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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我们是最好的人 2017-02-21

导读:“三阴三阳”在医圣心目中的原意,到底是什么?

 作者的原意,重要吗?作者的原意,从何得知?

张仲景个人的性格、教育背景、思路、角度、文风、行文习惯、笔触,甚至是偏见,以及当时的历史、人文环境,对于《伤寒论》条文都有着近乎决定性影响,这是探讨条文重要的依据。


解条文、话医林第二——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作者/毕伟博  北京中医药大学第三附属医院


    上一次《伤寒论》的条文之旅中,论及第一条“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探讨了“头项强痛”的相关问题。

    《伤寒杂病论》据说是注家、注本最多的医书,相关的问题可谓千头万绪。本文意在归于直朴,就如牙牙学语,就如学童学《英语900句》,循着条文的本来顺序,逐字逐句踏实的钻一下“牛角尖”。碰到的障碍,引出的问题,相贯如珠,求索与揭示的过程,将是学人充实而快乐的旅程。万事开头难,开始时,很可能进度较慢,因为问题较多;相信随着一系列问题慢慢得解,就如负荷慢慢释然的行路人,步伐将越来越快。写作将时尽可能遵循致用、直朴的原则,略去那些学者早就厘清的问题,不用太仓之谷、陈词滥调浪费读者的时间;同时追求平实而尽意的语言,不厌其烦的讲清楚,避免韩非子所说“言约”之弊;更希望兼顾“美观”,但也避免那些不懂装懂的晦涩文字来标榜自己。

    另外,需要向读者老师汇报,本文凡引用《素问》原文,均按人民卫生出版社1963年出版的《黄帝内经素问》(明人顾从德刻本);引用《伤寒论》原文,均按上海商务印书馆1923年承印的恽铁樵氏影印伤寒论(赵开美刻本);论及《金匮要略》时,版本遵照赵开美刻本。

    这一次,我们从“太阳”这个概念开始。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是,“三阴三阳”在医圣心目中的原意,到底是什么?

    而又先就引出了两个较小问题,作者的原意,重要吗?作者的原意,从何得知?

    第一个问题,说到底,其实是在问谁说的更可信、更正确,是张仲景、千百年来各派注家、当代各派医家的发挥,还是目前的主流教材?而医学上正确与否的评价标准,全世界是有所共识的,中医学也不必自外于世界。这个可以借鉴的材料,凡有志于科研的医学从业者想必都认同,那就是循证医学的所谓“证据分级”。比如牛津大学EBM中心关于文献类型的所谓“新五级标准”是这样的:1a是随机对照的系统评价,1b是随机对照,即所谓RCT,1c是全或无病案研究等等。直到4级,是单个病例系列研究,有点像是“医案集”。而最后的等级,即5级,原文是:Expert opinion without critical appraisal, or based on physiology, bench research or “first principles”,即专家意见,什么样的专家意见呢?一是未经严格的、批判性的评价的专家意见,可以理解为未见同一水平专家共同讨论的,尤其是批判性意见参与的。另外是仅基于生理学的专家意见,在中医,是否可以理解为仅从基础理论推理而出的临床意见。再者是仅基于实验室研究或初始原理的专家意见。

    循证医学专家就此可能有更为专业的高见。但可以从中大略领会其精神实质,经数学的一个分支——统计学所认识的客观世界的证据,这样的证据所支撑的医学认识是科学的,是更为正确的。这可以说是现实科学世界的“公序良俗”,是中医学早晚必须直面的现实。而单个病例的报道,如何如何高超的诊治了单个病例的医案心得,或者未经公之于众、大家一起批评的观点,或仅基于某条基础理论之金科玉律所推导出来的法门,凡此种种,即使是专家学者的意见,都是“证据等级”较低的。细参其理,如果客观的讲,长期以来的中医书籍,其文献的证据等级在什么样的地步呢?不正视者恐难改进,就如讳疾忌医者不能康复一样。古人说“师夷长技以制夷”,以“拿来主义”心态借鉴西方人的船坚炮利,取其精神,岂非快事?

