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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王》连载9——奇耻雄心

 定之方中 2017-02-16



作者:云萧

第七章 奇耻雄心

 

1

 

赵氏太庙,宋钦宗带景王、康王步入宋太祖神座所在的内室。三人跪拜,宋钦宗说:“不肖孙赵桓敬告太祖 官家在天之灵,今金虏侵凌,须割地纳贡,以救危急。桓既愧且耻,委实无地自容!然自今以后,桓当效法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效法唐太宗,整军经武,少则五 年,多则十年,誓雪奇耻,复取大宋失地,奏告祖宗在天之灵!”景王闻之动容,康王却微露讥诮之色,心头暗语:“大哥此番言语,岂非痴人说梦!”

 

三人又来到一个秘密夹室,宋钦宗持烛而進,亲手揭开一匹黄幔,露出宋太祖当年立下的誓碑。誓碑高八尺,宽四尺,上有三行誓词:“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即使犯谋反大逆,止在狱中赐死,不得在闹市刑戮,不得连坐支属;不得杀大臣、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子孙有渝此誓,天诛地灭。”

 

景王叹道:“以此,足见太祖官家深谋远虑,以仁心治天下!国朝如此优礼士大夫,非汉唐可比。”宋钦宗说:“自太宗以下,列祖列宗恪守誓约,不敢有违。朕即位以来,自问并无失德,然而杀蔡京、童贯等六贼,虽是人心大快,毕竟违背太祖圣训,后悔莫及。”景王劝慰道:“大哥已立宏誓大愿,太祖官家必能体谅。”

 

康王冷笑道:“恕我直言。大哥方才说要效法勾践与唐太宗,依我之见,却须效法汉文帝与真宗官家。”景王问:“九哥,此是何意?”康王说:“我看自古以来,惟有汉文帝待匈奴最为得体。匈奴书辞倨傲,他受而不较;匈奴军旅侵犯,他防而不攻。真宗官家与契丹定百年之好,虽是每年交付岁币,却使子孙后代得福。我今春出使金营,备见虏人兵马雄盛,骁勇无敌,远非当年匈奴可比。虏军如虎,王师如羊,且不说十年,即便是二十年、三十年后,王师亦断无可胜之理。大哥惟有割地纳贡,一意讲和,方可消灾免难。倘若三心二意,出尔反尔,必是取祸之道,国无宁日,而宗庙、社稷难保。”

 

景王慨然道:“九哥天生神力,能挽弓一石五斗,乃众兄弟中公认的壮士。奈何出使金营一回,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大哥心志坚定,他日必能收复失地,洗雪国耻!”康王反唇相讥:“六哥 既有壮心,何不亲统兵马与番人厮杀?”宋钦宗忙说:“整军雪耻乃是后事,亦须量力而行。如今宗社大计尚系于九哥一身,请明日便行,前往金营议和。”当即解下身上玉带,亲自围在康王腰间,而后长揖:“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九哥临危受命,且受朕一拜。”

 

韦氏阁楼,康王辞行:“孩儿将行,惟有一事相求。”韦氏说:“我儿此行凶险,莫非是担心母妃?”康王说:“太上皇佳丽八千,却抵不上乔娘子一人。儿愿与她同床共枕一回,死亦甘心,但请母亲成全。”韦氏大惊:“她乃你父皇宠妃,又与我有姐妹情份,你如此大逆不道,竟不怕惹祸上身?”康王说:“当年你当‘假小子’与她同性厮混,后又与韩公裔做过 多少不尴不尬事,难道独不怕惹祸上身?”

 

韦氏双颊红一阵白一阵,呆立半晌,仍说:“虽你忤逆不孝,为娘仍要替你计议。在京城,你做不得主;出京城,官家则做不得主。入虏营,吉凶祸福,由不得你;不入虏营,即便官家怪罪,你却能保全性命。”康王茅塞顿开,不由下拜:“多亏妈妈提醒!”韦氏说:“遇事难决,可多听韩公裔主张。”康王说:“会得。”



2


皇仪殿,宋钦宗与何樐、张叔夜等宰执大臣在座,副都头郭京叉手站立。郭京虽六十有五,却精神健旺,自信满满,并无畏怯、拘束之态。

 

何樐说:“此即郭都头,身怀异术。”宋钦宗手指一椅,郭京会意而坐。宋钦宗问:“虏人再次兵临城下,卿可有破敌良策?”郭京说:“臣自幼遇异人传授,得六丁六甲神法,只须招得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神兵,便可破敌。”张叔夜说:“招募神兵,乃是未经战阵的乌合之众,如何便能破敌?”郭京说:“丁卯、丁巳、丁 未、丁酉、丁亥、丁丑等六丁为阴神,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等六甲为阳神,臣用符召请,便能为天帝所驱,行风雷,制鬼神。臣今用六甲男兵,何 惧番兵!陛下与列位相公如若不信,臣可当众试练。”

 

郭京两名助手入殿,分别带来两个木箱,里面放有一猫两鼠。郭京在殿上用白灰画一个圆圈,在西北开一角作为生门,在东南开一角作为死门,在圈内又画一些曲折的道路。郭京作法、念咒、烧符之后,两名助手分别将一猫一鼠放入生、死两门,结果老 鼠很快被猫捕杀。助手又由死门放猫進入,由生门放老鼠進入,结果猫似瞎眼丧胆一般,再也抓不到老鼠。

 

宋钦宗与众臣同声赞叹:“神奇,神奇!”惟独张叔夜不信:“此乃幻术。与虏人交兵,非猫鼠可比。”郭京说:“天下之事,殊途同归。但与虏人交战,我可作法,命六甲神兵入生道,番兵入死道。神兵不须战斗,只须砍取敌人首级。金虏国相与二太子,一战可擒。”

 

宋钦宗为之一振:“朕授卿为武略大夫、兖州刺史,统制六甲正兵。如若破得番兵,当官拜节度使。却不知何时,卿可统六甲神兵出战?”郭京说:“不到危难时刻,不可轻用六甲神兵。况且招募神兵至今,未及半数,如何便能出战?”宋钦宗吩咐何樐:“卿供应郭都头钱粮、绢帛等物,有求必应,不得有误!”何樐说:“臣遵旨。”

 

天清寺院内外,人流如潮。有人说:“神兵有胜无败,好不威风!”有人说:“入选神兵,可得丰厚钱粮与绢帛,好不令人羡慕!”人们争相表白:“我愿当神兵!我愿当神兵!”

