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观梦 王文华 人们经常说“人生如梦”,一般人都喜欢没事做个“白日梦”,还希望能美梦成真。文学史上留下的关于梦境的生动写照不少,如“临川四梦”之类,都颇耐人寻味,但最让人心醉上瘾的还是千红万艳的红楼一梦,一部残缺的《石头记》,或称《红楼梦》,已经让世人咀嚼了两百多年,还是滋味不减。 这一场梦,展现在读者眼前,像《哈利·波特》里施了魔法的活点地图,让观看者能随时了解“梦”中所有场景中人物的活动轨迹,又像是一幅四维立体的全息画卷,为人们演示着个人、家族、社会的悲欣交加的命运奇观。 这一场梦,可远观,可亵玩;可仰视,可俯察;可跳出文本之外说家国兴亡,可设身大观园中谈儿女私情;可纳大千须弥于芥子,可置万般色相于大荒。 这一场梦,像毫无来由,可以说是假的,假到一眼即可看出是凭空捏造。 《红楼梦》开篇第一回,作者设问,说:“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接着便无中生有、天花乱坠地编排了这样一个故事: 女娲炼石补天,剩下了一块石头未用,遗弃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突然有一天,“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骼不凡,丰神迥别”,石头苦求再四,那僧见这块石头是个宝物,且同情它“无材不堪入选”的遭际,便“袖了这石,同那道人飘然而去”。 这一僧一道何许人也?暂且不表。 后来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大块石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从头一看,原来就是这块石头因无材补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空空道人被石头这半世亲睹亲闻的故事所打动,“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于是自己易名为情僧,将这块大石上的文字从头至尾抄录回来,并为这篇《石头记》改名为《情僧录》。因书中记载有警幻仙子的12支《红楼梦》词曲,故又被称为《红楼梦》。 这无据可查的“来由”,是作者使的花招儿,仙界来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正如他们的法号一样,茫茫渺渺,无凭无据,一般凡人操心不着,大可不必理他;空空道人在大石头上看到的字迹,从何而来?也像这块大石身处之地一样荒诞虚无,也不必信他。他姑且这么一说,列位看官姑且这么一听,即可。如果觉得无关紧要,想先看石头到底 “亲睹亲闻”了些什么事,可以暂且跳过这段,等以后回过头来再看,无妨。作者其实要说的,列位看官最想看的,还是与自己息息相通、感同身受的凡间故事,“且看石上是何故事”: 接下来,作者展开一张巨幅图卷,手拈一枝纤纤细笔,在图上某处轻轻一点,宝光一闪,照破视野,把列位看官带到了姑苏城阊门外十里街仁清巷葫芦庙旁边的甄士隐家。士隐炎炎夏日的闲闲一梦,就在时间和空间上把仙界与凡间勾连起来。那“袖了石头,飘然而去”的一僧一道,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士隐的梦里,“且行且谈”:二人正携了“蠢物”,趁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等“一干风流孽鬼”下世为人,将“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士隐听二人说得稀奇,不知“蠢物”为何,上前请求一见。那僧从袖里取出“蠢物”,递于士隐,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还没来及看清,那僧说已到幻境,将这块石头夺了回去,这一僧一道自往警幻仙子宫中去交割“蠢物”。士隐从梦中醒来,自抱了女儿英莲上街去“看热闹”,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僧是癞头跣脚,道是跛足蓬头,(注意:这是“从那边来”的,凡间的一僧一道)嘴里说些“三劫之后,二人会齐同往太虚幻境销号”的疯话,士隐正想上前问个明白,忽见隔壁葫芦庙里寄居的一个姓贾、名化、字时飞、别号雨村的穷儒来访,只得作罢。 贾雨村后来有一天奇遇旧识冷子兴,此人“冷不防” 地说起都中奇闻:贾家荣国府中诞下了一位公子,“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因此名唤宝玉。由此不难看出,幻境中的“一干风流孽鬼”已经下世投胎,神瑛侍者,托生成了贾宝玉;绛珠仙草等也应该已经下世为人;被女娲弃用的“蠢物”大石,向往凡尘的温柔富贵,幻作美玉趁机夹带,成了一块“雀卵大小五彩缠护”的美玉,随贾宝玉一起游历人间。