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上博楚简〈恒先〉解》

 书法初步 2017-03-02

------正文------


(1)恒先


恒先无有,朴、清、虚。朴,大朴;清,大清;虚,大虚。自厌不自牣,或作。有或焉有气,有气焉有有,有有焉有始,有始焉有往。未有天地,未有作、行、出、生,虚清为一,若寂寂梦梦,静同而未或萌,未或滋生。气是自生,恒莫生气,气是自生自作,恒。气之生,不独有与也;或,恒焉;生,或者同焉。昏昏不宁,求其所生,翼生翼,畏生畏,偉生偉,悲生悲,哀生哀。求欲自复,复生之生行。浊气生地,清气生天,气信神哉。云云相生,信盈天地。同出而异性,因生其所欲。察察天地,纷纷而复其所欲。明明天行,唯复以不废。知既而荒思不殄。有出于或,生出于有,音出于生,言出于音,名出于言,事出于名。或非或,无谓或;有非有,无谓有;生非生,无谓生;音非音,无谓音;言非言,无谓言;名非名,无谓名;事非事,无谓事。详义、利巧,采物出於作。作焉有事,不作无事,与天『下』之事自作为事,用以不可更也。凡多采物,先树有善,有治无乱;有人焉有不善,乱出於人。先有中焉有外,先有小焉有大,先有柔焉有刚,先有圆焉有方,先有晦焉有明,先有短焉有长。天道既载,唯一以犹一,唯复以犹复,恒,气之生。凡言名,先者有疑,妄言之,后者校比焉。举天下之名虚树,习以不可改也。举天下之作强者,果天『下』之大作,其冥蒙不自若作,庸有果与不果,两者不废。举天下之为也,无舍也,无与也,而能自为也。举天下之生,同也,其事无不复。『举』天下之作也,无许恒,无非其所。举天下之作也,无不得其恒而果遂,庸或得之,庸或失之?举天下之名无有废者,与天下之明王、明君、明士,庸有求而不虑?

 

“恒先无有,朴、清、虚。”“无有”是针对“气”与“或”的特定内涵起论,指无规定性之有,惟独无规定性之有才可造就有规定性的具象之有出现。“先”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最开始,否则若说此两者之前尚有无时,便失去了作者赋予“气”与“或”的恒在意义,换而言之,“先”不能是针对时间逆溯为起点,而是指逻辑层面的最初。这一逻辑上的最初阶段之所以较“无有”更先,是在于人类无法通过知性再对现实世界的构成得出更为根本的因由,于是就“无有”之中立出一“恒”。“恒”由本义所伸引,应指某形上之本恒久地存于这一逻辑层面中,但作者并未如《老》、《庄》那样将本体定成“道”而作“恒”使用,反而只是就“恒”体现该层面的恒存,并非指称其为本体。“先无有”虽未定名,作者却勉强的赋予了它一定的性质可供理解,在此超然的逻辑层面中,它具备着“朴”、“清”、“虚”的特质,为“自厌不自牣”者。

