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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雪斋主赵孟頫丨梁基永

 伯乐书香小屋 2017-02-28





松雪斋主赵孟頫


梁基永




     予琴室名“松庐”者,乃以所藏元赵文敏琴而名。文敏书画驰誉天下,国人略识书法绘画者,无不视为泰山北斗,艺坛宗匠。文敏之琴学与藏琴,似谈论者尚鲜。

(插图选自《南薰衍雅—梁基永作品选(丙申卷)》,下同。)


     赵孟頫(1254 -1322年),字子昂,号松雪道人,别号鸥波、水精宫道人等。浙江吴兴(今浙江湖州)人,宋室后代。宋亡后,辞官返回吴兴闲居。经程巨夫荐仕元,授刑部主事,累官至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世又称“赵承旨”。薨,晋封魏国公,谥文敏。
   文敏精通乐律,尤善琴,见于史料者,如元至顺三年《谥文》:
  “律吕之学,得不传之妙。”


    又至治二年八月其门人杨载撰《大元故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赵公行状》:
    “律吕之学尤精,深得古人不传之妙。著《琴原》,《乐原》各一篇。”

    文敏所著《琴原》,《乐原》,今皆存,见《松雪斋集》卷六《杂著》。《乐原》一篇,述古人作乐律之本,略谓:
   “今之乐以一清混于七音之中,岂不谬乎,黄钟为众律之祖,宫声为众音之君,皆尊而无二者也。唯其然也,是以有清声焉,此圣人作乐之妙用也。还宫之法,黄钟之均无清声,谓黄钟为宫,则商角徵羽以渐清,自然顺序不待用清声也。大吕为宫,则黄钟为变宫。还宫之法,宫为浊,变宫为清,若乃大吕均,以黄钟为变宫,则是变宫反浊于宫矣,是上陵之渐也,而可乎?(中略)必欲复古,则当复八清。八清不复,而欲还宫作乐,是商角徵羽重于宫,而臣民事物上陵于君也,此大道之乱也。”


     文敏为宋太祖之裔孙,虽出仕元朝,而不忘身份之正统,尤以复古为要,观其所作书画,亦谨慎守古人法度,故论乐律,以正声作最高之美学准则,当时流行之音乐,有所谓“清乐”者,或即文敏所谓“一清混于七音之中“(各本有作”四清混于七音之中”)者,乃南宋后期之小型吹管乐队演奏,所用多为笙,笛,筚篥等,罕用弦乐,与文敏所倡导之黄钟正声,其趣大异,故文敏深恶之。


     《琴原》一篇,论琴七弦之声韵。全文不长,移录如下:

      琴也者,上古之器也。所以谓上古之器者,非谓其存上古之制也,存上古之声也。世道衰微,礼崩乐坏,而人不知之耳。琴,丝音也,非丝无以鸣。然而丝有缓急,声有上下,非竹无以正之。竹之为音,一定而不易,是以用之正缓急而定上下也。


      是故音十有二均,调琴之法亦十有二,而世俗一之。黄钟之均,一宫,二商,三角,四徵,五羽,六七比一二,大吕,太簇如之。夹钟之均,二宫,三商,四角,五徵,一羽,六七比一二。姑洗如之。中吕之均,三宫,四商,五角,一徵,三羽,六七比一二,南吕如之。无射之均,五宫,一商,二角,三徵,四羽,六七比一二,应钟如之。


      如之者,非同之也,如其徽之应,而缓急不同也。苟为不同,则曷从而正之?曰,以管正之也。黄钟之均,一弦为宫,吹黄钟之音,以合一弦,而后弦正。自是以降,以大吕合大吕,以太簇合太簇,无不正矣。夹钟之均,二弦为宫,合之无以异也。仲吕之均,三弦为宫,合之无以异也。夷则之均,四弦为宫,无射之均,五弦为宫,合之亦无以异也。此十有二均之大略也。
 

      夫一弦为宫者,至五弦而止,五弦而止者,五音之外不可以加也。二弦为宫者,一弦还而为羽,羽不可以浊也,故以六弦代之。三弦为宫者,二弦还而为徵,羽徵不可以浊也。故以六七代之。其正体不出乎五弦也。其所以七弦者,亦清声还宫也。至于四弦为宫者,则羽不足矣,不亦穷乎?曰,羽在三弦七徽之上,以按声求之,亦清声也。此琴之大略也。


