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 “你还是不要再试了吧！”阿郎对立在窗前的少柔劝道。 “阿郎，你有多久未见到雪雪了？”少柔不回答，转而问道。 “多久？我不知道，一日也如三秋了，这许多日子，我已算不清了。”阿郎望着窗外落英缤纷，苦笑道。 “那你难道不想雪雪回到我们身边么？一起玩耍，一起嬉闹。” “想，可是，既然雪雪喜欢那个人，只要她开心，你就随她所愿，不好么？” “阿郎，你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总是默默地拱手相让，我才不要，我要雪雪回到我们身边，如果那个柳凌能够对她忠贞不二，我就再不骚扰，如果不是，我要把雪雪带回来，像以前一样开心快乐！人间情爱短短几十年，有何意义？”少柔双眼灼灼地看着阿郎，然后转身走进花瓣漫天飞舞的桃花林里。 “可你又怎知，雪雪愿不愿意再回来？”阿郎望着桃花中少柔的背影，喃喃说道。 碧纱窗下，桃树掩映，暖暖的光穿过团团簇簇的花朵，碎碎点点地洒在梨花木桌上，菱花镜里，雪雪眼波盈盈，望着身后的柳凌。柳凌手执桃木梳正帮雪雪梳一头如墨的黑发，阳光的碎影里，雪雪发如墨，肤如玉，两颊嫣红，眉如山峰聚，眼若水波横，在情爱的滋润下，更显娇俏艳丽，圆润丰盈。 少柔走到窗外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刹那间，她有些恍惚，那些她与雪雪一起梳头画眉点唇的时光像一幅深刻在心中的画，时光虽远，却清晰如昨。阿郎腼腆内敛，雪雪温柔体贴，自己却总是闹了这个闹那个，不管闹出哪样，雪雪总是摇头一笑，由着自己折腾，即使闹出乱子，也是雪雪来收拾，她总是闹完要溜就溜，到处晃荡。 如今，却有了另外一个人来，很多似乎有了太多的不同，她不能再与雪雪滚在一张床上，嬉闹打趣，不能为雪雪描眉点唇，不能在雪雪的心中占有那唯一的位置。 有些东西在失去，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怕雪雪以后被负伤心，还是觉得自己被负而要用力去赶走一个外来闯入者。 柳凌抬头看到窗外的少柔，心没来由地一跳，手中顿了一下，少柔在窗外对着他嫣然一笑，转身离开。 “怎么呢？” “没什么，刚才想事情，有些失神了。”柳凌压住一颗乱跳的心，回道。 “你是否想家乡了，来到这里也有许多时日了，要不要回去报个平安。” “确实是有些想。”柳凌舒一口气，慌乱的他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来搪塞，却没有想到雪雪却给了他一个理由。 “从这里去人间，不用你在悬崖摔来摔去了，我等会带你去看看连接人间的通道吧。”雪雪回想与柳凌的相遇，不禁莞尔一笑。 “甚好甚好。”柳凌胡乱答道。 “今日阳光很好，你总往外看，是否想出去转转？”雪雪见柳凌时时往外望望，体贴地问道。 “不用，今日咱们在家看看书就好。” 窗外桃林寂寂，繁花璀璨，那个身影早不知道到了哪里，只有走时的嫣然一笑，似乎还留在飘落的桃花里，柳凌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连着多日没有见到少柔，就连阿郎，似乎也从林中消失一样，雪雪日日有柳凌陪伴，倒不觉时光荏苒。可自那日窗外惊鸿一瞥，那个淡绿的影子便印在了柳凌的心里，挥之不去，时时牵挂，又惶恐无措，继而又自责不已。时常夜半醒来，看着雪雪睡梦里酣甜的容颜，心中却掠过少柔那双媚惑的眼睛和唇边淡然戏谑的笑意。 7、 这日夜半，柳凌依旧无法酣然入睡，窗外月如满玉，桃花在明亮的月色里披了一层莹白的光，好像甜腻的桃花糕上洒了一层淡淡的糖霜。柳凌披衣起身，信步走出室外，桃花瓣瓣，温柔飘落，月光掩映，疏疏落落，夜色里清香萦绕，淡淡的薄雾在林间缭缭。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柳凌轻叹一声，看着这月夜迷离，心中多了丝丝缕缕的怅惘。 “雪雪不是一直就在你身边么？公子怎会有如此慨叹呢？”一个娇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柳凌一惊，转身看去，月色疏落间，少柔一身青衣，袅袅婷婷地站在轻轻飘舞的桃花里，眉间含情，嘴畔带笑，月下仙子莫过如此！ “柳凌见过仙子。”柳凌心内一慌，赶忙作揖下去，再不敢抬头看她。 “夜已深，公子不睡，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不成？”少柔却不管柳凌如何心乱害怕，直直地走了近来，离他不过咫尺。 眼见着人如美玉站在近前，柳凌想退后一步以避嫌，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般，怎么也挪不动脚步。他心中慌乱却沉醉，无措却迷恋，想退远一些，却鬼使神差地靠近了一步，他在少柔织就的网中越是想挣扎越是缠得紧，有一双无形的手拉扯着他往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坠去。 “你，你这几日去了哪里，怎么一直不见你？”像有什么魔力促使他说出这几句话一样，才一问出口，他便吓了自己一跳。 “公子是担心我，还是想我？”少柔娇媚地一笑。 “我······我······”柳凌张口结舌，心中有一千种声音在唤自己“离开，离开”，腿上却没有一点力气。 “公子喜欢雪雪，就不喜欢少柔了么？”少柔却是不放过他，贴得更近了。 柳凌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无法呼吸，他紧紧抓住身旁的一棵树杆，想要从那苍遒老劲的枝干上借来一些力量支撑自己不往深渊坠去。 “我真是羡慕雪雪啊！”月光下，少柔一脸的忧伤，平日里一双邪媚的眼睛里此刻汪了一湖盈盈的泪水，在月色下，楚楚可怜。 “不是的，那日我一见仙子，便恋恋不忘，日日思念。”柳凌心中怜惜，再也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握住少柔的手，急切地说道。 “真的么？”少柔面上一喜，含泪笑问道。 “千真万确！”一双如柔夷般温软的手握在柳凌的掌心里，触摸着这一抹柔软，他心里一荡。 “你们，你们，你们这是在做，做什么？”一声巍巍颤颤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声音里的惊颤如同树上受惊的鸟儿。 柳凌听了这一声，吓得魂飞魄散，登时呆在了那里，心中的旖旎绮迷如被惊雷震散。 月色下，雪雪一身月白的衣裙，脸色比那月色还要苍白，面上已满是泪水，她无力地靠在一棵桃树上，像是贴在上面的一片薄薄的白纸片，又像是折了翅膀的白色蝴蝶。许是桃花感应到她的哀伤悲痛，花瓣片片落下，越落越急，如同鹅毛大雪般纷纷扬扬起来，不一会儿，周身便铺满了落花。她站在落花里，孤寂，无助，悲凉，哀伤，失望，那些温言细语还在耳边没有散去，那些温柔体贴还在心中没有凉下来，可那个人却已经面目全非。 少柔看着自己终于得以逼出柳凌的本性，正如她所说，这人间的男子没有一个不见异思迁，开始还在自得，但是看着雪雪一脸的哀伤绝望，痛苦难过的样子，她忽然害怕起来。她总认为她让雪雪看清了柳凌并不是她所想象的人时会感激她的良苦用心，可是为何在雪雪那里看到的是一片冰冷的绝望。 “雪雪？”她试探地叫了一声，有些担心，有些害怕，事情好像并没有朝她想像的方向发展。 雪雪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再看柳凌一眼，她用尽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转身踉踉跄跄地飞奔而去。 