“朴,大朴;静,大静;虚,大虚。”“朴”、“静”、“虚”地描述,不是依附于如“气”与“或”这样有着明确内容的概念地描述,而是指向“朴”、“静”、“虚”自身所具备的“大朴”、“大静”、“大虚”。与《老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相类,《恒先》这里所描述地应指本体之“道”,遗憾的是,全篇仅见基于周文化援引的“天道即载”一例,终究没有明确界定为“道”。但《恒先》虽援引“天道”为言,却有别西周文化。周文化言物则止于气,不谈形上原因而以天命思想统筹物属之中的穷极者“气”,仅追究物中之气的变化形式,如《易传》于气论分化出‘阴阳对立’、‘阴阳交感’、‘阴阳转化’的阴阳两气论,进而提出“一阴一阳之谓道”的结论,但此“道”更多指运行规律,不具备本体性。楚文化截然相反,《老》《庄》的道论思想即是对本体地追究,而《恒先》于“无有”之中断出的“自厌不自牣”者也是种本体论。假定《恒先》与《老》、《庄》同属一脉思想,可得有两种猜想。其一,同为楚地隐者之流,则体系相对简陋的《恒先》极可能早于《老》、《庄》,为后者本体论的演变雏形;其二,基于楚道家衍化的别地、别派道家,如齐稷下学宫的黄老之学。老聃、关尹之时已有道论出现,远在北方的孔子既知老聃之名求学,《恒先》若同为楚地隐者之流就很难避开道论的影响,但其并无纯熟的道论体系,故定其先于《老》、《庄》可备一说;且从这一视角考察,亦有助于我们理解楚文化中本体观的共性,这一共性肯定是《老》、《庄》体系趋向成熟本体论的必经之径。再便是别地的别派道家——黄老学派的假设。先秦最后一次的思想辉煌在齐国稷下学宫,黄老学派的产生源于政治支持,是田氏取代姜氏后为其政权合理性辩护的结果。田氏先祖于春秋中期由陈国避乱至齐国,故取陈国老子之学为主,同时又如墨尊大禹、儒尊尧舜,田氏假托黄帝为先祖,以压制姜氏是炎帝后裔的说法。老子为陈国人,其学多受楚文化影响,对形上层面的思考明显有别于以周文化为主的北方文化圈,齐稷下的黄老也因此附带了这一特征,试图通过形上层面回馈形下以衍生“道生法”的哲思。注重“道生法”的政治理境,注定了黄老无法将其形上理论提升至《老》、《庄》的纯粹,则相对简陋的《恒先》便很有可能是稷下学宫的产物,且根据其中关于“或”地使用,以及《庄子·则阳》提及的“接子之或使”,可通过《庄子》与《恒先》思想层面的比较,将《恒先》定为齐稷下的齐人接子所著,详细辨析将在后文展开。附带理由亦可添为,上博楚简碳14鉴定结果是公元前373年至公元前243年之间,接子与季真、慎到、邹衍等人同在稷下学宫,可以说仍活跃于齐宣王时期,符合时间断代。至于齐国稷下学宫的作品为何会流传上博楚简,并不是难点所在。孔子知老子之名求学于南方,各地学者奔走各国求志,《庄子·天下篇》也有各国学人的学术归要,说明战国各时期学者间的交流并不困难,且以上博楚简的庞杂,它涉及了“哲学、文学、历史、宗教、军事、教育、政论、音乐、文字学等”,不难理解墓主会收集到稷下学宫的作品。

“自厌不自牣,或作。”《说文》解:“牣,满也”,按整理者李零先生的译法,可译为安然自足又不自我抑制,指形上者所具备的“大朴”、“大静”、“大虚”是自然而然的如此。“或作”,“或”是《说文》中极其重要的概念,李零先生认为:“从文义看,似是一种界于纯无(道)和实有(气、有)的‘有’(‘或’可训‘有’),或潜在的分化趋势(‘或’有或然之义)。‘乍’读‘作’,这里指‘或’的创生”。其次,曹峰先生在《〈恒先〉的气论一种新的万物生成动力模式》一文中译为:“道体虽自我满足但也不压抑自己,有种不确定的、微弱的东西“或”生出来”。学者普遍地将“作”理解为创生,可若言“或”从某而生,则有未生之时,“或,恒焉”无法成立;且文中尚有“生”字使用,若言“或”从某而生,理当写为“或生”而非“或作”。考《说文》:“起也。秦風無衣傳曰。作,起也。釋言,穀梁傳曰。作,爲也。魯頌駉傳曰。作,始也。周頌天作傳曰。作,生也。其義別而略同。別者所因之文不同。同者其字義一也。有一句中同字而別之者。如小雅作而作詩箋云。上作,起也。下作,爲也。”笔者以为“作”固然有‘生’义,但“或”却是恒在者,故只能取‘为’义,指形上的“自厌不自牣”者令“或”运作,实现其功用。

“有或焉有气,有气焉有有,有有焉有始,有始焉有往。”学界普遍地将本句视作“宇宙生成论”,可实际上“或”、“气”、“有”、“始”、“往”的序列中没有丝毫的生成论迹象,任意两个概念间所过渡的介词“有”并不意味着生成。“终”与“往”是对具体存在者的考察结果,“有”是对“物”的抽象化归纳,“有”、“始”、“往”三者便不具备生成逻辑,只是基于已存的实在者所衍生的观念。再者,“有气焉有有”,若就白话文可翻译为“有”是因“气”而有,但“气”如何而有,却不能说因“或”而有“气”,是因为,作者通过“气是自生,恒莫生气,气是自生自作,恒”赋予了“气”湛然常在的意义,若说因“或”而有“气”,“气”便有未生之时,不再具备恒常义;并且“或”也被作者赋予“或,恒焉”的恒义,若两个恒常者有先后的生就之分,则不必称“恒”,故“或”与“气”也无法构建生成链。上述五者既无法构成完整的生成链,便不能以“宇宙生成论”充作《恒先》的主阐述模式,因将万物的起源困惑追究至时空起点者才是“宇宙生成论”,而将万物的存在困惑追究至逻辑起点者则是“本体论”的范围,后者不是探究存在者何时出现,而是从已存在的当下考察存在者的内在构成。《恒先》正是基于对存在者的内在构成问题思考,才逐步交织其政治理境,不过这其中有一定的理解难度。