     此言各弦为宫音之韵部分别,古人亦早有之,非文敏之发明。文敏特举而言复古之重要。由此二篇可知,文敏论乐,皆宗古人之法,尤重“清声还宫”,所谓“得古人不传之秘”者,此二篇并无提及。


    《松雪斋集》中,述文敏弹琴诗,如卷二《咏怀六首之二》:
     美人涉江来,遗我云和琴。朱丝姮玉轸,古意一何深。长歌和清弹,三叹有遗音。逸响随风发,高高不可寻。奈何俚俗耳,折杨悦哀淫。此道捐弃久,沉吟独伤心。

     伤古调之不作,悲流辈好俚俗,此诗恰好作为《琴原》《乐原》两篇之注解。


     文敏之琴友,集中亦颇有提及,如卷二《听姜伯惠父弹琴擘阮》:
     姜子早闻道,淡然遗世荣。艺花有生意,焚香无俗情。时抱琴与阮,弹作松风声。畴昔江湖间,久已知子名。安知十年后,一笑成合并。是邦山水秀,照人肌骨清。愿子石泉上,为鼓一再行。因之洗吾耳,遂欲濯尘缨。


     今人弹琴多佐箫,搭配无间,宋元人喜以阮作琴之伴侣,此调今多不弹。诗集中记载藏琴者,有鲜于枢所赠“震余”,卷三《谢鲜于伯几惠震余琴》:
     仙人已归白云中,空余手植青枝桐,根柯盘郁如蛟龙。一朝辟历驱雷公,烈火半热随狂风。箕子之裔多髯翁,才气迈绝惊愚蒙。抱持归来寻国工,斫为二琴含商宫。我来自北欣相逢,持一赠我为我容。自吾得此不敢寐,终夜起坐弹孤鸿。下弦清泠上黄钟,转弦更张涕满胸。黄虞已远将无同,恨君不识牙与钟,恨我不识瞽与朦,《周南》《大雅》当谁从。


     此诗题下有小字注曰“云是许旌阳手植桐所斫”,鲜于枢为元代书法大家,文敏所谓“箕子之裔”即指鲜于之姓而言。鲜于枢手斫琴两床,名“震雷”与“震余”,其一赠文敏。文敏又有《寄鲜于伯几》诗记载伯几能琴:

      庙堂不乏才,江湖多隠沦。之子称吏隐,才高非众邻。脱身轩冕场,筑屋西湖滨。开轩弄玉琴,临池书练裙。雷文粲周鼎,《鹿鸣》娱嘉宾。图书左右列,花竹自清新。赋诗凌鲍谢,往往绝埃尘。我生少寡谐,一见夙昔亲。误落尘网中,四度京华春。泽雌叹蓄樊,白鸥谁能驯。
   
      鲜于枢辞官隐居西湖,每日弹琴习书,图书满架,此亦文敏理想之生活境界,故两人相莫逆。


     文敏书斋号“松雪”,自署松雪道人,或有以为其所藏有“松雪琴”者,此说由来甚久,如莫尚德《广东古琴史话》记载:
      松雪,有认为广东四大名琴之一。据闻是唐琴,琴音中和雅淡,不类凡琴。宋周密(字公谨,济南人,1232-1308年)《志雅堂杂钞》云大雅、松雪,并赵菊坡藏;其《云烟过眼录》亦云松雪亦菊坡物,后归赵子昂。
     
       据近人南海唐健垣《琴府·古人琴说辑校注》云:“赵菊坡本名赵与勤,宋朝之宗室,南宋理宗嘉熙年间(1237-1240年)知临安府,善摹古,墨竹亦佳。赵子昂即元初赵孟頫,亦是宋宗室,与菊坡是亲戚,子昂晚年得大雅、松雪二琴,大约即得自菊坡。”又云:“故孟頫遂以松雪名其斋,又自号松雪道人。”