8、 少柔一脸无奈与苦闷地坐在阿郎的对面，雪雪已经接连几天没有理睬她了，更不用说见她了，每日里，雪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柳凌在雪雪的门前请求，忏悔了几日，只得一句话： 而阿郎却不管雪雪以后会否责怪于他，他私下做主，忍住想要把柳凌撕成碎片的愤怒，把他送离了桃源。 “难道我这次真是做错了？”少柔一边转着手中的一个白玉杯，一边疑惑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一想到雪雪每日待在房间伤心难过，阿郎的心就痛不可当，只想自己去替她承受这些痛楚。 “可总有一件事是对的，就是那柳凌不可托付。他就是那见异思迁，沉迷美色的登徒子，以后雪雪会想通的。”少柔握紧了手中的白玉杯，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觉得正确的理由。 “你先回去吧，等雪雪心情好些了，你再来？” 阿郎已经在雪雪的门口站了许多天了，屋内没有任何声息，屋外的阿郎也静静地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桃林里空寂落寞，只有日月在桃花里轮转，阳光爬过碧纱窗的雕花格，又不急不缓地爬过西边的粉墙碧瓦，然后是月色漫漫，笼一片清辉，洒下清白的光。 当雪雪打开门站在门口的时候，阿郎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雪雪，都过去了！”他走上前，把雪雪拥在自己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 雪雪在阿郎的怀抱里，终于大哭出声！ “阿郎，他如此负我，其实我想让他与我一同死去，下到黄泉，他也终是只和我在一起，只是终究狠不下心来。” 阿郎的心一顿，他没有料到一直温柔的雪雪竟然有如此执念，他拥紧了她，心中却没来由的地害怕。 9、 柳凌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不认识别人，别人也不认识他，原来他在桃林的那些日子，人间已不知过去多少年，他与这世界已经断了所有的联系。多少年前，那个失足坠崖的风流俊俏书生只是一片轻飘飘的叶子，消失在流逝的岁月里，没有任何人记得。原来人生莫过如此，春秋一梦罢了。 他茫然无措，又羞愧难当，雪雪已与他恩断义绝，少柔所做一切不过只是试探自己是否对雪雪的真心，可笑他自己还在做着齐人之福的春光美梦。 “前面这位公子，请留步。” 柳凌诧异地转头看去，这里还有谁会认识我？ 身后是一个道士打扮模样的人，木簪束发，几缕白须，仙风道骨。 “道长叫我？”柳凌看了看周围，问道。 “正是，可否借一步说话？” “请问公子是否从一个遥远的地方过来的。”街边茶馆内，木桌上，两杯闲茶，道士却口出惊人。 “公子不必诧异，我看公子额头泛青，想是有妖邪之物靠近过。” “妖邪之物？”柳凌正举杯喝茶，一惊，手中茶杯差点掉落地上。 “你若想活，就须得带我去那桃林，找那颗桃珠，才能补你被妖邪吸取的精血，得以续命，否则，命不久矣！” 柳凌一张脸瞬间苍白如纸，冷汗直冒。 千年蕴养的桃珠已有灵识，感应到一道陌生一道熟悉的气息时，桃珠有些忐忑不安，正要发出灵识求救主人的时候，一道结界挡住了她，她用力挣扎，无奈灵识尚浅，无法挣脱。 无名道士与柳凌站在桃珠下面，柳凌心中仍有些惴惴，他不愿意相信雪雪是桃妖，可是道士却又说得头头是道，如此了解雪雪的一切，让他不由不信。 看到桃珠渐渐失去了抵抗的能力，道士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一千多年了，终于要得到了。那个桃花仙子，千年前不过是一桃花妖，只因种桃有功，被王母赏识，得以位列仙班，如今，我得了你这千年精华，终于可以不用再苦修了。 雪雪感应到桃珠的变化时，心中大惊，同时亦疑惑不止，这桃珠已通灵识，如果不是有熟悉之人，她不会现身出，少柔不在，阿郎亦已送桃花仙酿到天界，还有谁能够找到桃珠的位置？ 