 

杨再兴等十位义兄弟来到寺门,大叫:“唤郭相公出来,我们要试他的神兵!”招兵头目说:“郭相公整日打坐云床,用十五岁以下童女采阴补阳,颐养真气,以备朝廷一用,如何可以轻试?”杨再兴说:“且转告郭京,如他不敢一试,必是妖言惑众,按罪当诛!”

 

头目進去不久,郭京头戴混元巾,身著紫色绵氅出来,心平气和道:“既是如此,我当施行六甲神法,管教众壮士心服口服。”而后来到庭院正中,用白灰画一个大圆围,分开生门和死门。郭京问招兵头目:“你与杨壮士何人力大?”头目说:“我身体羸瘦,岂得与他角胜负?”郭京说:“你与他各带麻绳一根,他入死门,你入生门,管教你缚他出阵!”

 

郭京作法、念咒、烧符之后,两人分别从死门和生门進入。但不及一合,杨再兴已将头目按倒在地,用麻绳捆缚,单手提出圆围。杨再兴说:“郭统制,你尚有何说?”郭京赶紧施礼:“杨壮士曾向何人学得异术,能破我的神法?”高林笑道:“三哥从幼至长,从不曾遇得异人,学得异术。”

 

郭京逐一观察十人,徐徐言道:“我阅人甚多,众壮士虎步熊行,满面红光,均有异相,他日腰金纡紫,后福不可限量。故神法不攻自破。”稍顿,又说:“然而依你等年命,不得充神兵,却可任训练官。”

 

杨再兴等九人满心欢喜,独高林悄语:“我观此人妄诞之至,倘若官家与何相公信其幻术,必定败坏国事!然而我们义兄弟十人,不妨将计就计,也好在天清寺监视他的行踪。”众人齐道:“会得。”

 

东京城下,金军团团围困。一千宋兵出城,杀敌数人。前锋金兵稍退,随后反击。宋军一触即溃,纷纷掉头逃跑。金军大队围歼,悉数消灭。何樐在城头观战,不由长叹:“事已至此,神兵不出,如何力挽狂澜?”随即吩咐从人:“速传郭统制前来。”

 

稍顷,郭京赶到。何樐说:“明日便是吉日,请用神兵出战。”郭京说:“我曾有言在先,若非朝廷危急,神兵不得轻用。”何樐说:“事已急切,难以措置,神兵非 出不可。”郭京说:“明日出兵太仓猝,二十五日则大吉。”何樐说:“便择二十五日,不可更改!若能稍挫虏人军威,便是奇功!”郭京说:“我不出师则已,一 旦出师,岂但稍挫番兵而已,势必俘获粘罕、斡离不等人,奏献太庙!”

 

皇仪殿,宋钦宗独坐。内侍来报:“神兵出城,金兵不战自退。”宋钦宗大喜:“速取冕服来!”内侍忙给他戴上平天冠,穿上青龙衣。宋钦宗说:“速取铜镜来!”内侍举起铜镜,宋钦宗反复顾盼,洋洋自得。

 

稍顷,内侍又报:“神兵大败,血流成河,独杨再兴等十位义兄弟突围脱身。郭京不知去向,刘延庆私带万人逃遁,亦被金虏剿杀。东京外城已破,官员自杀者甚众!”宋钦宗浑身战栗,瘫软欲倒,不觉抓住内侍的一只手,指甲划入其掌心,嘴里反复唠叨:“朕悔不用种师道之言,方有今日!朕悔不用种师道之言,方有今日!”

 

何樐等六名宰执進入殿内,一齐俯伏在地:“臣等不能坚守城池,万诛何赎!乞请陛下速赐诛戮,以正误国之罪!”宋钦宗说:“京师失 守,乃朕失策,卿等不须引咎。如今事势,卿等有何计议?”何樐说:“京城虽破,尚有里城可守。若能鼓率军民,逐街逐巷死战,虏人可得志于外城,却未必得志 于里城。”

 

宋钦宗摇头说:“刘延庆等三军出逃,有数万之众。京师兵卫所剩无几,百姓虽是请缨,皆不曾经历战阵,战则必败,怎可再战?祖宗 有天下一百六十年,以爱养生灵为重,朕不忍百姓再罹刀兵之祸。如今之计,惟有卑辞求和,保全一城生灵。”张叔夜说:“臣愚以为,即使求和,亦未必能保全生灵!”宋钦宗说:“朕意已决,卿不须再言!”

 

景王入殿说:“阿爹之意,欲自去虏营谢罪请和。今已亲书黄旗一面,命我交与大哥。”宋钦宗展开黄旗,上有宋徽宗所写“谢罪通和”四字,便对景王说:“六哥,尚须由你代我一行。”景王说:“遵命!”

 

宣德门前,景王一行高举“谢罪通和”的黄旗,才行不远,即被千万百姓拦阻,众人齐道:“当与金虏死战,不得通和!”宋钦宗从城头俯视,高声言道:“你们推选一人上城。”稍顷,一书生登上城头,下跪自称:“太学生朱梦说叩见陛下!”宋钦宗暗自嘀咕:“又是好生是非的太学生!”便问:“你可是上书言事、编管池州的朱梦说?”