    回到《伤寒论》,评价其中阐述的医学观点,自然以理想中的“统计学所认识的客观世界的证据”为最上。但以目前现实中的科研,这谈何容易。退而求其次,是否可以先第一步研究作者的本意、原意;第二步,再用科学的手段研究作者的原意是否正确。无论现在面对什么样的科学研究方法,毕竟在当时的条件下,书是人写的,张仲景个人的性格、教育背景、思路、角度、文风、行文习惯、笔触,甚至是偏见,以及当时的历史、人文环境,对于《伤寒论》条文都有着近乎决定性影响,这是探讨条文重要的依据。几乎可以说,对于《伤寒论》条文,张仲景的原意是近乎“客观”的证据。至于此后千百年来注家的高见,尤其是其发挥的部分,就是相对不重要的部分了。

    那么,仲景不可复生,原意,从何得知?

    其实这个问题说到底,是在问,怎样解释条文更好,谁的解释更正确。一方面,须从原文中来,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仲景的条文原文是解开条文原文最有力的工具,这也是借鉴儒家经学家“以经注经”的原则。这就赐予本文认同的两个研究《伤寒论》条文的基本原则,一是“以经注经”,也就是用仲景的原文解释条文,不要去“想当然”自己发挥,孔子说“述而不作”,此之谓也。另一方面,绝不可抛开《伤寒论》的整体,目光单单局限在某一哪怕“著名”的条文,而做惊天的发皇。比如后世温补学派对《金匮肾气丸》的诸多论述,几乎在一条文之下,缔造了一个学派,希望有幸在后文品评这段掌故。

    举一个例子,比如第12条讲桂枝汤,“太阳中风,阳浮而阴弱,阳浮者,热自发;阴弱者,汗自出”,有的书籍讲,“阳浮而阴弱”,那是说气机,接着阐发甚多。这就是有悖于以上两个原则而得到的结论。可先不急于否定,一起来看仲景其他条文。与“太阳”相表里的是“少阴”,《伤寒论》第290条讲:“少阴中风,脉阳微阴浮者,为欲愈”。一个是而且浮与弱,一个是浮与微,看来是在讲脉象,似乎不是巧合。原文又多次这样从脉象展开阐述,“寸口脉浮而大,浮为风,大为虚,风则生微热,虚则两胫挛”。“脉浮而动数,浮则为风,数则为热,动则为痛,数则为虚”。“脉浮而芤,浮为阳,芤为阴。浮芤相搏,胃气生热,其阳则绝”。还有很多这样的条文,限于篇幅不一一列举。如果有幸,我们的文章论及相关条文,将会详述。于是,遵照“以经注经”和整体认识的原则,本文认为“阳浮而阴弱”是在讲脉象。

    回到“原意从何得知”的问题,本文认为,完全得到原意是可遇不可求的,但接近原意是可能的,而“以经注经”和“整体认识”两个原则是接近“原意”的最可靠的途径。《伤寒论》、《金匮要略》的条文,是为“近缘证据”,“证据等级”最高。而其次,是所谓“小学”,借鉴文字学,即对原文文字的解译和训诂。可参照与《伤寒论》时代较近的此方面著作,如《说文解字》、《尔雅》、《广雅》等。再其次,仲景在序文中讲“撰用《素问》”。《素问》的有关条文,可谓“远缘证据”。至于其他经典著作,比如《神农本草经》、《难经》等,可为参考。至于后世注家、医家、专家的发挥,则凯撒的可归于凯撒。《伤寒论》和《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难经》等著作的关系,如果有幸,将在后面的文章中探讨。

    绕了一大圈,才能做好铺垫,终于可以回到最初的问题了,“太阳”、“三阴三阳”在医圣心目中的概念,到底是什么?从以下四点剖析:

    其一,作者心目中的“太阳”的概念至少说有着经络的影子。比如第八条讲“太阳病,头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经尽故也。若欲作再经者,针足阳明,使经不传则愈”。从此条来看,若非经络实体,如何能刺到?再比如第124条,讲抵当汤证,“所以然者,以太阳随经,瘀热在里故也”。从此条来看,“太阳”若非经络概念,岂会“随经”?