      至明张应文《清秘藏》上卷《论琴剑》中谓:大雅、松雪,大雅乃黄玉轸足,二琴皆子昂所收,其以大雅名堂,松雪名斋,义取诸此。”则唐氏亦云“子昂是否有大雅堂则不知。故宫所藏子昂书画,确有大雅印章”云。
     
      此后松雪为中山何玉明所得,辗转流入郑家,因典押轇輵,经三年官讼,始以三百亩田换回,中山郑家珍宝逾恒,由族长保管,不肯轻以示人。本世纪一、二十年代间,其族中有郑健侯者,善鼓琴,恒居祖祠中,得常亲御松雪,故有误以为松雪为郑健侯所得者以此。惟六十年代以还,松雪踪迹已无所悉了。

     则明清以来,已有古琴以松雪为名者,且多托于文敏。其最早见于史料者,为明代万历《尧山堂外纪》记赵孟頫“有古琴二,一曰大雅,一曰松雪,因以大雅名堂而号松雪焉。”永按,文敏号松雪道人,见于前述弟子杨载撰《行状》:
       公性持重,未尝妄言笑,与人交,不立崖岸,明白坦夷,始终如一,名满天下,而未始由自矜之色,待故交无异布衣时,扁燕处曰“松雪斋”,自号“松雪道人”所著词章曰《松雪斋文集》。
      
       从弟子记述可知,文敏号松雪道人,乃其自警操守之语,与所藏琴并无关系,明清好事者,因其号松雪,又斋号大雅,乃附会其所藏有松雪,大雅两琴,实无确据。


     松庐所藏松雪道人琴,原为俪松居主人王世襄先生所藏,先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得自京华旧家,文化革命前,北京琴人聚会时亦曾出以雅奏。1978年,先生赠其族外甥女崔君芝女史,女史为当代著名箜篌家,予得自崔女史许,郑珉中吴文光两先生皆亲书鉴定,目为文敏遗琴者,其可信有二:
       一者此琴外表圆浑,修长合度,断纹完整,与存世标准宋末元初器相类,信为元初制作。

      尚有一得之愚,可附记于此。永得此琴之初,因金徽有四片脱落,曾倩良工修复。匠师告予,龙池凤沼,上下尺寸略有差别,龙池之上侧较下侧,宽三毫米,凤沼因较短,差别仅一毫米。此细节消息极微,为历来言古琴鉴定者所未道。即取各古琴画册以卡尺量之,发见在宋元之间,仲尼式琴常有此差异,元代尤为明显。如徐忠伟氏所藏朱致远琴(见中国古琴珍萃)即为明显一例。尤可注意者,此情况仅见于仲尼式琴。盖因仲尼款式,上宽下狭,而龙池凤沼之造型,早期应与之相呼应,故可推知宋初期仲尼成型之始,方形之龙池凤沼应为上宽下窄,后人不知古人制作心意,明中期之后,一概变为方整,故今存世仲尼式古琴,底板若完整未经改动者,龙池凤沼若有上宽下窄之特征,可断为宋元无疑。
 
      二者,琴之款在龙池左侧,为“松雪道人识”五字。此款用刀峭劲爽利,刀口清晰,为梧桐木原刻,非后加款。而琴通体断纹完整,连岳山与焦尾附近亦密布蛇腹大小断纹,可知数百年间未曾破腹。此款字风格,与同时间之朱致远,南宋金公路等刻款字体一致,可信为元代所刻。


     传世有文敏所绘《松荫会琴图》(绢本,美国私人收藏),图中高士二人,坐古松下青石上,中间一人,所抚仲尼式琴,线条修长,弧度秀美,正与此相近,即南宋至元初流行式样也。

       今存世之古琴中,有文敏款识者,尚有数床,依网路资料,胪列如下。

       2004年,北京荣宝拍卖公司拍出文敏款之仲尼式琴,名“龙吟虎啸”,网路资料介绍谓:
       一张名为“龙吟虎啸”的宋代古琴,昨天在北京荣宝拍卖公司2004年春季拍卖会上,以385万元成交,创下宋代古琴拍卖价格的最高纪录。

