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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湘云:阳光背后的辛酸

 青梅煮茶 2017-02-22

看过《红楼梦》的人,大多数是比较喜欢史湘云的。这个率真活泼的、有几分男儿性格的姑娘,虽不及黛玉和宝钗出场多,但她那醉卧花下的娇憨之态,还有那围炉烧鹿肉大嚼豪饮、联诗时又锦心绣口的英豪气概,都是那么鲜活生动地存留在读者心中。

 

相比于敏感多疑的黛玉和心机深重的宝钗,湘云的心思单纯多了,她可以说是一个大家所公认的阳光女孩。然而,仔细展开曹公笔下这迷宫一般的红楼画卷,慢慢地,我们就会看到这个看起来乐观豪爽的女孩内心的悲苦。



湘云小时候大多时间在贾母身边,贾母对她非常宠爱,饮食起居都安排地妥帖周到,还让袭人这样温柔细心的大丫头伺候她。她从小就在贾府和宝玉一起长大,可谓是亲密无间两小无猜。可以想见,湘云虽然从小失去了父母,但她在贾府中度过的那一段童年岁月是幸福快乐的。


但后来叔叔婶婶接她回去了,从此,她便很难再有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在叔叔婶娘那里,她难得有自由,就连出门穿什么衣服都自己不能做主,平时还要连夜赶做针线活。


因此,尽管她也是名副其实的公侯小姐,但其生活处境的尴尬困顿可想而知。当她来贾府住一段时间又被叔叔家要接回去时,她将哭而不敢哭,只得回身嘱咐宝玉记得提醒老太太常常接了她来。每读到这一情景,我总不由地对这个天真可爱的姑娘满心怜惜!


幸好她天生一副大大咧咧的性格,尽管生活着有种种不如意,但她能很快化解心中的不快,以明媚的笑容面对生活。她第一次出场时,作者就有这样的描写:宝钗和宝玉来至贾母这边,“只见史湘云大说大笑的,见了他两个,忙站起来问好。”


“大说大笑”是史湘云给读者的第一印象,也是她在在众人面前的常态,她总是把乐观、积极的一面展示给别人,而不愿意纠缠那些不开心的事。


但是,偶尔也有例外,比如第二十二回,一家人一起看戏时,王熙凤说那个扮小旦的戏子长相活像一个人,大家一看,果然很像林黛玉,但都知道林黛玉爱多心,就不说出来,可心直口快的湘云偏偏笑着说:“活像林姐姐的模样!”



宝玉害怕黛玉生气,赶紧给湘云使眼色,结果,宝玉倒落了个两头受气——黛玉果然生气了,拂袖而去,湘云更是为此大发脾气,嚷着让丫鬟收拾衣服准备回家。


虽然宝玉赶紧好言劝解,但湘云还是不依不饶,说了一大串狠话:“我也原不如你林妹妹,别人说他,拿他取笑都使得,只我说了就有不是。我原不配说他,他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他,使不得!” 


宝玉急的说道:“我倒是为你,反为出不是来了。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万人践踹!”湘云道:“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说。这些没要紧的恶誓,散话,歪话,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别叫我啐你。”


可以看得出,湘云这话明显是针对黛玉的。在这一事件中,黛玉生气是向宝玉使小性子,湘云发火却是因着黛玉。一直以来,她已经习惯于在贾府中备受关爱的感觉,老祖宗总是把她当亲孙女一样宠着惯着,宝哥哥也一直把她当亲妹妹一样关心呵护。


而当这次她来到贾府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这一位置竟然被一个叫黛玉的女孩取代了,她心里能不感到失落吗?