    其二,绝不仅仅是经络的概念。《素问·热论第三十一》的三阴三阳倒可以说,主体是经络概念。但《伤寒论》,之所以又称《伤寒杂病论》,及时“伤寒”部分也论及很多离于经脉的具体病状,汗、下、痞、结、瘀等等。而对比《热论》的条文,更能显现出,《伤寒论》主体在于“病”,在于“气”,而非经络。

    有一些条文更是突出的证据。比如阳明病篇开篇讲“问曰:病有太阳阳明,有正阳阳明,有少阳阳明,何谓也?答曰:太阳阳明者,脾约是也;正阳阳明者,胃家实是也;少阳阳明者,发汗利小便已,胃中燥烦实,大便难是也”,其实这才是阳明病篇的提纲。“太阳阳明者,脾约是也”,其中“脾”字,可与阳明很牵强的扯上经络的关系;而“太阳”,则几乎一点经络的概念都不沾边。“约”是不足之意,水液之不足,在脾为约。太阳与水液,这里是“气化”的关系,而“太阳”在这里可以说是“气化”的概念。至于“少阳阳明”一词中的“少阳”,更加与胆经或者三焦经的经络概念风马牛不相及。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少阳气化为火热,后文详述。

    证据很多,又比如,第150条讲:“太阳少阳并病,而反下之,成结胸,心下硬,下利不止,水浆不下,其人心烦”;第171条讲:“太阳少阳并病,心下硬,颈项强而眩者,当刺大椎、肺俞、肝俞。慎勿下之”。提到“肝俞”,在足太阳膀胱经,肝之背俞穴,与少阳的关系一望而知是脏腑气化的关系。至厥阴病篇,作者主体篇幅在谈“厥”证,第337条概括讲:“凡厥者,阴阳气不相顺接,便为厥。厥者,手足逆冷者是也”。“阴阳气不相顺接”,《素问·厥论第四十五》讲三阴三阳皆有厥逆,岂止于厥阴?似与肝经、心包经的概念相去甚远,而是更近于厥阴之气化。

    其三,很多医家认为六经气化学说是《伤寒论》条文下的伏线。有代表性的是张隐庵、陈修园的学说。《伤寒论》自序讲:“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宋人林亿讲:“窃疑此七篇乃《阴阳大论》之文,王氏取以补所亡之卷”。即怀疑其中《阴阳大论》就是王太仆补入的《素问》的运气七篇大论。这运气七篇大论《天元纪大论第六十六》、《五运行大论第六十七》、《六微旨大论第六十八》、《气交变大论第六十九》、《五常致大论第七十》、《六元正纪大论第七十》、《至真要大论第七十四》,主要在讲气化学说。但没有直接证据,医家只是“窃疑”。

    如果《阴阳大论》不是《素问》的运气七篇大论,至少《伤寒论》讲“撰用《素问》”?七篇大论不是在《素问》之中吗?但七篇大论的体例、篇幅、文风与《内经》其他篇章迥异,可能真是后世补入。如此,则六经气化学说恐非《伤寒论》所“撰用”,六经气化学说对张仲景和他的《伤寒论》的直接影响还是无法证实,至少目前没有直接的证据支持。

    其四,也就是本文的观点。只能从条文本身来推测医圣的原意,一方面如中华学术之传统,服从习惯用法,尊古、托古,保留经络的古奥概念,甚至有标记的意义。另一方面,务实应用“三阴三阳”学说,主体上,“三阴三阳”的概念是气机、气化的分野。

    至于“六经气化”学说,又是古人真正可称博大精深的学问,希望有幸于后文详加探讨。

    下一次,我们将继续《伤寒论》的条文之旅。

 

 作者介绍:

毕伟博,医学博士,北京中医药大学第三附属医院呼吸科医生。致力于慢性咳嗽、支气管哮喘、慢性支气管炎、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肺间质纤维化、支气管扩张症等疾病的研究和中西医结合诊治。主持北京市中医药科技发展资金项目课题“肺间质纤维化证候学特征及其与肺功能的相关性研究”。近期文章《感染后咳嗽证型分布特点探析》《“半表半里”及“枢机”理论的证伪》《仲景“和”思想面面观》等。出诊专业特长:慢性咳嗽、支气管哮喘、慢性支气管炎、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肺间质纤维化、支气管扩张症等疾病的研究和中西医结合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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