百年的老人

3

西瓜进城

像是浑身土气的农民

天还没亮的时候

就搭乘农用车，争先恐后

涌进了集市

在这之前，甜蜜的汁水

蕴藏于秘而不宣的内心深处

当瓜熟蒂落之际

瓜农的脸乐得如被甜蜜包裹的瓜籽

市场上，过往的人们在西瓜身上敲敲打打

满意了，付钱带走

不满意，随手扔回摊上

而西瓜则毫无怨言

烈日当头，即便无人问津

也依然露出一副自然的笑容

经过漫长跋涉来到大城市的西瓜

就跟那些进城打工的人一样

在各个集市或路边，任人挑选

盼望着一个归宿

4

一枚躺在路**的苹果

一辆农用车怀揣着急躁的心情

从扬起的烟尘中匆匆驶过

一阵轰鸣之后，一枚被遗落下的苹果

像个迷了路的孩子，躺在路的**

短暂的安全，即让它暴露于危险之中

那熟透的红，或许就在下一秒，四分五裂

他诱人的饱满香气以及其内部的甘甜

哪怕被一只蚂蚁发现，也要让它遭受齿刑

在这条已被急躁的车轮无数次碾压的路上

一枚苹果，便足以令人倍感凄凉

5

我用轮椅行走人生

阳光朗照

朗照在沾满旖旎的轮椅上

朗照在我满是创痛的躯干上

冲越了最漫长的寒冷

静观春色霎时染遍山野

我坐着轮椅

行走在人生路上

人性化设计的骨架

镌有“梦想”二字

那是一位勇士的名字

也是我抛掉悲鸣

一往无前的动力

我用轮椅行走人生

如今轮椅已代替了我的双腿

而我本柔软的腿骨

便成了这那坚固的钢管

我要用一副铮铮铁骨

摇着轮椅

一米一米地行进

沿着人生路一直走下去

最终我会将轮椅屹立于高原之巅

那飘荡天边的籁音

就是对勇士的召唤

6

你在一首诗里睡着了

你在一首诗里睡着了

我看着你一点一点远离

看着一艘小船

一点一点靠近甜蜜的时空对岸

我就在你身边，像个时钟

手指指向凌晨一点

即使疲惫逼迫你我抛弃了

不再关心我的存在

没关系，我依然会守着你

我就这样守着你，守着你的安静

像月色守着屋子，屋子守着黑夜

明天天明，当你从睡梦中醒来

会看见一张纸

上面有你昨夜未读完的诗句

一日的噪杂也醒了

匆忙中，你把那首诗

仍在孤零零的床头

而你可能完全不记得

是谁守了你一夜

冯光辉推荐语：

       去年十月初次见到许天伦，我还是被他的生存环境所震惊，他身高近1.80米，很瘦弱，似乎不是坐在沙发上，倒像是一件衣服随意的丢在那里。他姑妈对我说，孩子很可怜，24年来，他爸妈为他操碎了心。毛毛不能站立，不能正常说话，吃饭喝水都要喂，甚至将平板电脑放在膝盖上，都需要人来帮助。爸妈在外打工以维持生计。为了减少爸妈的负担，他每天只吃一顿晚饭，不喝水，以减少大小便。他的活动范围只有一平方米，然而他将这个一平方米当作是他的飞机场、篮球场，每天倚着窗玻璃一看就是一天。零下九度的一个下午我去看望许天伦，他独自在家，坐在靠近阳台的沙发上，身上仅穿一件衬衣和一件单薄的棉袄，一条单裤上放着平板电脑，在没有空凋的江南，这是非常寒冷的。我看见地上丢着一件棉袄，就捡起来要给他盖在腿上，他噢噢吼着，我听不懂他要表达的意思，他姑妈说这是特意放在地上的，他坐不住，常常会从沙发上滑下来，如果跌到地上毛毛就只能一直躺着，要等到爸妈回来。

尽管生活极其艰难，生命极其脆弱，懂事的毛毛从不抱怨从不忿恨，更不自暴自弃。在表哥的帮助下，凭着拼音字母和看电视，他慢慢学会了认字写诗。

毛毛的诗作，其张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其空间比我想象的还要阔大。一个勇敢面对自己肉体与灵魂的当代残疾青年，写下的诗歌已远远超出文字本身的意义，一首首的诗作里，可以看出他对诗歌的热爱以及用诗歌对抗着苦难，在与他的交谈中，可以体会他乐观地以残缺躯体伫立大地的信念。他的微笑真诚、纯洁，难以忘却。

《诗歌月刊》2015年年度奖颁奖会在常州举行，期间我将许天伦的情况告诉主编王明韵先生，明韻先生说你将他的诗作发到我信箱看看呢。2016年4月18日下午我发出，19日上午我打开信箱，明韻先生的回信就赫然在列了：“在阅读到许天伦的诗作后，眼睛湿润，内心锥疼，我认为他的诗歌，诗句干净、透明，响彻肺腑，他用微光，在将黑夜照亮。”

（冯光辉：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