“有有焉有始,有始焉有往”,当具体事物被我们抽象为“有”这一概念后,以“有”为界限的正向推理使我们获得了“终”、“始”的认识,那么“有”何以存在的问题则是反向推理,其表现为“有或焉有气,有气焉有有”。一般来说,先秦道家者流反向推理的逻辑起点,最终得依托于本体之道,案《恒先》即“自厌不自忍”者,但由于《恒先》的结构奇特,作者有意分割形上、形下,并以介乎其间的“或”为逻辑起点,那么我们以“本体论”概括虽不失为错,但却不够准确。这一点,我们犹应注意。具体之“有”必然存在着‘将生而未生’的阶段,否则若非‘将生’便不可‘生’,《恒先》于此‘将生而未生’的阶段中划分出三个层次予以解决“有”何以为“有”的问题,分别是:“气”,它与“有”这一概念同为物属的范畴,但却为“有”提供成为实在的必要基础;其次是“或”,“气”虽为物属的质料因,但单一恒在的“气”不能直接促变为“有”,“或”正是促使“气”变化为具体者的关键因素;最次,“或”何以使“气”变化出具象的“有”,这源于使“或作”的“自厌不自牣”者。在反向推理的三个层面中,“或”与“气”均为恒在者并无先后之分,但因形上者地介入,迫使着“或”只能夹杂在“气”与“自厌不自牣”者之间,成为此逻辑链的首要者,达到阐明“有”何以为“有”的困惑。在此,我们不能因“有或焉有气”一语认为“气”由“或”生,否则两者无法具备恒的性质。“有或焉有气”是从“自厌不自忍”的形上层面推求的逻辑顺序,但《恒先》的形上体系实际是基于存在的已存中,由物属的穷极者“气”逐步推入形上,则“气”是作为物属中最为根本的质料而被优先确定,故两者并无谁生谁的先后问题,只是分属的层面不同,只能以同在性而不能以先后顺序理解两者。当然,但作者虽提供“或”与“气”的概念试图构建“有”的存在理论,但分属形上的“自厌不自牣”者却不在其构建的逻辑链中出现,说明作者在有意识地隔离形上超然之因与形下的关联,以至于下文的内容几乎都是建立于“有或焉有气,有气焉有有,有有焉有始,有始焉有往”的存在论中阐发,而非依托于形上本体的“自厌不自牣”者。就此一点,也必然导致了“恒先无有”一语中的“恒”字不具备本体性。

“未有天地,未有作、行、出、生。”“天地”一词首先指“有”所存生的场域,其次则泛指不同学说中的境界效应,前者是中哲的共性,如《庄子·达生》“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即以“天地”作为万物存生之场域而描写;其次,“天地”既是万物存生的场域,则必然包含着一切的总价值而成人事准则或境界的关联,且以儒、道为例亦各偏尚,限于《恒先》的篇幅,我们尚无足够的文本线索将其“天地”划分为有对人事准则、境界的关联,因而只能使其优先具备场域的意义。然而单纯的场域性无法使“天地”具备有“作”、“行”、“出”、“生”的表现,因此后一句“未有作、行、出、生”应指向“万物”而非“天地”。存生于已有之中的人类无法经历到“天地”未形的时刻,若说先有“天地”,方才有第一、第二乃至更多的“物”出现并形成“作”、“行”、“出”、“生”的活动,这在逻辑上讲不通。因此,古人是在排除矛盾的线性生成序列后,择取了相对正确的答案,使得“天地”一词具备了并存相依性,它既代表着场域同时也必然涵盖着“万物”。道家尤为明确,郭象注:“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也。天地以万物为体,而万物必以自然为正。自然者,不为而自然者也”(《庄子注·逍遥游》)。另外,儒家也有着“天地”与“万物”并存相依的认识,但始终未将“天地”的终极价值普及于“万物”,而是作为道德观念体现并限制在人类自身。这在孔子、子思时期或许不明显,但从孟子“四端”起,其意向愈演愈烈。

“天地”既代表着场域也同时涵盖着“万物”,“作”指运作,“行”指周行,“出”指滋生,而“生”与“出”的字义相同,“生”必另有所指,尝试去除原文“未有”二词,逆向解读此句:天地万物在运作,当运作达到一定的周行规律后,就会有新的存在萌发滋生,天地就此生生不息。“天地”不能是僵死的概念,它与“万物”的并存相依正凸显出古人对存生境域的动态认知,《恒先》虽不是为了凸显世界的动态性,但作“未有”两词则欲体现动态世界‘将有而未有’的阶段,那时“虚清为一,若寂寂梦梦,静同而未或萌,未或滋生”。马王堆出土的帛书《黄帝书·道原》亦有相同句式,作“恒先之初,迥同太虚,虚同为一,恒一而止,湿湿梦梦,未有明晦”,两句虽可考其字义,但不具备解释的必要性。它们所描述的不是时空起点,而是指天地万物在‘将有而未有’阶段的茫昧不明,不是绝对的虚空,而是一切都在混茫无分之中静待萌发滋生。该认识的妙处在于,一切万有均在此‘将有而未有’的阶段中翻然自化,此一阶段虽未曾有“有”,却必至于“有”,意在将视角拖至“气”与“或”中为我们展开‘有何以将有’的体系构建。

