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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前打口唱片从业人员的地图

 昵称535749 2017-02-16

2017-02-16 04:00 | 豆瓣:摩登斯基

半年前,某刊旗下的数据新闻项目“新一线城市研究所”,为全国三百多个地级市重新分级,河北的石家庄市被列为二线城市,这似乎解决了数年来一直在百度贴吧“石家庄吧”里摆着的那个问题,“石家庄算二线城市还是三线城市?”,而在这个帖子下面,最多的回复是,石家庄属于最多的回答是“二点五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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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点五”,形象地概括了河北省会石家庄在全国省会城市里的地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介乎二线三线之间。而石家庄的摇滚乐似乎也是如次,所谓比下有余,自然是它这些年来出现了一支被人当作地标的乐队——万能青年旅店,用出现在多个音乐节小册子上的话说,该乐队“已是当下享有最高声誉的摇滚乐队之一”……自然,这样的地标乐队,现在并不是在每个省会城市都能看到;而说到比上不足,那么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文青都心里有数,概括起来就是“慢半拍”。

但无论如何,在回忆起这个“二点五线”城市的音乐版图时,依然有着众多的可圈可点的地方:两本摇滚乐刊物、坚持多年苦苦打拼的乐手……而当年石家庄众多的打口店也是这版图上的重要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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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峻在十多年前在《再见,打口的一代》文末写道——“打口不是亚文化,就像青少年亚文化是一个操蛋的词一样——一切不被学术和体制所归纳的,都被拒绝在文化的门外……它仅仅,也将继续存在于我们的肉体和呼吸里。 ”这个煽情色彩浓厚的论断,从学理上讲自然很难说通,打口这一灰色的文化制品,不仅一直漂移在法律的边缘地带,而且一直为正统的文化建制所排斥,但吊诡的是,它日趋衰落的命运,与它被汇入到文化研究中这一进程,几乎是同步的,在石家庄,这一现象更为明显。

2007年前后,在石家庄流传这这样一个口号,“三年大变样,一年一个样”,而大变样的第一招,就是“拆”,大气魄大手笔所向披靡地“拆”!石家庄的那些日趋衰落的打口店,在拆迁队的大刀阔斧下,就这样逐个消失……

拜INTERNET所赐,当我开始回忆那些打口店的时候,网络搜索引擎的工作效率远远高过了大脑,我现在在百度输入“石家庄 打口”,敲击回车键,瞬间就有多个相关的网页出现,最有名的莫过于那个全国打口地图,其中关于石家庄部分的店铺清单,就这样重新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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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恐龙//

首先应该提及的,非蓝恐龙莫属。他堪称是80后一代的记忆中,石家庄最早的打口店中最大的一家。在1991年前后,蓝恐龙就已经开始售卖打口磁带、打口CD等产品。店主姓左,身材高大,很是壮实,肚子有些发福。五大三粗的左老板,胆子自然也是足够大,甚至在文化局执法的松懈期,店门口堂而皇之竖起来一个牌子“新到打口带”。

论地段,蓝恐龙的位置是足够好,周边的学校资源很是丰富。河北医科大学、河北师范大学、河北师大附小、河北师大附中都分布在蓝恐龙的附近。围绕着学校做生意,店里自然少不了学生钟爱的港台流行歌,一进门就能看到,谭咏麟、陈百强、童安格这些港台流行大拿的磁带摆满了整面墙,同时各种规格的偶像海报,也在店里售卖。当1993年开始岭南流行风涌现之际,李春波、林依轮等人的那些磁带,也出现在店内的货架上,如此看来,蓝恐龙与当时全国各地的音像店一样,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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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左老板身着的当年风靡滚圈的铁娘子TEE,上面张牙舞爪的怪兽形象,似乎说明了他的野心似乎并不止于这些流行货色。进到店面最里头,在贴墙上的货架上与立着的货柜上,陈列了很多侧面被锯了口的磁带,而货柜上盛放这些磁带的英文牛皮瓦楞纸盒的侧面,也有一个残缺的口子。这些磁带上的字全是英文,常人很难一眼看懂,但这些封面设计却很有个性,不同于那些华语流行乐专辑封面的大头像,这些磁带上面印着的除了一些金发碧眼表情各异的男男女女头像,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以风景和漫画为设计元素,很是抽象,甚至还有很多在当时从小就被认定为代表着不祥之物的大骷髅。