 

朱梦说道:“正是。微臣草芥凡陋,感荷圣恩,愧无尺寸之功,以报再造之德。然城下百姓忧陛下迁播,则社稷无主,一城生灵,尽遭涂炭。”宋钦宗说:“朕以宗庙之重,岂敢离京!如今京师已破,士民百万有倒悬之急。朕急命亲王出使,不惮卑辞,正为救生灵于水火之中。卿可以朕意晓谕城 下百姓,命他们放行。”

 

朱梦说道:“微臣愿陛下以亡辽为鉴。金虏灭辽,一面用兵,一面通和,不亡北辽,决不罢兵。切恐陛下中虏人奸计,徒增国耻,而无补国事。”宋钦宗说:“今日事势,已不能再战,惟有求和。倘上苍垂怜,使社稷暂安,朕当效法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誓雪国耻!”

 

朱梦说道:“臣恐陛下一旦堕入番人陷阱,虽有勾践之志,却行不得勾践之事。”宋钦宗不语,朱梦说又道:“臣闻虏人马军用于平原旷野,驰突难当,然东京大街小巷,决非虏骑纵横之地,倘若官吏军民、男女老幼同仇敌忾,死守里城与宫城,即使与敌同归于尽,亦足以名垂青史!”

 

宋钦宗苦笑:“卿无须出此危言,为保全城生灵,朕不愿再战!”朱梦说悲呼:“陛下不用臣言,切恐他日万悔莫及!”宋钦宗说:“卿且下城去,以朕意晓谕百姓。百姓倘需军器,朕已令有司发放,万一有难,亦可各自保护家人。”

 

朱梦说下城,并不言语。百姓踌躇再三,最终让开一条通道。景王一行策马南驰,北风夹带急雪,一面黄旗哗啦啦飘扬。黄旗过处,哭声汇成一片。


3

 

康王一行出得东京城,王云鞭指城上楼橹说:“京师楼橹,天下第一,然真定城比京城几乎高出一倍。我出使到二太子军前,虏人叫我坐观,不过片刻,番兵便攻破城池。京城虽是楼橹如画,岂得有恃无恐?”

 

众人听说,神色黯然。韩公裔乘机试探:“依王尚书所见,九大王可否成功?”王云长吁一声:“只得尽人事而听天命。虏人反复无常,变诈多端,何况十五日期限已 过,虏人已出兵渡河。”耿延禧说:“观虏人之意,不破汴京誓不罢休。如若和议不成,九大王以皇弟之尊,似可相机便宜行事,号召四方起兵勤王。”高世则说:“只怕進得虏营,却出不得。”

 

康王听三人均露畏缩不前之意,不禁喜上眉梢。正待开口,韩公裔用马鞭在他大腿上一戳,他即缄口不言。

 

相州昼锦堂,知州汪伯彦以茶点招待康王一行。汪伯彦说:“九大王与众官人临危受命,不计利害祸福,以匹马单车直入龙潭虎穴。然虏人渡河已有六日,其行踪难测。依下官愚见,不如在此歇息数日,打探番人动静,共商国计。”

 

康王开怀一笑,正待应允,王云却抢先说:“极感汪直阁盛情,然社稷危难,臣子岂敢图一日之安?如今惟有重渡大河,日夜兼程,前去虏人军前,方不负君父重托。”康王心领神会,忙说:“构等受命前去,不敢中止于路途。”

 

汪伯彦说:“九大王与众官人光临此地,蓬荜生辉。敢问有何需求,下官自当效犬马之劳。”冯益说:“九大王嗜好,无非酒色两字,而色字第一。我等离京已有四日,九大王无女子陪夜,实是苦不堪言。”汪伯彦说:“府中女使并无姿色,倒是秦楼楚馆有两个小姐,色艺双全,但九大王金枝玉叶……”冯益截断汪伯彦的话 头:“妓馆小姐倒亦无妨,然而区区两个,如何应承得九大王?故今夜女子,至少亦得选上十名。”

 

稍顷,康王离席。汪伯彦拍一拍手,十名妓女鱼贯而入,進入康王卧房。冯益等人伺候在外,不过片刻,里面发出几声尖叫,接着传出康王怒吼:“好一个不识抬举的婆娘!”

 

冯益跺脚道:“事先忘却叮嘱小姐,岂不败事!”言犹未了,又听康王大喊:“冯益,还不進屋收尸!”冯益应声而進,只见两个妓女已倒在血泊之中,另外八人蜷缩一旁,瑟瑟发抖。康王一边在妓女身上擦拭剑上鲜血,一边忿忿自语:“虽是杀得贱人,却惜污了我的宝剑,岂不晦气!”

 

相州北门,汪伯彦等送康王一行启程。汪伯彦说:“九大王北行,想必先去磁州?”康王略显尴尬:“我等到得磁州,再议如何去虏营。”

 

汪伯彦说:“磁州宗泽,为人颇为迂腐,他曾亲率本州义兵救援真定,败了回来。如今又屡发公文到安抚司,力主合五州之兵,收复真定。”康王说:“这个老汉,煞是自不量力!”王云说:“此人不识大体,不知变通,执拗如牛。朝廷命他为和议使,他却说使名不正,非得改名计议使不可。一字之差,竟与众人争得面红耳赤。”

 

汪伯彦说:“倘若九大王在磁州不如意,请速回相州。伯彦不能远送,今特命武翼大夫刘浩率兵三百人护卫,缓急亦好有个照应。”

 

(旁白:康王一行到磁州,宗泽劝他不要去金营,并愿誓死保卫他的安全。磁州军民发现王云是铁杆主和派,又曾力主割地,便一怒之下将其打死。康王不敢前行,又得知汪伯彦邀他重返相州,便趁夜出发,悄悄摆脱宗泽。)

 

相州北门,汪伯彦率一千人马,出迎康王一行。康王说:“感荷汪直阁深情,他日见官家,必当首先举荐。”汪伯彦笑道:“保九大王平安,乃我份内之责。至于高官厚禄,则非伯彦所求。”

 

耿延禧恨恨言道:“宗老汉好不蛮横!居然纵容百姓杀害王尚书,亦不将罪犯绳之以法!”汪伯彦说:“我早知此人迂劣,故先遣刘浩一部北上,以防不测。今磁州人杀王尚书,乃天意不容九大王出使。敢请耿舍人为九大王上奏,陈述原委,以待圣裁。”康王拍手道:“此说有理,我等就此等待!”

