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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浮现出许咸宁的脸 领导说，“年会一定要出彩，不谈趣味性，主要观赏性！”会议室立马传来一阵笑声，以往年会都以恶搞为噱头。梁艾琪在那张申请表上填了：芭蕾独舞《巴赫的最后一天》。同事立即俯声轻笑，“呵，你是打算速成吗？”梁艾琪心里一惊。是呀，这么多年几乎没人知道她原是习舞出身，也曾拿过几个奖项。有那么一刻，她有一点小小的失望，眼前顿时浮现出许咸宁的脸。 整整五年，他们没再见面。可是过去的十七年，他们连体婴儿般存在。七岁的梁艾琪被妈妈带到一家芭蕾机构，她穿可爱的娃娃裙，怀里抱毛绒小兔。寂静的练功房传来乐声，梁艾琪循声走去。一个小男孩兔子般从一边跑跳到另一边，他的姿态柔软而优美。 许咸宁是班级唯一的男孩。每次上课很多小女孩拉着门把不愿进来，压腿的哭声连绵不绝。许咸宁强韧的坚毅让老师赞许，他真是一个练舞的好苗子。读中学时很多孩子放弃了舞蹈，梁艾琪和许咸宁继续在一家机构学芭蕾。高考考取了同一所院校，他们经常在练功房跳舞，观摩各类大师的视频，甚至畅想有一天也能成为舞台闪亮的焦点。 毕业后，他们在一家机构做舞蹈老师。满格的课程表让人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课堂上学员的嬉笑打闹更令人心冷。疲惫的身躯，不被尊重的付出，梁艾琪无力地靠在镜子前憧憬，什么时候可以拥有自己的舞房？这在上海寸土寸金的城市几乎像一个遥远的梦。 许咸宁下班还在舞房编舞，梁艾琪倚在门框上突兀地蹦出一句话：咸宁，我想换工作。许咸宁以某种怪异的姿势僵立。梁艾琪到了一家外贸公司做销售，待遇比曾经好很多。那个梦想还在，等攒够了钱他们会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舞房。可是，新环境已经令她忘记初衷，她经常在舞房望着许咸宁专注的舞姿，亦会有瞬间心动，可是她告诫自己，不能够，许咸宁的梦终有一天会醒，人真的不可能跳一辈子舞。 “咸宁，你也换份工作吧！”梁艾琪握着咖啡说。毕业四年了，许咸宁还是一张不谙世故的脸。他抬起眼静静地望着她，“艾琪，我可能真的要一辈子跳下去了。”梁艾琪用勺子搅动咖啡带点奚落地笑，“你好天真，那些所谓的梦想真的存在吗？”短暂的沉默后是长久的无言。 梁艾琪挽着许咸宁的胳膊路过街口，某楼盘销售人员拦住了他们。许咸宁直接拒绝，梁艾琪说，“就进去看看吧，又不是要买。”梁艾琪踏进精致的样板房满眼都是憧憬，“咸宁，我一定要留在上海。”她笃定的言语似乎只是对自己的承诺。 嫌隙生出，争吵和冷战上演。 梁艾琪不明白许咸宁的固执，就像他不理解她为什么轻易就放弃理想。梁艾琪终于对着温顺的许咸宁吼道，“其实我从未曾有过理想，我不过想活得轻松一点，我错了吗？”她已经二十七岁，向往美满的婚姻生活，想在这个辉煌的城市落地生根。 “艾琪，我要走了，这里不适合我。”许咸宁望着舞房窗外狭小的天空发出了这条信息。梁艾琪回复：“我怎么办？”他回她：“我想在老家开间舞蹈教室，可能赚不了多少钱，但是我有更多时间跳舞。”例会上的梁艾琪看了一眼，就反扣了手机，眼睛一阵灼热。 他们从七岁开始习舞，所有汗水和眼泪都是为了摆脱小城去大都市，现在，许咸宁竟然要回去。 多年间，芭蕾成为她心底的禁忌 梁艾琪把一双芭蕾舞鞋放进带锁的箱子，她还记得许咸宁送给她的时候，她穿上它，小鸟般跳跃，如果跳一辈子的芭蕾该多好呀！复杂的职场生涯令她开始知性和精干。很多个加班的夜，她站在写字楼38层的落地窗前望着远处的阑珊灯火，许咸宁的脸早已消失不见。 年会越来越靠近。梁艾琪推开沙发在狭小的客厅里对着视频练习。几年未跳韧带有点僵，可是感觉还在。踮脚，旋转，和着音乐，伸向虚无空气的手指像抚摸到失去爱人的脸。年会当晚，幕布拉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屏住了呼吸，张佳宁宛若看到一个被迫放弃梦想的小女孩。伤感的音乐，柔软的肢体，深陷其中的神情让他有一种心疼。当诗与远方盛行，他爱上舞台上的女孩。婚礼很盛大，张佳宁换了四房，梁艾琪的妈妈也从小城来了上海。梁艾琪知道，这就是曾经所期待的，如今都轻易地实现了，可是她竟然快乐不起来。 同学会上，有人说许咸宁在小城开了家舞蹈教室。梁艾琪的心一颤，那个早在心底隐没的小城瞬间又明晰起来。不过，她的唇角泛起一抹冷笑，“他这人就是固执，上海这么好，偏偏要回小地方。”有同学八卦，“你们是因为他要回家才分手的吧？”梁艾琪不语，好像是这样，又好像不是。她不过让他在舞蹈和她之间做个选择。 儿子两岁，乐感极强。张佳宁自豪地说，“都是遗传了你的基因呢！”梁艾琪回了一嘴，“有基因，我也不会让他学舞蹈。”“为什么？亲爱的，你不知道你跳芭蕾的样子有多美！”“他可是男孩呀！” 一晃又四年。张佳宁兴冲冲地说，“今天去了一家舞蹈机构，老师说小宝骨骼清奇，天生习舞的料！”梁艾琪将抹布甩入水槽，“有没搞错，我说过不让他学舞蹈。”张佳宁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梁艾琪对舞蹈这么抵触。他好几次兴冲冲买到芭蕾演出票，她却冷脸拒绝了。半晌梁艾琪从厨房出来郑重地说，“佳宁，我对舞蹈没成见，可是，你不知道走这条路有多艰难。” 小宝的舞蹈没学成，父子俩和梁艾琪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母亲说，“姑婆去世，我们得回老家一趟。”梁艾琪的脑海瞬间泛起许咸宁的脸。参加完葬礼，她很快在小城寻到那家小有名气的机构。工作日没有课程，舞蹈教室的大厅贴满了学员演出的海报，那些孩子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曾几何时，梁艾琪也有这样的表情。 乐声响起，《吉尔赛》选段。梁艾琪循声而去，时间恍然回到七岁那年，她在玻璃窗口看到那个忘情旋转的男孩。他真的一点都没有变，熟悉的影子，干净的气质，炙热的眼神。她突然掩面哭泣。生活像个多选题，她曾经舍弃的，他正拥有着，虽然亦曾强迫他舍弃。只是，没有人知道，其实她当初多么羡慕他的决心，却依旧避免不了对他的恨，他到底独留自己在一座荒芜华丽的城。 多年间，芭蕾成为她心底的禁忌。而执着的许咸宁，长久地做一个梦，不愿意醒来。现在，他成功了。隔着窗户，她微笑着，转身。有些东西，因为深爱，才不忍再去碰触，虽深埋与心底，可终有一天会重见天日。许咸宁，我终于原谅了你。 叶轻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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