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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伟棠:所谓幽恨难语,寂寞流年,是中年滋味

 绍宜 2017-02-26

作者:廖伟棠,原文标题《中年诗之味》


是春困,不是春困,我的睡眠固然越来越少,但春天用来捆绑我的,是家庭的幸福和渐渐走近的中年滋味。这些不眠夜,找出很多以前最心仪的诗人来重读,里尔克、姜夔则是最让我学习,百感交集地学习的两位。


像里尔克51岁逝世,却仍保有少年般宝贵的气魄的中年诗人,在当代华语诗歌很难寻到,除了游离于诗坛外的木心,假如顾城不死,也许近焉,假如穆旦1953年不回国,亦能存也。少年洁净是理直气壮的,中年能洁净则几乎是神话,即便能洁净于声色利欲,儒家阴影下的知识分子,几乎不能免于权力的诱惑、“匡国”的诱惑。


能做到“终身不仕”的诗人,我所热爱的有现代的废名、古代的姜夔。废名有孤介不遇的因素,姜夔在较开明的南宋而不出仕,乃是一种自觉。年轻时我耽读姜夔白石词,深被其绵延二十余年的合肥情事感动,后来更钦佩他四十岁之后的豁达、豁达又始终情深不悔,中年而赤子,宋以后罕见如此。



“湿红恨墨浅封题。宝筝空、无雁飞。俊游巷陌、算空有古木斜晖。旧约扁舟、心事已成非。”姜夔的《江梅引·人间离别易多时》,一读一断肠,所谓幽恨难语,所谓寂寞流年,中年滋味。其时姜夔四十二岁,距永别其合肥情人已五年,之后一年的元夕,他更连作四首怀人词,几成绝唱。


如果终于此,姜夔只是一个优秀的情诗人,但一个朋友的影响使他的境界再次提升。那是南宋与他齐名的辛弃疾,姜夔四十九岁后写有多首词作唱和辛弃疾,既是惺惺相惜,也是在相同精神高度上难得知音的和鸣,竟融入了辛弃疾的遒劲豪放。



《汉宫春·一顾倾吴》把对世事的感叹扩展到一个高广的角度:“大夫仙去、笑人间千古须臾”,又从这俯瞰中落至一个人身上:“有倦客扁舟夜泛、犹疑水鸟相呼”,而这个人明显就是诗人自己,他不仅从世事抽脱,还从自身也抽脱了出来,但他又没有就此转身逍遥离去,而是返观之、珍重之。


对于姜夔这样一个深诣中年情怀的诗人来说,人生并无逍遥可言,拯救与逍遥实则一体,都是对由人生之不完全所致的痛苦的较量──在这紧密相拥又猛烈抛掷的较量中,诗人得以深味痛苦。如果说诗人面对的中年之重、中年之难将能带来什么收获给我们,这种经验才是我们需要珍重的。



归根到底,中年是为了进入老年的准备,为了「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你就先得不惑、知天命和耳顺,这都不是容易的事。我想起青年时代很喜欢叶慈这首《随时间而来的真理》(翻译:沈睿)


“虽然枝条很多,根却只有一条;/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


希望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发觉中年之重本身,既是承担起负重的过程,也是抖掉心中挂累的过程,将如此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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