 

4

 

汤阴官道,岳飞等人沿道北上。只须半日,便到相州南门。刘浩在城头巡视,远远看见四人身穿甲胄,疾驰而来,忙命军士喊话:“你等何人,来此作甚!”岳飞等人下马,徐庆大叫:“我等前来投军!”

 

城里出来一队步兵,将岳飞等人带上城头。岳飞等人向刘浩施礼:“平定军广锐第八指挥效用岳飞、王贵、张宪、徐庆参见武翼大夫!”刘浩赞道:“何等威壮!”继而问道:“你们可有告身?”徐庆说:“我们虽曾立功,然平定军尚未报告朝廷,故俱是白身。惟有岳飞,曾往太原城下充当硬探,补進义副尉,但告身亦已亡失。”

 

刘浩说:“此处为安抚司,日后你们若能立功,自有空名官告可以填写。”岳飞说:“我们只为报国而来,功名尚是身外之事。”张宪说:“我们惟求杀败虏人,报得国仇家恨!”刘浩肃然起敬:“不料你们身为武夫,竟有如此志节,难得!难得!”

 

闰十一月,安抚司,刘浩召见岳飞等四人。刘浩说:“汤阴县西牟山有数百强盗,营造山寨,打家劫舍,抗拒官军,头领名叫吉倩。如今军情紧急,你们若能前往招安,将啸聚之徒编为抗金之兵,便是大功。”

 

岳飞扫视其他三人一眼,慨然说:“我等愿往!”刘浩问:“你们须带多少人马?”岳飞说:“我曾去过牟山,虽有山险,然而马兵往来快捷,可带百人前往。”王贵、张宪、徐庆齐道:“我等并无异议。”刘浩说:“我拨你们九十六骑,其中一人是押队李廷珪,自愿随队前往。”

 

牟山脚下,时近黄昏,岳飞吩咐众人:“兵贵神速,不宜延迟。我与徐二哥先去山寨,王大哥与张四哥可率众人在此歇泊。”李廷珪说:“我愿与岳五哥同去。”岳飞说:“便依此议。”

 

岳飞等三骑来到寨前,下马大喊:“相州刘武翼特命我等前来,拜见你们头领,有要事计议!”稍顷,拥出四十人来,各执兵刃。为首一人道:“先交出军器,方可放你们入内!”徐庆说:“我们此来,并非交兵。难道你们数百人执得军器,三名官军便执不得军器?”来人无话可说,便簇拥岳飞一行入内。

 

岳飞正行间,忽见一只乌鸦在空中盘旋,便取硬弓强射,乌鸦立时坠落。吉倩恰从堂屋前走下石阶,不由叫道:“好箭法!”又亲自捡起那只乌鸦,反复审视:“岳太尉之弓,可否借我一观?”岳飞将弓递他:“此乃先师周侗所赠。”吉倩赞道:“名师出高徒,果然不虚!”接着摆开一个弯弓架势,用力将弓一张,竟不能拉成满月。徐庆说:“岳五哥之弓,须三石之力。”吉倩说:“惭愧!我只能开二石。”

 

吉倩带众人入厅坐下,岳飞说:“如今金虏侵犯,百姓惨遭兵祸,人神共愤。你们不能抗击强敌,却据守草莽,对抗朝廷,苟活世间,岂是大丈夫所为?今日我等奉刘武翼之命特来招纳,你们只须改邪归正,便可赦免一切罪过。日后立功,亦可为朝廷命官。”吉倩说:“我们亦知啸聚山林,决非长久之计,然而罪孽深重,骚动州县,如若受招,只恐被官府诛戮。”岳飞抽出佩剑,一剑劈去桌子一角,决然言道:“若我岳飞诳骗列位,便如此桌!”

 

吉倩背后走出一个大汉,手持一杆狼牙棒:“倘若你们胜我,我便受招!”吉倩说:“此是霍坚,山寨副头领。”徐庆立即起身:“我愿与你比试!”

 

众人走出厅堂,天色已黑,空地上点燃几十个火把。徐庆与霍坚各自开立门户,霍坚将狼牙棒舞得嗖嗖直响,而后進击。徐庆接连举鞭,格开对方三棒。霍坚变招,抡棒向徐庆头顶砸下,徐庆疾疾躲开,又挥鞭往霍坚腿肚轻轻一扫,霍坚立即倒地。徐庆扔弃铁鞭,忙将霍坚扶起:“得罪!得罪!”霍坚连称“惭愧”,退过一边。

 

又有一人吼道:“我亦愿领教武艺!”举拳便从背后偷袭,岳飞闪电般避开,只还击一掌,立时将他击倒。岳飞一脚踏住他的后背,一手拔剑直抵那人咽喉:“暗箭伤人,岂是好汉!”吉倩等人急忙下跪:“王敏求一时糊涂,敢请岳太尉恕罪!”王敏求说:“此回我心服口服,乞岳太尉饶命。从今以后,我愿归顺朝廷,决无二心!”岳飞立马将脚挪开。

 

次日,岳飞、李廷珪与吉倩等三百八十人、四十匹马出寨,会合王贵等骑,沿汤阴到相州的官道北上。距离州城约四五里时,探事人来报:“后面情况异常!”岳飞下令:“速沿官道散开,准备迎敌!”