“气是自生,恒莫生气,气是自生自作,恒。”“气”并非从时间的某一刻或空间的某一处突然出现,“气是自生”意味着自身就是自身的因。需要指出的是,“气是自生”的“自生”是体系上的概念,“自生自作”则是解释该概念,后者的“生”与“作”为动词,义在解释“气”如何“自生”。“自生”表明“气”是自我生就自己,否定对生因的推求;“自作”表明“气”的存在是自我维系的运作,否定外在依赖。另外,“气”与“宇宙”的附带问题或可略提,如《文子·自然》“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尸子》“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可见“宇宙”并非是一个实在的概念,而是就时间与空间的无限性所造,但就《恒先》,后人所造的“宇宙”一词显然无法包含“气”,是因为“气”的无处、无时不在才使得它所遍布之处即为“宇宙”,而非因为宇宙的无限性,而令“气”无处、无时不有。这一逻辑顺序不可倒置。

“气之生,不独有与也;或,恒焉;生,或者同焉。”周楚文化中,解决“物”的变化必借助阴阳两气的运动,但楚文化更推进至“物”何以由“气”而生的问题,即,究竟是什么决定着“气”衍化为“物”?就“气”自身而言,“自生自作”只能说明“气”的恒在,但单一的存在无法促使自身产生变化并生就天地万物,哪怕它自身具备着无限性的可能,也仍旧需要启发条件。因此“气”的恒在并不孤独,“或”也是这样的恒在者;“气”因“自生自作”而具备恒义,则伴随“气”所互作的“或”也将随之具备着无限且恒的性质。使“气”脱离自身的“自生自作”性而产生“生”的变化,正是与“或”一同运作的结果。本句可引前文“自厌不自忍者,或作”一语理解。

《恒先》的气论非常具有启发性,作者将“气”赋予“自生”的内蕴有两种用意。“气”作为形下的穷极者,是承“或”而勾连形上的“自厌不自牣”者,以启自身之变化成为天地万物的“有”,在这一形式中,“气”既然因“自生”而被赋予恒在性,那么道家的本体观便只能是内在于形下的形上哲思,其体系的最终诉求亦只能将事物完备的可能性推回自身,而非外求于彼。这是由“气”的先决性质决定的。其次,气恒即物恒,表明具体之有不曾间断,这与庄学“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犹其有物也无已”相似,虽然庄学更为强调通过因果律推求具体之有,从逻辑上告诉我们宇宙中的“物”一直存在着,《恒先》则优先确立“气”这一质料因的“恒”义,以为具体之有提供无终无始的看法。两种运思相辅相成,逻辑上推求“物”必然会涉及“物”的质料因,因此庄学也同时取用“气”解释“物”的变化,称:“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庄子·知北游》)。《老子》“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四十二章》),虽然不曾点明“恒”义,却就阴阳二气解释万物的构成。另,郭店楚简的《太一生水》也曾使用过“气”,却作“下,土也,而谓之地;上,气也,而为之天”,这与《恒先》的思想有别,《恒先》虽有“清气升天”,但主要作为质料因使用以促成清气为天的变化,而《太一生水》的“气”仅形容清气而不具备哲学意义。由此观之,若由气论的趋向看待两文,《恒先》显然是归于《老子》、《庄子》一类,《太一生水》则是楚地的别派隐者。

除气论外便是“或”的构造,它极其新颖而原始。“气”既为物属的质料构成,“或”便不得不超出物属的范畴,学界就此已有许多解释,略标两别。以李学勤先生《楚简〈恒先〉首章释义》为代表,则引《淮南子·天文训》“道始于虚霩,虚霩生宇宙,宇宙生气”,将“或”理解为“虚霩”,训为“域”,指空间概念;该观念不涉及时间,故后有王中江做《〈恒先〉宇宙观及人间观的构造》,认为“或”也同时具备时间的概念。这一理解的错误是强行以宇宙生成论理解《恒先》,则在“有或焉有气”一语中必将牵合《淮南子·天文训》,以为“气”的存在场域预留解释余地。但具备“自生自作”这一特性的“气”何须预留场域?这就是上文略述“气”与“宇宙”两义的意义所在。并且《恒先》并无宇宙生成论的成份,强行牵合时空的概念只会偏离文本。其二,整理者李零先生解释为:“‘或’,在简文中是重要术语。它是从‘无’派生,先于‘气’、‘有’的概念,从文义看,似是一种界于纯无(道)和实有(气、有)的‘有’(‘或’可训‘有’),或潜在的分化趋势(‘或’有或然之义)”李零先生采取保守理解,赋予“或”在文中所应有的逻辑位置,即肯定其介乎形上形下之间,但在解释“或作”、“或,恒焉”时未使贯通,难能构建其理论构架。相对而言,笔者更倾向李零先生的保守解释,因此中仍可推进。

