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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德禽于波罗奢下,李鱓与加冠图

 lwg6451 2017-02-21

早在汉代,韩婴便在《韩诗外传》中提出“鸡有五德”之说,即指文、武、勇、仁、信。在历代画家中,首当其冲描绘者,多为“文”德。所谓“文”德,是因雄鸡头戴鸡冠,而“冠”与“官”谐音,有“升官”和获取功名之喻,因而备受士子青睐。在明清时代,尤为画家所钟爱。现在所见传世作品中,明代“吴门画派”的沈周、清代“常州画派”的恽寿平、“扬州画派”的李鱓、“海上画派”的任伯年、任熊及现代的齐白石等都对此主题乐此不疲,有不少《加冠图》行世。如果单以数量而论,头筹恐非清代的李鱓莫属。

和清代中期其他“扬州画派”代表作家一样,李鱓(1686—1756)生活在一个商业文明和艺术市场均极为活跃的区域——扬州,以故其绘画多以迎合或适应艺术赞助人的审美需求为要务。在此文化语境下,以吉祥寓意的题材入画,便是其艺术创作的不二之选。其中,以赞咏鸡之“文”德为主题的《加冠图》也就成为其常备的画题。在现存作品中,李鱓的画作多见同题多画的现象,《加冠图》尤为明显。就笔者阅历所及,在李鱓的近百件绘画中,以“加冠”命题作画者,多至三件,这在其传世作品中,雷同率居于前列。当然,这只是就现在所见流传于世的画迹,如果将文献著录或失传的作品计算在内,则远远超过此数,足见其对“加冠”这一题材的热衷程度。

画德禽于波罗奢下,李鱓与加冠图

图1、李鱓《加冠图》,纸本设色,纵172厘米,横95厘米,山东博物馆藏

李鱓作于清乾隆七年(1742年)的两幅《加冠图》分别藏于山东博物馆和北京荣宝斋。前者一作《德禽图》,《扬州八怪题画录》(江苏美术出版社1992年版)误为上海博物馆所藏。该图为纸本设色,纵173厘米、横95厘米,堪称鸿篇巨制。所绘一只雄鸡寻觅于寿石、鸡冠花之间,鸡冠与花冠均用朱砂和曙红所绘,格外抢眼,给人一种很强的视觉冲击力,作者题识曰:“昔人画德禽于波罗奢下,名曰官上加官,以赠当时之缙绅士大夫,所以称颂之者,至矣。夫虽有五德,躬膺三命,五德益修,则天爵人爵并美,自不负昔人称颂之心耳。乾隆七年五月,李鱓”,钤白文方印“鱓印”和朱文随形印:“懊道人”。“波罗奢”即鸡冠花,据清代收藏家高士奇(1645—1704)在其《天禄识馀·鸡冠》中记载:“鸡冠花,佛书谓之波罗奢花,又汴中谓之洗手花”。鸡冠花之“冠”与雄鸡之“冠”并处于一画之中,因谐音,因而有“官上加官”之意,这正是该画所传递的吉祥喻意,也是“加冠图”所高扬的画外之音;后者亦为纸本设色,但却是一件纵183厘米、横52厘米的狭窄条幅,所绘一雄鸡于鸡冠花下啄食,题识与前作大同小异:“昔人画德禽于波罗奢下,名曰加官图,躬膺三命,五德益修,则天爵人爵并美,斯不负画家称颂之心。乾隆七年秋,懊道人李鱓制”,钤白文方印“李鱓”和朱文方印“复堂”。此画的创作时间与前作相差仅数月,两画用笔均极粗率,赋彩鲜艳,色彩对比强烈,具有很强的观赏性。相信这类画在当时受众面较广,且文字和构图均有一定的模式,容易在短时间内重复绘制。这正是包括李鱓在内的“扬州画派”诸画家们在特定生存环境下的艺术抉择。李鱓作两画时,年方五十有七,正是一个画家年富力强、创作欲望最为旺盛的时期,因而求画者踵接于门。为应付这种挥之不去的画债,在题材甚至题词方面出现相近的现象,无疑是很正常的。所以,在两画之外,我们还看到一件作于乾隆十二年(1747年)的《加冠图》(广东省博物馆藏)。该图亦为纸本设色,尺幅为纵126厘米、横64.5厘米,描绘雄鸡在鸡冠花和寿石旁觅食,其题识与前两图略有不同:“昔人画德禽于罗波奢下,名曰加官图,所以颂士大夫者,至矣。虽有五德,士夫身致贵显,好是懿德,自不负画家期许之意焉耳。乾隆十二年小春月写,复堂懊道人李鱓”,钤白文方印“鱓印”、“宗杨”和白文长方印“滕薛大夫”,鉴藏印有朱文方印“黄胄珍藏”和白文长方印“黄胄鉴赏”。题识中,作者误将“波罗奢”写为“罗波奢”,鉴藏者黄胄(1925—1997)为当代画家,同时兼擅书画鉴藏,该画是由广东省博物馆从其手中购入。与前作相比,该画在鸡冠花的描绘方面,以没骨法写之。很显然,其技法受到恽寿平(1633—1690)开创的“常州画派”影响。恽氏画法影响清初以降花鸟画坛三百余年,李鱓即为一例。从构图及题词看,该画与前两图并无二致,只是或有题词表达、随类赋彩与经营位置之差异,可知李鱓在“加冠图”的创作中已然形成特有的范式。这种状况在“扬州画派”诸家中并不鲜见,如郑燮的兰竹石图、金农的梅花图、黄慎的高士图、罗聘的罗汉图等,都有相应的程式化现象。

