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成】松竹草堂论清初六降臣书〖书院新作〗

一

有清一代，人以书传者，完白山人邓石如也。书以人传者，或谓牧斋钱谦益也。牧斋或与王觉斯、孙承泽、龚鼎孳诸人，顺治官闲居燕京以书画遣日，故书风近贰臣之心亦近，故陈寅恪著《柳如是别传》为之辩诗云：“送客筵前花中酒，迎春湖上柳同舟。纵回杨爱千金叹，终剩归庄成古愁。”章炳麟亦解之云：“吴三桂弑末帝于云南，谦益复和秋兴诗，以告哀。”足见历史与人之复杂并非非白即黑，牧斋之书存勿以乾隆贰臣之名而废之可也。

松竹草堂论清人书之钱谦益。丙申初雪后一日，正成。

二

戴明说与龚鼎孳在清初朝廷最友善。因二人经历最近，先降闯王后应清廷招抚，故乾隆列《贰臣传》后，名声大坏，然其书法在诸降臣中甚佳，吴梅村作《戴沧州定园诗集序》时，称其书云：“公工文章，善书画，尝赐召见给笔札， 丹青墨宝，照耀殿壁，长缣短幅，淋漓墨沉。“深受顺治帝宠幸。观其书最肖王觉斯，清初觉斯书名尤隆，假觉斯之笔者，必以岩荦为最真，堪称王铎一人耳。其政治名节，诗文名声，掩其书名也。

草堂论清人书之戴明说。丙申雪后于泥龟梦蝶堂灯下。正成。


三

吴伟业亦晚明清流，顺治初被迫入仕，颇类钱牧斋，亦与孙承泽、戴明说、龚鼎孳等一班降清大臣友善。以诗文书画交流为事，《有爱山堂禊饮序》为其代表作，其书虽是楷行，颇有米芾韵致，这与王铎、黄道周等晚明书风为。秦祖永《桐阴论画》称其“姿态静逸，极有韵致，可谓善品”。然当世之时，彼以诗名世，与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世誉“梅村体”，并有称《红楼梦》乃其所作者，后以《圆圆曲》传于世。某云：“其书亦可传者也”。

草堂论书之吴梅村。丙申雪后，正成。


四


周亮工，学人也。精研六书文字之学，因家殷实，多收藏，亦精于品鉴，实乃清代金石碑学之先声。当时清军入关之前，他曾在北京参与守城，抵御李自成，进及清军过江而降于清。故与孙承泽、龚鼎孳、王觉斯等为诗书之友，其书倔强不屈、古雅质朴，自是晚明流行书风。小莽苍苍斋藏有其《闽小记》册页，多隶书笔意，乃其代表作。所作条幅亦有骨骼强硬之姿，亦可为一时代之书风记忆也。

丙申初雪后一日，草堂论清人书之周亮工。正成。


五

龚鼎孳亦才华横溢之士，与钱牧斋、吴梅村并称江左三大家。然其先降李自成，再降多尔衮，名节大亏。入清后又不忘旧朝，与朱彝尊、傅山友善，曾济前者之穷，曾脱后者之囚。故与钱牧斋深受乾隆皇帝之恨，定为贰臣之首班。然其书法甚工，因与王觉斯常有诗酒之会，舞文弄墨，故草书尤有王铎笔意深厚，结字恣肆，所作大轴有凌然觉斯气慨，上比王傅不足，下比董赵遗风则远胜。书史亦不可不记之。

草堂论清人书之龚鼎孳。丙申初雪后一日于灯下，正成。




六


法若真，山东胶州人。清顺治三年进士，乃首批服务于新朝廷的汉族士人者，小王铎二十一岁，与之甚友善。常与王铎等聚而饮酒赋诗挥毫泼墨。故与其书尤为相近。比之戴岩荦之强劲犀利，更多一种静穆洒脱。其行草轻重起落，飘逸回环，更有一种空灵，堪称王铎之后劲。傅山不论，法若真、戴明说、龚鼎孳诸人，实是晚明六家之殿军，诸子之后，董赵风行，不复有晚明气象矣。

丙申初雪后一日晴窗，文余忽有书兴，评此六家，乃改朝换代之悲哀士也！史家不可不察之。正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