由庄周所存生的年代为下限,这期间齐楚的形上思想具备着一致的共性。从构建目的上讲,轴心时代全球思维迸发的标志在于,构建形上解决形下的存在困惑,但在构建方法及意识上道家者流便显得大不同。就形上对形下的过渡,如我告诉你上帝七天造创世界,这是神学思维,而道家则非常理性地告诉我们,“形上”(道)与“形下”(物)之间不能直接具备必然关系,《老》、《庄》据此而言“一”,《恒先》则言“或”。从构建意识上讲,他们不仅令形上成为形下的所由,更以“自”的哲思意向令形下的完备不必寄诸形上,而使之回归其自身;从构建方法上讲,形上、形下不直接关联,是通过某种界乎其间的概念进行过渡,即“一”与“或”。该构建意识只在后世的魏晋玄学的个别思想家手上重现,构建方法则于庄周门人开始,即老庄道论思想完善后便鲜有使用,而逐步完善的构建使《老》、《庄》更跳出了《恒先》的不足。其不足在于,《恒先》虽承认宇宙万物无不由“气”构成,但不等于从理论上解决了死生变化的机理,因本末关系没有得到合理的回应。作者所面临的障碍是,语言概念无法表明现象背后的形上之因,否则无异于将之等同为物,则为使形上者不受任何时空条件及属性的限制,作者在解释形上流转于形下的逻辑链时剔除了形上者而以“或”启,列为“有或焉有气,有气焉有有,有有焉有始,有始焉有往”。一方面要解释存在的困惑,一方面怕对形上者有所限制,于是“或”这样的中介概念便担当着类似于老庄中“物之极”的范畴。但遗憾的是,老庄中物之极的范畴只是“一”这一概念的次生内涵,其主内涵是对存在总体的固有说明,所以老庄后来能摆脱“一”这样的中介者,做到了对道物关系的直接表述。《恒先》将“或”拘固在物之极的范畴造成其理论的固有不足,则就上未能使形上落实于形下,造成了本与末的疏离;就下反使其“或”成为了形下世界的决定性力量,无异于承认宇宙存在主宰。

通过对《老》、《庄》的深入分析,道家的特质在于通过世界本身,回答我们面对的一切经验现象所产生的困惑,即以存在者为根据揭示自我本身即其存在的根据与理由,从而达到对存在状态的最终说明。若就《恒先》对比,可划分出三个问题体现它与《老》、《庄》在同一精神特质下的不同表现。究竟是形上者使宇宙万有平等地成为“物”的存在?还是“或”使宇宙万有平等地成为“物”的存在?愈或是宇宙万有因其自我而平等地成为“物”的存在?以《恒先》为例,三问在其体系内是梯阶性过渡,即首先确立“自”的意向使下文实现自作的普遍真理,从而涵盖“明王”、“明君”、“明士”,完善政治理境;其次,于“气”中确立“自”的先在性,即以“自生自作”的特性为启发,与此同时也为形下世界寻求到了普遍的永在条件。再次,“气”生成天地万物的困惑,实际是在人类感性知觉所察觉的存在当下做的叩问,“因生其所欲”一语即是,此时作者所寻求的正是“一”、“物之极”、“性命之极”略同的范畴,是物何以为物的根本因。根本因的寻求是道家基于存在本身的回应,给予名言界定的“或”表示着某种不确定因素,正是这一不确定者赋予了“气”演化成千差万别的具体者。决不能认为“或”是上帝式的造物者,而只能将“或作”的因由推于形上的“自厌不自忍”者解决存在的最终困惑。《恒先》通过对诸多语言概念进行定义,将事物的存在困惑归结为“气”、“或”、“自厌不自忍”三个层次解决,并试图由此揭示存在者的存在状态以建立其政治理境,可除“气”能为天地万物提供“自作”、“自为”的依据外,“或”与“自厌不自忍”无法赋予存在者有关“自”的意向,这意味着他的形上结构仅在单向地解决存在的两重困惑,而未将之落实到存在状态相呼应。而《老子》的形上认识完备于《恒先》,以道论为主所构建的本体论(本根论)通过“道法自然”一语将形上贯穿至形下,《庄子》则将《老子》“道法自然”的认识深化为“自本自根”,也同样达到了贯彻本末的效果,这是《恒先》所不曾企及的高度。以上三问只有第三问才是根本性的,但该意向不可不证自明,因为你必须解决基本的存在困惑,否则无法体现对存在状态的肯定说明。因此,相较《恒先》的静态分析,《老》、《庄》的动态性结构完善了这一步,使得问一、问二均能反哺问三,不再是空悬的设定。