画德禽于波罗奢下,李鱓与加冠图

图2、清·李鱓《加冠图》,纸本设色,126x64.5厘米,广东省博物馆藏

当然,在《加冠图》之外,李鱓也画了不少其它以“鸡”为主角的花鸟画,如作于乾隆二十一年(1755年)的《百事大吉图》(安徽省博物馆藏)便是仿沈周笔意画一只雄鸡伫立于柏树之上,因“柏”与“百”谐音,故作者自题“百事大吉”。正如李鱓在画中题识所说:“苑本图画多尚吉庆,每用假借音义,不必尽真,大率类此”,此画也和《加冠图》一样,是其“假借音义”而成的吉庆图。正是因为题材上采用了谐音,再加之以题词予以诠释,使得此类画雅俗共赏,为广大受众所追捧。

李鱓早年曾做过宫廷画师,作品以工整精细为主。后来离职后,在扬州以鬻画为生,画风因而转变为粗犷小写意一路,在现在所见行世的画作中,绝大多数都属此类风格。清人李斗(1749—1817)在其《扬州画舫录》中称李鱓“花鸟学林良,纵横驰骋,不拘绳墨,而得天趣”,便是针对这一时期的画风而言,《加冠图》便是其代表。比李斗稍晚的鉴评家秦祖永(1825—1884)的《桐阴论画》在沿用了李斗的此论点后,指出李鱓画中的不足:“究嫌笔意躁动,盖积习未除也”,“此外纵极超妙,终不免失之犷耳”。当然,这在《加冠图》等诸图中同样体现出来。李鱓画中常见的粗率甚至荒野之气,在画中都暴露无遗。这是我们在面对李鱓后期绘画时常遇到的,也是其画风的特出之处。“扬州画派”的很多画家都被时人目之为“怪”,因而李鱓与金农、郑燮、黄慎、李方膺、汪士慎、罗聘、高翔等八人被称为“扬州八怪”,或许根源也正在于此。(本文作者朱万章系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中国美协理论委员会委员)

【作者简介】

朱万章,现为中国国家博物馆学术研究中心研究馆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中山大学特聘教授,北京画院齐白石艺术国际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从事明清以来书画鉴藏与研究、美术评论、出版、教学及展览策划等,近年研究领域开始涉及近现代美术史和当代美术评论,出版有《书画鉴考与美术史研究》、《书画的鉴藏与市场》、《销夏与清玩:以书画鉴藏史为中心》等论著20余种,撰写美术史与书画鉴定论文近百篇,同时兼擅书画,尤以画葫芦著称,出版有《一葫一世界:朱万章画集》、《学·艺:朱万章和他的艺术世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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