 

一骑往相州方向狂奔,后有一谋克金军紧追。岳飞高声下令:“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先用弓矢,再用短兵!”来骑大叫:“我乃陛下特使秦仔,众太尉救我!”岳飞说:“秦大人可径往相州,金虏由我等阻挡!”秦仔说:“感荷!”随即纵马穿过宋军队列。

 

金兵赶到,宋军一番箭雨过后,王敏求手舞戟刀,最先与三名金兵交锋。他奋力一击,将一人劈下马。另一人举剑刺中他的坐骑,王敏求跌落在地。第三名金兵用刀劈来,却被岳飞赶上,一锏格开,再一枪刺死。王敏求乘机跨上一匹金兵战马,重新投入战斗。一场搏战很快结束,金军只剩二十骑逃遁。

 

5

 

荣归堂,康王召见秦仔。秦仔说:“下官奉君命往见九大王,却被金虏紧追,幸被岳飞等人救得。”秦仔脱下风帽,从头顶发髻取出一个蜡丸。冯益用火熔化后,向康王呈上宋钦宗的手诏。

 

康王念道:“京师被围,危于累卵,特命康王为河北兵马大元帅,陈遘为元帅,汪伯彦、宗泽为副元帅,辟官行事,并从便宜。念父母爱养之恩,兄弟手足之情,且速纠合河北义师解京师之围,救父母兄弟之难,朕当不吝重赏!”

 

高世则说:“主上下此急诏,九大王当速开大元帅府,号召四方义士勤王。”康王并不理他,只对汪伯彦说:“汪直阁,你如今已是副元帅,有何奇谋妙策?”汪伯彦说:“河北各郡兵力寡弱,自守尚且不足。然君父有急,非臣子辞难之时。如何护得九大王,又能守得河北,救得开封,尚须商议万全之计。”

 

秦仔忍不住说:“君命召,不俟驾,何况万分危急时刻?临行之际,何相公再三叮咛,主上盼诸路援兵,望眼欲穿,秦仔虽不才,愿为九大王前驱,共赴国难!”康王看韩公裔一眼,韩公裔嘴角微微一翘,康王便说:“你们且回,待深思熟虑,明日再议。”

 

当夜,康王居室,汪伯彦施礼道:“伯彦参见大元帅。”康王说:“如今尚须听副元帅计议。”汪伯彦说:“凡事有弊有利。大元帅开府,虽树大招风,引惹番人,然相州兵卫不足以护卫九大王,倘若号召四方勤王,便可集合重兵,惟大元帅所用。”康王问:“开元帅府后,又当如何行事?”汪伯彦说:“相州当东京至河北的官 道,地居要冲,非万安之地,九大王岂得在此久居?依伯彦之见,如今西、南、北三面都是险地,惟有先去京东,再至淮南、江南,方可保九大王平安。”

 

冯益说:“相州东有李固渡敌寨,九大王前往京东,未必平安。不如会合各方人马固守相州,方为上策。”汪伯彦说:“相州一城的粮草,供不得各方人马。李固渡贼 寨乃疥癣之疾,而京师虏人大军方是心腹之患。此间离东京仅三百五十里,虏骑一、二日便可直驰城下。两害相权取其轻,九大王东行,尚可避开李固渡贼寨;而居 留相州,如何抵抗虏人大军?”

 

康王呵斥冯益道:“我与副元帅共商大计,岂容你来置喙!”冯益当即噤声,康王又说:“难得汪直阁深谋远虑, 煞是我的智囊!我意已决,只去大名府。”汪伯彦说:“此议切不可泄漏他人,以免有误军机。倘有泄漏,元帅府当行军法!”冯益说:“是否亦不与陈淬说知?” 汪伯彦说:“他那里我自有理会,届时他只须执行命令。”

 

十二月一日,昼锦堂上,康王披戴甲胄,腰挂宝剑,居中坐在案前。汪伯彦轻咳一声,宣读大元帅令:

 

“时维大宋靖康元年十二月一日,检会皇帝手诏,构受命为河北兵马大元帅。如今金人猖獗,再犯京师,攻围未退,臣子之心,义当效死卫上。凡尔在职,世受国恩,当此艰危,宜勉忠义,戮力勤王。今从圣旨,便宜行事,除副元帅汪伯彦已供职外,特差置耿延禧、高世则充参议官,冯益、韩公裔充主管机宜文字,武显大夫陈淬充兵马大元帅府都统制,掌管五军兵马,敦武郎赵俊充中军统制,武翼大夫刘浩充前军统制,武显郎张琼充左军统制,修武郎尚功绪充右军统制,果州刺史王孝忠充后 军统制。又副元帅汪伯彦既在帅府供职,相州不可无守,特命赵不试权知相州,忠翊郎秦仔升秉义郎,充相州通判……”

 

秦仔问:“敢问副元帅,不知何日发兵南下,救护主上?”汪伯彦说:“今以相州些少兵马南下,犹如徒手搏虎,须待会合各路大军。”康王说:“当前秉义郎之职,便是回报主上。元帅府之事,你不须管得!”秦仔愤愤而退。

 


6

 

青城寨端诚殿,金朝六帅及完颜蒲鲁虎等人端坐。稍顷,兀林答撒卢母将宋钦宗君臣押到。萧庆大喝:“宋主与群臣下跪,恭听大金皇帝圣诏。”宋钦宗和亲王、大臣下跪叩头,宋钦宗口称:“罪臣桓跪拜于此,恭听大金皇帝圣诏。”高庆裔读诏:“大金皇帝诏曰:废除宋主,贬为庶民;另立异姓,再建南朝;宋俘三千,悉数北迁!钦此!”宋钦宗与群臣浑身颠抖,泣不成声。

 

粘罕说:“与我脱去废主冠服!”萧庆正待上前,不料李若水扑向宋钦宗,将他紧紧抱住:“陛下不可脱!你等区区远陋之夷,岂得废我大朝真天子,杀狗辈不得无礼!”众人为之一震,宋钦宗说:“李卿!国家兴亡,自是天数,你何须代我受过?”李若水哭道:“臣力劝陛下前来虏营,今日受此奇耻大辱,臣万诛何赎!”

 

粘罕说:“赵皇失信,使南北生灵涂炭。失德之主,不废何待?”李若水手指粘罕大骂:“你们屡以和议许我,我大宋圣明之主只为爱惜生灵,亲屈至尊,往来军前。你们屡次失信,如今又如此悖逆,天理难容!”谷神大怒,上前一掌,打得李若水满嘴是血。粘罕说:“将他们统统带出,好生侍候!”