“昏昏不宁,求其所生。翼生翼,畏生畏,偉生偉,悲生悲,哀生哀。”《恒先》以“或”构建了对宇宙运动变化的基本看法,但未局限于事体考察其意义,而是通过“翼”、“畏”、“偉”、“悲”、“哀”将之括充到情态与状态的层面。“此生此”的认识,强调任意事体或情状,都因是此非彼的固有内容而从差别性归入“自”的同一性中,则不论事体及情状,在其“未或滋生”阶段,都必处在‘将有而未有’中静待翻然自化。“昏昏不宁,求其所生”,正是对此未化而将化阶段的描述。

“求欲自复,复生之生行。”“昏昏不宁”指混茫不测中具备着某种冲动,任意已存、可感的事体及情状,因其固有内容而在“未或滋生”阶段的“昏昏不宁”中潜藏着自我的创造冲动,这正是“欲”的所指。当“不宁”中冲动的平衡被打破或得以冲和,可感的事体及情状随即诞生。解读道家文本的要领,须从已存的当下逆向考察立言之旨,“自”地使用具有非常宽泛性的主语指向,可以是任意可感者,“复”表明是从可感者已存的当下所做地逆向推理,则推理的结果仍需要回到已存中予以印证。作者通过“未或滋生”这一境域所探求的‘将有而未有’阶段,‘将有’即至‘必有’,“复”所蕴藏的意涵正指潜在状态到可感状态的回归。动词“求”地使用,更为迫切的凸显了这一境况。“复生之”,从潜在到可感,从未有到将有,终使我们回到对已存的必有者在“生”这一实际阶段进行考察,此时“生”的实际活动才逐步展开,表现为“生行”。

“浊气生地,清气生天,气信神哉。云云相生,信盈天地。同出而异性,因生其所欲。”“生”的活动是以“气”为基质的物质起始,一气的阴阳变化促使着宇宙中“生”的创造永在不息。李零先生疑“信”为“伸”,认为“此句似乎是说气的沉浮升降非常神奇”(释“气信神哉”)、“此句似乎是说气到处弥漫、充满天地”(释“信盈天地”),可取。“同出”指同出于“气”,“异性”指存在者于“昏昏不宁”中已然具备了自身的创造冲动,故虽禀气可感,却各有所异;即由于“因生其所欲”一语导致。作者在此,实际是将我们的视角回置到了“求其所生”、“求欲自复,复生之生行”的逻辑中。另有两点注意须提,一是“同出异性”的表述类似《老子》“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但两者所论述的层次不同,并无贯通可能;二是“昏昏不宁”中所存在的自我创造以及“同出异性”的限定,与《庄子·天地篇》“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一致,可参看。参看的意义在于,同是基于‘将有而未有’的阶段思考,庄学提出“一”作为自我创造的起点,《恒先》则提出“或”作为自我创造的起点,我们是否可从体系构架的共性中推断出更多见解?

“察察天地,紛紛而复其所欲。”《广雅·释训》:“显显、察察,著也”。“纷纷”指繁杂。“复”本义指往复,意为只有当你至于此处方能返回彼处,本文则伸引为从潜在到实在的回归,所成就的正是可感者本身。这句话是说,在这显著的天地中,纷杂的万物无不因“复”的形式使其从各自的冲动中生起。《恒先》中“复”的概念与《老子·十六章》“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在义理上几乎一致。可共参。

“明明天行,唯复以不废。”《广雅·释训》:“明明、斤斤,察也”。“天行”指天地万物的运行。考察天地万物的运行,只有“复”不会停止。我们对天地的考察本就在已存中进行,则任何有效的理论都不能断言宇宙存有终始,“复”这一生起的内在逻辑必将永不停歇。