莫非是柳凌？可那又怎么可能？柳凌已回人间，即使回来，也不会先到桃珠处，难道，难道是因为自己告知他桃珠的用效，他起了贪心，如今回来偷取？ 想到此处，雪雪只觉浑身发冷，如坠冰窖，柳凌，你三心二意，见异思迁，负我在先，我却不舍杀你，只叫你回去人间，从此两不相见，可是你若是起了贪心，我定要叫你，定要叫你······ 她一时心内如刀绞，痛不可当。 当看到那个熟悉无比的身影时，她悲愤交加，化桃枝为剑，悲怒中，一剑刺向柳凌。柳凌看到雪雪脸色苍白，满眼怒火举剑刺向自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心中再信了道士几分。 “道长救我！”他一闪，躲到道士身后，只吓得瑟瑟发抖，浑身如筛糠。 道士拂尘一卷，化去雪雪的剑气，心下想，少不得要先解决了她才能取桃珠了。 “我去挡她，你去取桃珠。”他向柳凌轻喝一声，挡住了雪雪。 “柳凌，你若敢取桃珠，我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雪雪一边挡着道士的凌厉攻势，一边凄绝大叫。 柳凌一时犹豫不决，看着平日里温顺柔美的雪雪凄厉绝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心中着实害怕，一时踌躇不前，只焦急心慌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斗得厉害。 结界内的桃珠见宿主拼命斗法，不停地挣扎，想要脱困而去。道士见了大急，这桃珠只要一落地，便会遁入地底，再难找到。他大喝一声柳凌，让他取珠。柳凌看了看相斗的两人，又看了看挣扎不停的桃珠，狠了狠心，便伸手把桃珠摘了下来，桃珠兀自在挣扎，只是气力渐小，挣不开柳凌紧紧抱住的双手。 雪雪一见桃珠被柳凌摘下，一时气怒，悲愤，难过，绝望，心痛，一口鲜血喷出，脚步踉跄，竟是心如死灰般绝望。 道士不愿与她缠斗，见柳凌取了桃珠，雪雪又是绝望心冷，便跳开来，与柳凌一同快步离开，往那通向人间的出口退去。 伴着一句凄厉欲绝的悲声：“柳凌，你负我若此，我便与你一同焚于这桃林之中！”一片熊熊烈火自后面席卷而来。 柳凌听得这悲声，心神剧颤，回头望去，只见烈焰腾腾，火蛇吞吐，他吓得面色惨白，脚下一软，扑倒在地，手中的桃珠顺势丢落，转瞬不见。 十里桃林被红莲业火焚烧三天三夜，方才渐渐熄灭，等阿郎从天界回到桃林的时候，所见已是满目疮痍，唯余火后焦黑的木炭，一片死寂。 10、 阿郎失魂落魄在荒芜间行走，想要感应雪雪的存在，但是十里荒凉凄惨被他走了个遍，也没有雪雪任何的消息。他的一颗心沉入谷底，蹲坐在一片焦土之上，一夜间，青丝变白发，神色苍老憔悴如枯蒿。 一颗硕大的珠子从地底跳出来，钻进阿郎的怀里，呜呜咽咽，犹如孩童失去至亲的悲泣，阿郎见桃珠免于劫难，心中悲喜交集，这桃珠是雪雪以血魂喂养，有桃珠在，雪雪终究有一天会回来的。 等待是漫长的，但是有等待便有希望，雪雪，我要重新种下十里桃林，等你回来！ “雪雪，你看，眼前虽还是一片被烧后的荒凉，但是地底下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有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待过百年，这里便又是一片桃花若雪了，你若要跳舞，我还给你弹琴！”阿郎牵着雪雪的手，慢慢行走在焦黑的残枝之间。 仔细望过去，绵延的黑色焦土上泛起淡淡绿意，是幸福欢乐的希望！ 雪雪满面泪痕，几疑是梦，但如果是梦，愿这梦永远不要醒来，阿郎，我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梦里有你，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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