 

一行人被带走,挞懒说:“且派人入城宣谕,须将老主与妻妾、子妇等一并押来,再与众臣议立异姓。”粘罕说:“便依此议。然如李若水等人,岂得容他!”

 

宣德门前,宋徽宗和皇族、后妃等三千多人,或者徒步,或者乘轿,或者乘牛车,被撒卢母等人率金军陆续押出,由宋朝降臣逐一看验。降臣看验故主,用一根棍子在每个人头上头下、身前身后反复拨弄,犹如屠夫对待牲畜。

 

南薰门前,又由一班降臣复查,并且登记造册。

 

青城大寨,宋徽宗等人战战兢兢抵达。寨门前悬挂三个女人头和三条赤裸女尸,尸身鲜血正滴滴流淌。宋俘见得女尸,无不相顾失色。宋徽宗忍不住闭紧双眼,却又在撒卢母的皮鞭催逼下,不得不睁开眼睛前迈。

 

金军营帐,粘罕与谷神对坐。谷神说:“赵氏皇族女子已被瓜分完毕,仅斡离不就分得一百名侍女。”粘罕不语,谷神又说:“我已下令,凡随从金将的汉族女子,一律改用女真梳装;原先怀孕的汉族女子,一律由医官下胎。”

 

粘罕微皱眉头,谷神豪饮一口酒:“此番获妃嫔八十三人,王妃二十四人,帝姬、公主二十二人,嫔御九十八人,王妾二十八人,宗姬五十二人,御女七十八人,近支宗姬一百九十五人,族姬一千二百四十一人,宫女四百七十九人,采女六百另四人,宗妇二千另九十一人,族妇二千另七人,歌女一千三百十四人,贵戚、官妇、民 女三千三百十九人。当然,每日非正常死亡的妇女与儿童,亦为数甚多。单是在逃康王的三个小女,即已死在军营。其他如李若水等人,则绝食而死……”

 

粘罕大叫:“闭嘴!你可知我找你前来,竟为何事?”谷神说:“不为大获全胜,私家庆贺?”粘罕浑身战栗,颤声泣道:“我夜夜噩梦,一旦闭眼,即见无数血淋淋女子向我索命,以至不时惊醒。”谷神笑道:“想你征战十年,杀人如毛,何曾眨过眼睛!奈何今日,居然疑神疑鬼?”粘罕说:“我只和你说知,切勿外泄。汉人讲善恶有报,切恐他日,我等不死于汉人之手,亦将死于自相残杀。”

 

谷神说:“粘罕勿忧。你我携手,狼主亦畏忌三分,他人又能奈何?”粘罕说:“我曾听南朝使者讲,狼主容貌与宋太祖惊人相似。或因宋太宗弑君篡位,从此太祖子孙不得为君,他才轮回为金主,誓报此仇。”谷神“咦”出一声:“难怪狼主,非叫我等尽行俘获赵氏君臣子孙不可!”粘罕说:“狼主莫名仇宋,今日却未必确知因果。”

 

谷神摸摸自己的颈脖,含混自语:“报应?果是报应!”粘罕脸如死灰:“而今之计,莫如多请开封高僧,为亡魂念经超度,你我轮流供斋。”

 

秦桧卧室,王氏怒容满面等待。稍顷,秦桧陪笑脸而進:“下官参见硕人。”王氏说:“如今大宋已亡,你又有何勾当,姗姗来迟?”秦桧说:“一些人反对立外姓,要我联名上议状。”

 

王氏挥手给他一个耳光:“官家已废,百官如鸟兽散,虏人喜怒无常,身家性命尚有可忧,你还求甚名节?”秦桧辩解道:“下官亦是被逼无奈。闻得官吏军民上状数十封,言语激烈,我的议状温和谦恭,惟是替大金着想,谅不妨事。”

 

王氏挥手又是两记耳光:“还不与我跪下!你可知我的祖父王珪,人称‘三旨相公’,上殿时口称‘取圣旨’,官家可否后称‘领圣旨’,下殿后称‘已得圣旨’,虽政绩不佳,却能善始善终。你区区一个御史中丞,逞何强势!”秦桧只得跪下,连声说:“硕人息怒!硕人息怒!”

 

突有女使来报:“庭外一人前来,说是请大人去刘家寺。”秦桧大惊:“那是金营所在,唤我作甚?”王氏说:“你何须惊异!依我之见,此正是你保命升爵的大好时机。”秦桧双眼骨碌碌一转:“硕人所言极是。你我夫妻二人,又不似李若水等辈,何愁没有新主子?”二人相视一笑。

 

7

 

夜间,平定军城下,金军营帐,蒲察石家奴召集四名千夫长会商。石家奴说:“我乘攻破太原的兵威,东進小小平定军,谅其不满千人的守军,不过是螳臂当车!”一名千夫长说:“据报平定城中,文臣知军早已不知去向,徒剩武德大夫、祁州团练使季霆领兵。其下虽有骑兵四百人,战马却不足二十匹。” 另三名千夫长齐道:“明日破敌,必定马到成功!”石家奴大笑:“好!今晚暂且安歇!”

 

石家奴悠然上榻,鼾声才响,营外喊杀声四起。石家奴惊起:“竟有何事!”一名亲兵来报:“宋兵劫营,烧掉所有炮具,砍杀无数儿郎!”石家奴大怒:“传令全军反击,务必全歼来敌!”石家奴一马当先,金军很快汇成一股洪流,以排山捣海之势反扑。

 

一人在夜幕下大喝:“全体撤退!我等四人断后!”宋军快速撤离,石家奴挥军追击。宋军徒步,金军马快,兵锋很快接触。但无论金人如何凶悍,如何一波又一波冲击,均被宋军断后四人截住。其中两人使铁锏,两人使铁鞭,凡与他们交锋的金兵,无不非死即伤。

 

石家奴大叫:“回军!”金军退回营寨,石家奴问:“我军伤亡情况如何?”一名千夫长说:“战死四百余人,其中包括三名百夫长、八名五十夫长、三十名十夫长,伤者更甚。”石家奴问:“敌寇断后四人,都姓甚名谁?”另一名千夫长说:“夜幕之下,不知其详,只听得有人叫声‘岳五哥’。”石家奴暴跳如雷:“洼勃辣骇!凡死去百夫长所属五十夫长、五十夫长所属十夫长、十夫长所属兵士,统统用棍棒敲头处死!”