“知既而荒思不殄。有出于或,生出于有,音出于生,言出于音,名出于言,事出于名。或非或,无谓或;有非有,无谓有;生非生,无谓生;音非音,无谓音;言非言,无谓言;名非名,无谓名;事非事,无谓事。”案《管子·内业》:“心以藏心,心之中又有心焉。彼心之心,音(意)以先言。音(意)然后形,形然后言,言然后使,使然后治”,“彼道之情,恶音(意)与声,修心静音(意),道乃可得。”则此处“音”皆作“意”,以贯通“言”的概念。作为《恒先》存在论的逻辑起点,“或”一直潜藏于“有”的事实内,但此处的“有”并不指有形有象者,它仍处于‘将有而未有’的阶段,只因“自”的必然才使得我们断定在“未或滋生”阶段中存在着“昏昏不宁”的不可知内容。即将成为“有”的“有”,只是包含着“有”所将有的内容,直到“昏昏不宁”的冲动得以冲和,“生”的可感性才能从此中得以出现。“生”的本义象形为初生于土的草,可伸引为对从无至有的存在状态的总括,但按作者上节所引,除事体也同样有对情状等一切可感知状态的涵盖。面对纷杂的世界,可感者被我们所融摄从而致使“意”的形成,表达意义的“言”也随之出现,但“言”是否可表达所思之“意”,乃至于“意”之所指的实际可感者?这就出现了“名”。本段逻辑链中,作者省去了“实”的表述,但我们必须将之加入理解。只要通过“名以定实”的认识才能弥合三者(“言”、“意”、“名”)所存在的差异,而于普遍的认同中规范人类对世界的认识与交流。“名者,圣人所以纪万物也”(《管子·心术上》)剔除对圣人的崇尚,“名”不可能是某一个圣人所拟,故其意义在于“纪万物”而非“圣人”,意指“名”规纪的言语概念完善了人类认识和反映世界的基础。“名”的界定最终使我们形成“事”的必然,是人类对世界的逐步深入接触。

作者通过存在论的构建,逐步地将视角扩充到名实可纪的“事”的现实层面,目的是为开启下文的政治理境,且为善这一环节,更举“此非此,无谓此”的逻辑自圆其说。那么问题来了,“知既而荒思不殄”是什么意思?曹峰先生在《〈恒先〉研究综述――兼论〈恒先〉今后研究的方法》罗列了目前学界对该句的多种解读,但因篇幅过长,不便摘录。此按丁四新先生《楚简〈恒先〉章句释义》:

 

“既,当训“已”。廖名春、李锐说,巟,读为“亡”;天(上从宀),即“天”。其说可从。亡,无也。天,在这里作动词,谓合乎天道。“知既而亡思不天”,意思是说,知道既成的天道,则没有什么思考不符合于天道,合乎自然的。此“思”,入乎自然之化,而不是违反天道的思虑。文末“有求而不虑”之“虑”,与此处“思”的含义不同。另外,此句的“巟”,也可能读为荒,乃荒远之义。“天”,读为殄,殄灭也;不殄,指人事、人命之类不会绝灭、毁灭。如此,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知道“天道”或“天行”既备之理,而远思将来,则人事、人命不会绝灭。”

 

丁四新先生对《恒先》的编简排序与本文不同,但这两种解释都很符合文本对《恒先》的理解,且第二种更为贴切。“不殄”不应只是针对人事,应指天地这一整体。至此段以下,可定为《恒先》的下篇,是阐述对人事的理解。

“祥义、利巧,采物出於作。”按曹峰及董珊先生的释义为准,“祥”是事神,“义”是事人,“利”指货利,“巧”指智巧,但“采物”若指象征等级制度的旗章服饰之属,显然不合文理。因取董珊先生《楚简〈恒先〉初探》以及顺真先生《上博楚简道家文献〈恒先〉篇通解及章节拟构》解,将“采物”理解为“万物”。

“作焉有事,不作无事,与天『下』之事自作为事,用以不可更也。”“事”的产生源于“作”,指天地万物间的相互接触。“不作无事”可视为“作焉有事”的反举。“与天下之事自作为事”一语是以“自”为本位的论述,举个例子可以很好理解,如A参加某议会,实际A只是作A自身所能做的事,而议会上的每一个人都在议论自己所应当议论的课题,这才形成了议会的整体。全篇之“作”都是单纯地指‘为’,即运作,如上文“或作”,而“用”则指自己使用自己所固有的,这一不可更变的必然涵盖着天地万物。另外,整理者李零先生认为“甬”读“庸”,本文则以《说文》“庸,用也”简化,但不论是否为“用”,都不妨碍本句解读的成立。

“凡多采物,先树有善,有治无乱。”按廖名春先生《上博藏楚竹书〈恒先〉简释》,“多”疑读“施”,指置綵物,用綵物。此句颇可不解,无法界定主语指向。若不指天道运行,但下文“有人焉”一句却将此句限定人外;若指天道运行,则“善”与“治”何从而谈?道家无为之治并不需要立此两者。当然也可通过下句界定这一问题,但笔者认为无足轻重。