但在这里面,最多的是一些印着黑人头像的磁带,相对于三十元起价的大骷髅门,这批黑人头像的磁带,显得极为廉价,“黑人说唱,十元四盘”,左老板向问起来的顾客介绍着。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第一盘打口,是1992年在这里买下 Ric Ocasek的 Fireball Zone,却是从十元四盘的廉价货里购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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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来,左老板店里的货,在当时而言,应该算是不错,店里这些货品加一起、也可以说得上构成了一部微缩的摇滚历史,安乐死、范海伦、枪花、大门、戴夫莱帕德、甲壳虫、死亡汽油弹……这些听起来如雷贯耳的大牌,在蓝恐龙都有。

后来,风声有些紧,文化局盯上了这些被以废塑料的名义进口过来的打口带,老有便衣来查,但在当年,敢做这行的都没有怕事儿的,几元钱进过来的磁带翻个十倍卖,在音像行业可谓暴利。为了安全起见,这左老板便想了个招儿,他找来厚厚的影集相册,把这些磁带的封套单独拆出来插放在相册中,而把磁带单存在一个隐蔽的柜子里,有顾客来买打口,就把相册丢给他,选好了再取货,这一售卖措施便捷、安全,便一直持续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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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1996年左右,蓝恐龙不再出售打口带了,店里所经营的品种又回到了流行歌的老路上,按左老板的说法,一是进不到货了,二是文化部门查得严越来严了,后来我从同行嘴里知道的小道消息,说是他卖给附近中学生一些不太干净的录影带,被学生家长发现后举报了,遭致重罚,从此一蹶不振。

蓝恐龙的消停了,石家庄的打口业却没有因此落寞,相反,更多的后来者跟了上来,从蓝恐龙身上,商人们看到了打口的利润,在利润驱使下,越来越多的音像店开始把打口当作自己新增的经营范围。

//金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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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打口店,金旋律在石家庄的出现,是继蓝恐龙之后了,但作为售卖华语流行歌曲磁带的音像店却有很多年。金旋律的老板姓孙,是个文静里透着狡黠的中年人,而老板娘五大三粗,天津口音,很是彪悍,顾客也常常在店里看到两口子吵架,孙老板经常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金旋律最早在省博物馆附近的长安商场一楼的底商里,后来搬到了博物馆广场对面路边,采用报亭式的店面来销售货品,它的橱窗里展示的都是当下最火爆的华语流行磁带,品种相当全,而且新品到货速度远在国有的新华书店之上,店里因此也培养出了一大批回头客。而就是在搬到报亭后,金旋律开始了打口带的售卖。进货价格的上涨,让以无固定收入来源的学生主要购买群体的正版磁带的生意有些难做,港台引进版磁带从7.5元涨到了9.8元,内陆本土内容的磁带,也从5.5元涨到了7.8元。而此时盗版磁带的速度已经紧跟正版并大量涌现,充斥于在夜市和集贸市场的摊位中,以及一些商圈的流动商贩的推车上,而这些磁带的价格,基本都在两元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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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版的涨价、盗版的冲击,在加上同行“蓝恐龙”的打口利润,这些因素综合起来,让金旋律加入到打口磁带的售卖中。起初,完全不懂货的孙姓老板基本上全靠向顾客打听来为这些在他眼里看来并无任何区别的打口带们定价,而孙老板的另一个信息获取渠道,是他同时在售卖的《音乐天堂》有声杂志。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河北省外文书店,在当年的石家庄,外文书店所占据的是黄金地段,位于平安大街与中山路交口附近,紧邻繁华的火车站商圈。这里的有声读物柜台,除了一些陈旧的中图进口唱片和一些更新并不及时的流行乐磁带外,主要销售的是当时风靡各路英语学习者的《疯狂英语》,那个号称“疯狂”代表着人类超越自我的精神,人一旦有了这种疯狂精神,做任何事都可以成功”的有声教材,在当时的销量,堪称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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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音乐天堂》杂志采用的是同一个发行渠道,因此在外文书店的柜台上,各期《音乐天堂》大小不一的开本,都被用一根绳子串起来,顾客可以通过翻阅内容来选择自己要买哪期。随后出现的《朋克时代》、《盛世摇滚》、《自由音乐》等有声读物,由于同样用的是这个发行渠道,因而也都及时地出现在外文书店的柜台上。