所以说红楼一梦,皆石头亲睹亲闻,此言不虚;大石上记下的故事,就不由得各位看官不信!,仙界一僧一道眼中的“蠢物”大石,即凡间贾宝玉随身佩戴的通灵宝玉,起到了“上帝之眼”的全程录音摄像的客观作用,功不可没。 仙界、幻境、凡间三层的故事附着空间构建起来了,三层故事体系按照各自的内在逻辑关系发展着各自的情节,似分似合,时分时合,既分且合,成为天地共同运化的一场大梦。 这一场梦,子虚乌有,纯属无稽之谈。 这一场梦,却又的的确确,完全像是真的,真得如在眼前上演的一幕活剧。 石头不动声色地记录下当时社会生活中的一切,琴棋书画诗酒花,柴米油盐酱醋茶,不论俗雅,任何一事,随便一景,都可以任由人们掰开揉碎,最细致入微地探究评说。比如其人物衣着容貌、语言谈吐、性格举止,无不让人觉得只有这个人才能这个样儿,只有这个样儿才算正好恰当,比如林妹妹长什么样?在贾宝玉看来,是“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而熙凤见了就只能说:“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作者如果在这里给阿凤也编一段“诗”呀、“词”呀什么的,真不知成何文字? 再比如贾宝玉梦入太虚幻境,一路所见各处景色、画册词曲,记得清清爽爽;黛玉初进荣国府,才走了一趟就把外祖母家的院落布局、楹联匾额、房间陈设、 日常礼仪看得明明白白,而刘姥姥这个被作者委以重任的人物,也到荣国府走过亲戚,她看到了什么呢?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算得上是全书中花团锦簇的重要一回。刘姥姥才入堂屋,“……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晕目眩。又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刘姥姥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爱物儿,她不应该知道。作者到末了也没给个答案,给了答案就不是刘姥姥眼中所见了,那“打箩柜筛面”和“秤砣”也就是刘姥姥能想得出来,换个人试试!莫非是作者此刻变作了刘姥姥?否则他怎么能想出这样的比喻来!不像现如今有些“某某家”们编的故事,写到女人,不论年纪经历,一律胸必高耸臀必浑圆;腰必婀娜手必白嫩;写到男女相爱,不分场合地点,则一定要让他们来个“啪啪啪”。“脂批”中有一条说:“可笑近之小说中有一百个女子,皆是如花似玉一副脸面。”作者写在纸上的生活,可以让各位看官有比自己的生活还要切入肌肤触及灵魂的体验。真切,是《红楼梦》之所以堪称伟大的原因之一。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大梦一场。既然是小说,终究要有个结尾。长篇再长,人物也都要有个结局,有始还需有终,看着才像一部书的样子。第百二十回中,甄士隐对贾雨村说:“宝玉即宝玉也。前经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带下凡,如今尘缘已满,仍是此二人携归本处,这便是宝玉的下落。” 非也!非也! 贾宝玉是赤暇宫神瑛侍者下凡,历幻过后,还应回归幻境,续书者让贾政在一个雪夜看见他跟着一僧一道走了,下落不明,这样写倒方便了,不知省却了多少笔墨才情;那幻作“通灵宝玉”夹带而生的“蠢物”石头应该带着满身的字迹(创伤乎?血泪乎?)回归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不然空空道人到哪去抄呢?怎么回去的?可惜谁也不知道了,现通行本第九十四回只说“通灵宝玉”莫名其妙地丢失了,贾宝玉从那时起就疯癫糊涂了。 那警幻仙子账下的“一干风流冤孽”呢?据脂砚斋说都记录在警幻情榜上呢。现在结尾中甄士隐只自去度脱了自己的女儿香菱,送到太虚幻境,交那警幻仙子对册,那绛珠仙草呢?还有正册、副册、又副册里的其余所有的薄命女儿呢?凡间三春过后,仙界应该三劫已满,这些女儿们应该“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回到太虚幻境的。 多少人红楼“梦游”了一番之后,便迷了心窍,不得清醒。自清代起,围绕着《红楼梦》,种种猜测、评论、考证、索隐、创作续写……所形成的话题竟然造就了一门“红学”, 有人认定现在八十回以后为狗尾续貂,但本来情形应该是怎样的,还是无人能解,多少人呕心沥血,仍然找不到结果,“到底意难平”! 作者王文华,安徽蚌埠市公安局一年过半百老警察,公安文联会员。 前期回顾: 平台常驻作家 程思良 余途 芦芙荭 姚凤阁 青霉素 段国圣 慕容罗缚 槐里布衣等 常驻诗人 新科状元 埂夫 李云汉 编辑 张红静,山东肥城人,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寓闪小说专委会理事,泰安市作家协会会员。 电话1596602378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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