         在昨天的拍卖会上,这张宋代古琴起拍价只有80万元,多名买家频繁举牌,但很快只有两名买家竞争激烈,以每次5万元举牌加价,当其中一位买家加到350万元时,拍卖师终于一锤定音,宣布成交。包括佣金在内,这位买家为这张古琴付出385万元。


      据了解,这张“龙吟虎啸”古琴是仲尼式,以虫蛀古桐材所制。琴背池上刻隶书“龙吟虎啸”四字,下嵌一片古玉。该琴被著名古琴鉴赏家郑珉中先生称为“近40年来所见到的最完整的一张宋代古琴”。

      据专家介绍,这张琴之所以备受买家青睐,有两个原因,一是该琴琴腹中左刻一行“松雪道人识”五字。“松雪道人”是宋末元初著名书法家赵孟頫的号,因此有专家认为,“龙吟虎啸”琴便出自这位大师之手,它也是迄今为止国内发现的第一张赵孟頫制作的古琴。

      另一个原因是这是一张官琴。这张有着近千年历史的古琴,尽管历经沧桑,但一直流传有序。据说,赵孟頫死后,其子孙曾把“龙吟虎啸”赠送给元代著名画家倪云林,倪氏后人后来又完璧归赵,把琴赠还给赵孟頫的后代,直至上世纪80年代,赵孟頫后人赵鸿雪的亲属把琴卖给了江苏书画家董欣宾先生。(见北京青年报网页,2004年)


      此琴当年创下宋琴拍卖之记录,由于未见腹款照片,刻字风格尚未得见,然其铭文与松庐所藏一致,如其流传过程无误,则此琴属于赵氏家族所传,可信为文敏遗琴。古人斫琴,款式必有其讲究之处,如与文敏时代相近之朱致远,金公路,其刻款曰“某某制”,文敏刻款,则作“松雪道人识”,曰“识”而不言“制”,盖制者,亲手斫造也。

      文敏富贵公子出身,非手工木匠,故未可亲操斧斤斫木,然其擅审音定调,故云“识”者,款识也,即今日监制之谓也。当时所斫,应有数床,董欣宾所藏旧得于赵氏后人之“虎啸龙吟”,与寒斋所藏,应为同一时期文敏所监制。
又北京陈长林氏亦藏文敏旧藏之唐款琴一床,网路资料介绍:

      由中国著名古琴演奏家陈长林先生珍藏60余载,一直视若珍宝、秘不示人的一张唐代古琴,将在2007年12月9日举槌的荣宝秋季拍卖会古董珍玩专场中现世,据传此琴是元代大书画家赵孟頫收藏的一张古琴,甚至可能就是赵孟頫以此称号的“松雪”古琴!


     此次付拍的古琴为仲尼式,长123厘米,龙池内刻有隶书“光化二年”款、凤沼内刻有隶书“升”字款。光化二年为唐代末期(公元899年)。从“光化二年”及“升”字的字迹来看,其风格为典型唐隶风格,遒劲老辣,中正端庄。风化程度自然古旧,为光化本年所刻。此琴有流水兼蛇腹等断纹,细密自然,环绕琴身,无后世开盖修复痕迹,年代悠久,为唐末所制古琴无疑。


     此琴底面后刻有长方形篆书 “松雪斋”图章,与赵孟頫印谱核对风格完全一致,篆刻手法也符合宋元时期特征,极有可能就是赵孟頫收藏的古琴“大雅”或 “松雪”。只可惜此古琴因丢失底面之镶玉而琴名无从查考,无法断定就是“大雅”或 “松雪”之一,但此琴与赵孟頫必有一段不解之缘。


     此琴历经千年沧桑而品相基本完好,实属难得!久远的年代使其琴声更加苍古,音色细润柔和,泛、按、散三音俱佳,是不可多得的弹奏佳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上海“今虞琴社”雅集时,陈长林先生的父亲---闽派琴家陈琴趣等人都用此琴演奏过,当时著名古琴家、收藏家吴振平先生就有“此琴在《长风》之上”的评价。(据搜狐网页,2007年)

此琴腹款资料未得见,琴之形制虽古,未必为唐琴。如刻款印章确为宋元风格,则当属宋元时期仿唐制作,亦所谓买王得羊,不失所望焉。


(修复前的“松雪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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