 

金军大营,兀术率援兵到达,石家奴迎接兀术入帐。两人坐定,兀术说:“平定军弹丸之地,粘罕曾不断增兵,为何你从九月打到十月,依旧破城不得?”石家奴大惭:“宋人守城有方,其中尤有岳飞及其敢战队,勇猛无比,故迟迟难破!”兀术大笑:“我只闻宋有李纲,无有岳飞,且看我明日活捉此人!”石家奴说:“兀术占真定府,又破天承军,此番率八猛安将士前来,势必一击得胜!”

 

次日,金军攻城。平定军民皆上城头,虽有必死之心,却已寥寥无几。兀术骑一匹乌骓马绕城督战,但见云梯、鹅车等攻具 不断被焚毁,不由大吼一声,猛然摘下铁兜鍪,将脑后长辫往头顶一盘,飞马奔驰城下,再一个腾跃,下马而上云梯。一名宋兵持长枪刺来,兀术拨开枪尖,一刀将他砍倒,大群金兵乘势登城。

 

平定军城东南方向的山路上,驰来五匹战马。为首一人是张宪,紧随一人是徐庆,中间是刘金奴与岳云,断后二人是岳飞与王贵。岳飞一手持锏,一手抱了幼子岳雷。

 

王贵说:“此番岳五哥嘱我等更易兵器,委实大显用处。”岳飞说:“金骑披重甲,戴铁兜鍪,止露双目,普通刀枪并不适用。而这重鞭与重锏,击头则脑浆迸裂,击胸则七窍喷血,最是拿手武器。”王贵说:“然而岳五哥的沥泉重枪,马战尤其管用。”岳飞说:“马战用枪,步战用锏,甚或枪、锏齐用,确是得心应手。”王贵说:“但惜岳五哥铁锏,虽是沉猛,却不如沥泉大枪,有如神助。”岳飞说:“沥泉枪传自杨延昭,又经陈抟老祖、陈广先师调理,自然灵动非凡。然而神兵利器,可遇而不可求。铁锏俗物,只能权且用来。”

 

张宪回马道:“出城已远,不妨稍事歇息。”岳飞说:“人马确已困乏,可往药岭山破寺暂避。”药岭山岩石嵯峨,涧泉清冽,风光极好。五人下马徐行,却无心观赏景致。到得破庙,刘金奴给岳云、岳雷分食糜饼,岳飞等四人则一边取黑豆喂马,一边饮用涧泉。徐庆说:“大家在此歇泊,我须到山头望风。如有虏情,便举鞭为号。”

 

徐庆打马上山,稍顷,铁鞭高高举起。岳飞等三人立即飞马登山,但见一队金兵已经来到山脚开阔地,二十余人重甲全装,骑马缓行;二十余人并无盔甲,牵马步行。岳飞说:“此是一蒲辇兵力,前边是正兵,后边是随从阿里喜。”张宪 说:“如何措置?”岳飞说:“出其不意,利箭点射!”岳飞当先一箭,射落最前一名敌人。王贵等随后三箭,又射倒三人。金人猝不及防,慌忙拨马逃遁,阿里喜也纷纷上马尾随。岳飞说:“不必追赶,挽住战马,搜取利箭与干粮要紧。虏人是同命队,败后必定再来,我等不宜久留。”

 

刘金奴抱了岳雷上马,岳云坚持自己骑一匹。一行人刚下山谷,突有两队金兵从前后谷口冲出来。岳飞说:“恰是刚才败走之敌,寻得援军后意欲复仇。我与张四哥迎击后方,王大哥与徐二哥迎击前方,务求闪电退敌!”三人齐道:“会得!”各向前后進击。

 

岳飞、张宪弯弓射倒两人,又用弓拨开乱箭,挥锏冲入敌阵。王贵坐骑中箭,和身仆倒。徐庆正待上前营救,王贵却一跃而起,挥鞭打落一个敌人,又飞身上马。四人与金兵短兵相接,金兵一个接一个落马。一名阿里喜逼向刘金奴,不料岳云飞出一把沙子,刘金奴顺势一剑,结果其性命。又一名阿里喜继上,将岳云从马上扑下。张宪看得真切,引弓一发,一箭封喉。

 

金军留下三十余具尸体,剩下十余人也多半受伤,只得狼狈逃窜。岳飞说:“虏人不会再来。然平定军三千军民战死,王大哥、徐二哥与张四哥的妻小亦在此役遇难。我等既是死里逃生,怎能不为死难者报仇!”王贵、徐庆、张宪闻言,各自放声大哭。岳飞说:“我们可 先回汤阴老家休整,而后再结伴投军。张四哥家远在四川,不如同往我家。”张宪揩干泪水说:“我誓死追随岳五哥,早迟为浑家报仇!”王贵、徐庆也道:“国恨家仇不报,我等誓不为人!”

 

六人分乘六匹马,满载箭袋与干粮,在斜阳余辉之下南下。

 

8

 

相州往李固渡的路上,岳飞率三百骑前行。王贵说:“今日要紧之事,须是南救东京。我等北往李固渡,岂不南辕北辙?”徐庆说:“正是!东京危在旦夕,倘若城破,后果不堪设想。”张宪说:“李固渡在大名府西的黄河渡口,汪元帅要求务必活捉一两个俘虏,莫非是想打探前往大名府的路径?”