史湘云的成长环境的尴尬,不可避免地对她的心理造成了一定的阴影,她豁达大度外表下的其实潜藏着深深地自卑感。在潜意识中,她总忘不了自己是个“襁褓之中父母违”的孤儿。


她虽然有叔叔婶婶,但她在叔叔家的生活与黛玉是一样,都是寄人篱下的,甚至比黛玉还惨,因为叔叔婶婶待她苛刻,她不像黛玉那么自由,每天还要做针线活,日子过得很苦。


唯有在贾府的日子才是她感到最快乐的,因此当看到宝玉为了维护黛玉而给她脸色看时,内心大概有一种类似于被最亲密的人冷落了的“失宠”的感觉吧。因此,她借此机会大发脾气,和宝玉狠狠地吵了一架,以此来发泄她内心隐藏的委屈。


在第七十六回,写中秋节贾母带领众儿孙在大观园摆家宴,当时的贾府,其歌舞升平的表象下其实已经人心离散危机四伏,再加上凤姐和李纨都病着没来参加,尽管贾母强打精神和大家玩乐,但最终还是渐渐意兴阑珊曲终人散。


在这种场景下,黛玉和湘云这两个从小失去父母、寄人篱下的女孩,心里自然感慨良多,于是两人偷偷离开了宴席,去到一个名叫凹晶馆的低洼处赏月。


这时候,“山顶上传来呜呜咽咽的竹笛声,再加上这里空旷清冷的水面,一轮寒月悬在半空,月色把水面照得清白。”笛声凄清,冷月无声,此情此景,黛玉不禁悲从中来。 


湘云宽慰她说:“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可恨宝姐姐,姊妹天天说亲道热,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必要起社,大家联句,到今日便弃了咱们,自己赏月去了。”



这段话,透露出了湘云豁达的外表下内心的孤独,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更为丰满真实的少女形象。湘云对宝钗是非常信任和依赖的,她原先来贾府是和黛玉一起住,后来,她主动搬去和宝钗住了。


袭人曾让湘云帮忙做一双鞋子,宝钗知道了,便悄悄告诉袭人,说最近才知道湘云在家里没有什么地位,做活很累,常常要做到三更天。


贾府里有那么多姐妹,好像没有谁听湘云说过自己在家里的境况,湘云和袭人自小一起长大,算得上关系很好的,她也从来没对袭人说过这些。而她和宝钗认识没多久,却肯对她说这些“家常话烦难事”,可见她确实把宝钗当成了知心大姐。


湘云自己也曾对宝钗说:“我若不把姐姐当做亲姐姐一样看,上回那些家常话烦难事也不肯尽情告诉你了。”又曾对人说:“这些姐妹们,再没有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样一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


从这些话可以看出,湘云从心底里俨然把宝钗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可是,抄检大观园以后,聪明的宝钗立刻意识到这里潜藏的一些危机,于是她果断地搬了出去,躲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样,湘云感觉一下子失去了依靠,觉得以前可亲可敬的宝姐姐却原来是那么虚伪冷漠。此刻,她原是要宽慰黛玉的,可说着说着,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她自己内心脆弱和无助。


这一回,作者还特意强调了一个细节,说湘云和黛玉两人对月联句之后,回去睡下,二人却都在枕上翻来覆去,好久睡不着。黛玉本来就是多愁善感的,夜里失眠在她是经常的事,她对湘云说自己“大约一年之中, 通共也只好睡十夜满足的”。


而湘云这会儿也说自己有了“择席之病,况且走了困”,似乎表明自己睡不着是因为外界因素所致。其实,这只是她的托词而已,以前她不论和黛玉还是和宝钗一起睡,都从没有听说她有“择席之病”。



我觉得,以前,湘云毕竟年龄尚小,天真烂漫,对自己的人生处境不愿多虑,而随着年岁的渐长,对人生有了更多的感悟,也就越来越能虑及自己的身世之悲,她那潜藏在心的孤苦和辛酸也会时不时涌上心头。


何况夜深人静之时,人最容易愁绪纷飞,因此,湘云此刻在枕上辗转难眠的原因,恐怕并非真是她所说的什么“择席之病”。


《红楼梦》的确是一部不朽的经典,令人百读不厌,常读常新。读《红楼梦》就如同品味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名菜,需要细细咀嚼用心品味,而不能浮光掠影浅尝辄止,这样才能真正走近曹公笔下那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


就比如说史湘云这个形象,如果只是粗略地看一下,大都只会把她看做一个大大咧咧的阳光女孩,而往往容易忽略她复杂细腻的内心世界,这样也就很难体会到曹公在这一人物身上赋予的悲悯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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