金旋律卖这些有声读物的利润,显然远比不上打口,13元一期,利润也只有四块钱左右,遇到熟客购买再给优惠一元钱,利润就更少了。但孙老板的狡黠在于,靠着卖这一系列有声读物,他从购买者的言谈中了解到了很多关于打口音乐的信息,打口常识,善于察颜观色,以及刻意地与购买者进行交流,让孙老板在短短的几个月,就完成了摇滚乐历史大框架的启蒙,在上世纪90年代末,新金属的风潮兴起,大批KORN RAGE的磁带也同步涌入市场,孙老板迅速地根据所了解到信息,把这些品种的价格迅速炒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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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不是坏事,面对价格,而作为消费者的我们,只能在买货时无论遇到尖货还是糟柑,都得收敛好自己的神情,同时,在与孙老板进行对话时,也得好好提防,千万不可让那些对于货品定价有用的信息,落到孙老板耳中。

随着售货亭的整治,孙老板的店搬到了马路对过的位于文化广场的商铺里,并不断加大打口的货量,因此也攒下了很多回头客。这让他在数年后市场开始愈发萧条的形势下,一直撑到了2014年。

//金唱针//

几乎与金旋律开始售卖打口同时出现的,是一个叫做金唱针的音像店,老板姓王,儒雅清秀,不善言辞。初次去这家店,是朋友介绍过去的,相比蓝恐龙和金旋律而言,他的位置有些远,坐公交都有五六站,但金唱针迅速地让我成为了他的常客,原因除了货品质量因素之外,是王姓老板那寡言少语的性格。

这其中的逻辑很简单,凡是买磁带时候跟你叨叨一堆的店主,他的东西价格必然不会便宜,他跟你叨叨的这一堆,在暗示你他的业务知识水平,因此你也不太可能从这样的店主手里买到物美价廉的东西,“捡漏”的机率几乎为零。现在看来这个逻辑未免有些天真得有些可笑,但在当时的情境下,这个逻辑在多数时候都能成立,但事实上,金唱针的价格与当时的蓝恐龙金旋律相比,确实公道,而且熟客还能赊账。但时间不长,金唱针就消失了,具体的原因当时曾经有朋友提过一嘴,但现在已经无甚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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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端音乐//

这个店名现在看来也够狠,一听就知道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店,它最早进入大家视野,是在2000年前后,店主杨姓老板曾经让人一度以为是初哥,后来才知道他早年在北京就卖过打口,与当年道上出名的姜华、叶阳等人都是交好,后来回到石家庄,先是在偏僻的城乡结合部的“城角庄”开了个小店售卖打口,后来搬到了市区繁华地带。

杨姓老板的打扮,看不到一丝摇滚青年的味道,从来都是西装革履,整整齐齐。从进货的频率来看,极端音乐到货很勤,下面一有了新货,杨老板就都会上一些,原因一是他有一些小打小闹的下家,多数是在三四线城市开店,杨老板常常会分销一些货给他们,另一原因是杨老板的店面搬到市区后,恰逢CD开始取代磁带,占领了市场的很大份额,而杨老板店里的主营品种基本也是CD,CD品种的丰富程度也加速了货品的流动与更新。

杨老板自己本身也是乐迷,是一个狂热的爵士与布鲁斯爱好者,有着曾经在北京冒雨打车去当时的打口大佬叶阳那里花100元买一张扎眼CD的经历,极端音乐店里网罗了众多与他音乐趣味相仿的乐迷,那些难入普通消费者法眼的爵士、布鲁斯唱片,在他店里却不愁没销路,而且成交价格也都不低。2004年,我在极端音乐买下了聆听生涯中的第一张爵士唱片《Ornette Coleman Change of the Centu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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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去他店里的顾客中,有个总是眯缝着小眼笑眯眯的中年人给人印象颇深,这个人本名付涛,同样也是热爱爵士和布鲁斯,他这个人在淘宝的ID,叫JAZZFU,杨老板给他起了两个个绰号,炸子付(JAZZFU的音译)和B.B.涛(取自二人都喜欢的布鲁斯大师B.BKING)。除了去买东西,顺便闲扯,炸子付去店里的另一个缘由,是去取自己在淘宝买的那些CD——为了避免让老婆知道,炸子付在淘宝买的CD,收货人地址都是留的极端音乐这里。

在2005年前后,极端音乐搬到了位于省图书馆附近的东大街上,距离我的住所只有一公里,我也变成了它的常客。此后几年,我的爵士唱片收藏,又半数以上都是出字杨老板的哪里。

2008年奥运前夕,杨老板结束了生意,此后,我也再无他的音信。

节选自买不到的《摩登天空》杂志第11期

记得大力关注下期!!!

本文由摩登天空杂志原创,转载请豆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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