 

岳飞默默倾听,面色沉峻。良久,突然下令:“张太尉,你带王、霍、吉、李四太尉先行,侦查金军动静!”五人齐道:“遵命!”张宪打马出列,带四人一溜烟驰出。

 

岳飞率大队续行。稍顷,吉倩、王敏求回转。吉倩说:“前面十二里,名叫侍御林,距李固渡敌寨约十里。一队金兵掳掠一群男女老少,正在那里休憩。”岳飞下令:“全军速行!”

 

离侍御林不过二里,岳飞见到张宪等三人。张宪说:“我们在此监视虏人,他们约有一蒲辇兵力,此时燃火造饭,旁若无人,正可攻其不备。”岳飞说:“此处离虏人大寨甚近,切须小心,既要杀得虏人,又救得被掳百姓。”众人齐道:“遵命!”

 

岳飞下令:“王太尉、张太尉率百骑绕道侍御林以东堵截敌人,徐太尉率八十骑负责包围和捕杀逃敌,我则带百名兵士下马步行,悄悄接近,正面进击。其余二十名兵士牵马随后。”

 

金兵营地,金兵分别围住五堆篝火,有的说笑,有的吃食,有的调戏被掳的十多名妇女。一名五十夫长用女真笛吹奏《鹧鸪之曲》,三名兵士吟唱女真情歌。六十多名汉人被反绑双手,用麻绳连成一串,围坐在一棵大树四周。

 

百名军士悄无声息,一步步逼近,岳飞说:“不可放箭,以免伤害百姓!”言毕,率众扑向兴高采烈的敌人。金兵仓卒步战,却拼死抵抗。五十夫长持一杆眉尖刀,接连劈死两名宋兵,继而大叫:“谁敢与我厮杀!”吉倩挺一条双钩枪上前搏战,战不多时,竟被齐腰劈为两截。岳飞大吼一声,挥舞四楞锏与他恶斗,最后奋力一锏,将其击毙。

 

战斗很快结束,三十三名金兵被杀,四名被俘。岳飞解开被掳百姓的绳索:“我军即将返回,你们须尽速逃走。”百姓四散离开,张宪等人已挖好一个大坑,迅速将吉倩等二十二名战死者掩埋。

 

岳飞率众在大树旁的新坟前下跪,岳飞说:“金虏未被悉数驱逐,烈士必难瞑目。我等须奋力杀敌,以报众兄弟仇恨!”接着下令:“硬探任务完成,全军速带战利品与敌俘,返回相州!”

 

9

 

官署,刘浩、岳飞相对而坐。刘浩说:“大元帅颁降功赏,鹏举超迁三官,升正九品保义郎。”岳飞说:“我之升迁不足道,惟愿早日随军南下,解救东京。”刘浩说:“我正有元帅府新命,命你率所部百骑,作为前锋与硬探,南下开封。”

 

岳飞忍一忍,仍说:“听闻元帅府已向河北各府、州、军发出紧急檄文,命令各处守臣速带精兵到大名府会合,却不是南下相州,未知何意?”刘浩微微一震:“此是元帅府军机,我亦不知详情。”岳飞说:“切恐元帅府只想北上,无意南下。故命我等出兵,只为显示一种姿态。”刘浩惊问:“鹏举何出此言?”岳飞说:“刚才所言檄文,便是理由之一。理由之二,则是四名敌俘居然被释放,并且还借他们之口放风,说康王集结二十万大军,即将南下解救开封。倘若果欲南下,必不如此张扬。故我大胆猜度,元帅府必有不可告人的计议。”

 

刘浩起立,对岳飞深施一礼:“鹏举所见,已解我许久以来的困惑。然而无论汪伯彦等意欲何为,我刘浩必与鹏举同心协力,南下奋战!”岳飞赶紧还礼:“既是如此,我当立即出发。”刘浩补充一句:“元帅府命你率部渡过黄河,到得滑州以南,即便折回,报告虏情,切不可贪功冒进,攻打敌寨或径逼开封府界。”岳飞说:“遵命!”

 

岳飞率百名骑士,一路急行,很快抵达黄河北岸。岳飞南望,恰见一队金兵由南而北行进。岳飞说:“对面便是滑州地界。虏人虽有数百骑,却是远道而来,未知我军虚实。如若先用强弓射敌战马,再以短兵接战,可以得志。”王贵、徐庆等人齐道:“遵命!”

 

金人见到宋军,果然踏冰过河,蜂拥而来。岳飞下令:“放箭!”顿时百箭齐发,金军几十匹战马中箭倒地,后队战马无法在冻滑的河面收束,前后践踏,人、马乱成一团。岳飞连挥令旗四次,宋骑连射四次,大批敌人和战马持续仆倒。

 

金军退一退,正待重整队列,岳飞率先跃马突入黄河,两军当即在河冰之上激战。岳飞手执长枪,接连刺死四个步斗的敌人。金军溃败,向黄河南岸奔逃。岳飞挥军穷追猛打,远则用弓箭,近则用短兵,金军留下三百多具尸体,只剩百骑向韦城县方向狂逃。

 

岳飞率军继续南下,突遇从开封方向急驰而来的秦仔。秦仔见到岳飞,号啕大哭:“开封外城已破,二圣前往虏营议和,金虏欲扶张邦昌为伪帝,大宋于今已亡!”岳飞钢牙紧咬,呆楞半晌,铿然发声:“休道大宋已亡,今尚有元帅府主持军事,更有千万忠臣义士枕戈待旦,天下事必有可为!”秦仔说:“如今天下事,系于九大王一人。九大王若用宗泽等辈,天下事必有可为;若用佞臣汪伯彦之流,大宋兴复无望!”

 

岳飞等人下马,伏地向南方跪拜。岳飞高声立誓:“开封沦陷,亦即岳飞奇耻。无论元帅府将欲何往,无论奸佞辈意欲何为,岳飞此生之志,惟在驱逐野蛮金虏,收复中原失地,重塑天地忠义,护卫华夏道统!即使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亦必始终如一,坚定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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