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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把草原上的狼都消灭了,牧人会过得更好吗?

 pgl147258 2017-02-21

我当牧工已经两个年头了,但草原对我来说,依然十分陌生。高原牧场的4月,是牧工牧工最难熬、畜群最难过的日子——青黄不接,畜群食不果腹,又是刚产完羔,母婴都弱不禁风,稍有不慎就晾了皮;另一方面,冬眠的哈拉还未出洞,野狼缺乏食物,严重威胁着羊群的安全。

日薄西山,我已经很疲惫了,正准备收拢羊群回帐房,突然,牧羊犬狂吠着向东飞奔而去。抬头望去,一只野狼嘴里叼着猎物,拼命向前跑去,隐没在一个土山包的后面。牧羊犬失去了目标,停止追击,吠叫一阵,回到羊群边。

晚饭后,我跟师傅喧了白天的经历。师傅原是省城的中学老师,眼里透着智慧的光芒。被打成右派后,发配来牧场的。听了我的叙述,他两眼一亮,说:“明早咱俩一起出动。狼害不除,羊无宁日。”说完便手舞足蹈地唱起了样板戏:誓把座山雕,埋葬在山涧。斗志撼山岳,雄心震深渊。待等到与战友会师百鸡宴,捣匪巢定叫他地覆天翻。

如果我们把草原上的狼都消灭了,牧人会过得更好吗?

第二天一早,我们带上器械,赶着羊群出发了。我把那个土包指给师傅,师傅交待我看着羊群,独自扛上家伙走了。

一会儿工夫,我见师傅站在土包上,手里拎着外套,不停地在空中画圈——那是在召唤我了。我来到师傅身边。在师傅的指引下,我看见一个比较隐蔽的洞口,口径约二尺左右,已被师傅用石块堵死。他把石头撤去几块,又把手电筒递给我:“见识见识,这样的机会不多。”我心里发怵,不敢上前。师傅给我打气说:“没有什么可怕的,瓮中之鳖嘛!”见我仍在犹豫,就抓过电筒:“没有点胆量,在这荒郊野外可不好混!对付它们,我不需要帮手。叫你来,不过是让你历练历练。”说着扭亮电筒,趴在洞口,边观察边说:“这是只母狼,至少有五六个狼崽子。你昨天看见的那是公狼。这个时候,母狼是不出洞的,全靠公狼狩猎养家糊口。可怜等它回来,已是洞破狼亡,妻离子散。”

我受到了鼓舞人心,照师傅的样子趴在洞口。在手电的光圈里,一只大灰狼恬静地卧在那里,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尽管它那泛着黄光的眼睛使人觉得阴森可怖,却与我心目中张牙舞爪、凶相毕露的大灰狼相去甚远。我的胆子大了起来,熄灭了灯,洞中一团漆黑,只有两点幽幽的蓝光在闪烁。奇怪的是,我始终没有看见师傅所说的狼娃子。

如果我们把草原上的狼都消灭了,牧人会过得更好吗?

小狼

我们把洞口重新堵上,上了土包。师傅在上面画了个圆圈,“咱们从这儿开个天窗,它就插翅难逃了。”“它若从旁边刨个洞,不是很容易逃走吗?”我表示怀疑。“不会的。”师傅显得很自信,“因为它舍不得丢下自己的孩子。这就是母爱,世上最纯洁是无私的爱。”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两眼也是泪光闪闪。我不由地暗暗吃惊:师傅今天是怎么了?他虽然是个文化人,却有着和他的身子骨一样强健的性格。多年来,各项生产指标一直名列前茅,却得不到表彰奖励。但他从不当回事,永远是一副超然物外、豁达大度的样子,被人们称为“铁匠”。谁知道铁匠也有似水的柔情呢?

师傅很快恢复常态,接着说:“其实狼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凶残,草原上的狼是从不伤人的。草原上的人们之所以对狼深恶痛绝,是因为它们改变不了吃羊的本性。但事实上,狼不只吃羊,更多的是捕食野生动物,对草场有保护作用。这一点往往被人们忽视,或者明明知道也不肯承认。我们往往只看到事物的一面,而看不到它的另一面,并不比摸象的瞎子高明多少。”

我们很快打开了“天窗”,等到洞内尘埃落定,母狼依然卧在原地,一副临危不惧的英雄气概。师傅两眼放出光来,用长木杆猛捣狼头。母狼依然不起身,只将脑袋左右摇摆,躲闪棍击。突然,它把杆头吞进嘴里,死命地咬住,看那样子,就算把木杆嚼碎吃了,也难消心头之恨。狼牙和木头磨擦发出“吱吱”的响声,令人毛骨悚然。师傅却毫不在意,趁势将长杆使劲向下一拄。母狼立马脖子一歪,脑瓜子着地,四脚朝天。这一来,它身子下面的狼娃子才暴露无遗。它们通身黝黑,油光发亮,双目紧闭,挤在一起,茫然地伸长脖子,像是在寻找母亲的乳头。这使我想起了牧羊犬大黑的孩子们,它们与这窝狼娃子简直毫无二致,刚刚满月,就被同行们你争我夺地抱走了。如此相像的小生灵,命运的差距何止十成八千里!也许这就是“命”,是狼在它的毛色由黑色变成灰黄色的过程中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师傅把做好活扣的绳套顺着木杆滑下去,稍稍松了松撑紧的木杆。母狼刚刚抬头的一刹那,他猛地一抽绳子,绳扣便正正地套住了母狼的脖子。他丢开木杆,把绳子猛地向上一提,母狼顿时四脚腾空,一扫原来稳如泰山的大将风度,四爪狂舞,扑打得洞壁上的沙土纷纷下落,洞内沙尘弥漫。片刻,母狼便停止了挣扎,当师傅把它吊出洞外时,它已三魂出窍。不用说,收拾它的几个小宝贝是一点不费事的。

师傅要我去照看羊群,他独自处理们狼的后事。我走出老远,还听见师傅在唱“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如果我们把草原上的狼都消灭了,牧人会过得更好吗?

旱獭

第二年羊产羔前,我们又搬回老地方。没想到,扫除了狼患的草原竟是一片狼籍:旱獭、野兔和高原鼠兔的洞穴鳞次栉比,从洞穴中搬出来 的大大小小的沙土像连绵起伏的山峦,覆盖了将近一半的草皮,几乎把草场翻了个个儿。师傅的眼里失去了光泽,嘴里也不再哼样板戏。

如果我们把草原上的狼都消灭了,牧人会过得更好吗?

被旱獭破坏的草场

我们最终没有改变幼畜成活率大幅度下降、成畜死亡率大幅度上升的结局。师傅的两眼几乎要干涸了,他对我说“打狼本身没有错,错在一下子把母子8个一窝端了。这叫过度,就像真理再前进一步就会变成谬误一样。有理、有利、有节,这个'节'字是多么重要啊!犯错误有什么可怕的?当初时代跟我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那种'错误'是时代造成的确;如今自己跟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而且是在自己有所认识的前提下造成的,因为这种错误本是可以避免的,等于明知故犯。如果我们把草原上的狼都消灭了,草原一定是旱獭的天下。我不能让自己的错误在下一代的身上沿袭下去。只有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的人,才是真正的天字第一号笨蛋。”

后来,师傅被落实政策,去了省城。分手时,他送给我一本精美的日记,赠言写的是:“阳光不只属于我们。与人为善,与禽兽为善,与天地万物为善。只有我们把自己降到与它们平等的地位时,世界才会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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