“有人焉有不善,乱出於人。先有中焉有外,先有小焉有大,先有柔焉有刚,先有圆焉有方,先有晦焉有明,先有短焉有长。”案道家所固有的向度,“乱出于人”是指人类的语言概念破坏了天地的纯完,知性迫使我们打乱浑然无分的统一世界,从而得出“中外”、“小大”、“柔刚”、“圆方”、“晦明”、“短长”的区别。通过感性知觉对天地万物进行分割,使我们日益加深对周遭一切地应用,但意义世界的膨胀也加剧了我们脱离世界的真本所在。郭象《庄子注·在宥》篇概括的最为精要,言“人在天地之中,最能以灵知喜怒扰乱群生而振荡阴阳也。故得失之间,喜怒集乎百姓之怀,则寒暑之和败,四时之节差,百度昏亡,万事失落也”。虽然笔者并不认为《恒先》能理解老庄的两重世界观,这表现在,他没有成熟的本体论构建以及勾连现实与意义两个层面的方法论,但却不能否定他基本知晓了意义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基本区别。

“天道既载,唯一以犹一,唯复以犹复,恒,气之生。”“载”,承载。“一”是对上句对偶的否定。“复”指可感知者生就的形式。“恒”强调天道所负载的天地万物始终是以“一”与“复”的形式存生。“气之生”,通过“有或焉有气,有气焉有有”与“有出于或,生出于有”的对比,可知“气”的概念虽然重要,但在不同语境下仍有选择性,本句是强调物质基础。

“凡言、名,先者有疑,妄言之,后者校比焉。举天下之名虚树,习以不可改也。”“先”、“后”分别指“言”与“名”两个概念。“妄”,按《庄子·齐物论》“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亦以妄听之奚”,意思是,‘我尝试给你说说这不曾被确信的言论,你也以不确信的态度听听吧’,因此“妄”实际代表着“言”所存在的疑惑。且结合上文“名出於言”的顺序,可证“言”的不确信,最终因“名”得以确立才具有共许的含义。整句话的意思为,主体自我所存在的困惑必通过言语在商定讨论之后,由“名”的概念进行确定,而全天下的“名”都是如此虚设,只是都习以为常到不可更改了。作者异常清醒的认识到“言”的不确信,以及“名”的虚设,但在社会中约定俗成的结果却变得如此实在。

“举天下之作强者,果天『下』之大作,其冥蒙不自若作,庸有果与不果,两者不废,举天下之为也。无舍也,无与也,而能自为也。举天下之生,同也,其事无不复。『举』天下之作也,无许恒,无非其所。举天下之作也,无不得其恒而果遂,庸或得之,庸或失之?举天下之名无有废者,与天下之明王、明君、明士,庸有求而不虑?”“举天下”之言,是作者由其体系所发明的普遍真理,至于内容的细致梳理,已然大可不必。这里值得一说的是“其冥蒙不自若作”,此语的难度甚于“知既而荒思不殄”,但前者尚可由全文的诠释理路界定其意义,后者按理说也是可以的,不过笔者愚陋,未曾寻出成理的解释。


------

注脚换成了尾注,并省略了对引用书名的摘录,仅摘取对文本有用的引申内容,不过想来你们也无法坚持用手机看到这里的。。

①:顺序与整理者李零先生基本一致,但断句有别。

②:《恒先》中出现过五处“亙”字,分别是“亙先无有”、“气是自生,亙莫生气,气是自生自作,亙”、“气之生,不独,有与也。或,亙焉”、“唯一以犹一,唯复以犹复,亙,气之生”。学界普遍以整理者李零先生断“亙”为“恒”为准,裘锡圭先生则在《是“恒先”还是“极先”》一文中辨析考证,除“或,亙焉”外,其余皆因读“亙”为“亟”作“极”使用,至于“或,亙焉”一语若作“极”则完全无法解释,因此裘先生虽大胆假定“又疑這個‘亙’字或許也應讀為‘極’。‘極’有達到最高最遠之處義,如《詩·大雅·崧高》‘駿極于天’之‘極’、《爾雅·釋地》‘四極’之‘極’”,却始终要回过头来称,“在郭店《老子》簡,甚至在其同組之簡中,‘亙’字既可用來表示‘恆’,也可用來表示‘極’。所以〈亙先〉中的“亙”字,既用來表示“極”,又用來表示橫亙之“亙”,是並不奇怪的”。两种说法各存一说,而笔者虽更为倾向将所有的“亙”理解为“恒”,但不具备本体性。

③:“包含《恒先》在内的上博楚简,因为是盗掘文物,出土地点、下葬年代不清。中国科学院上海原子核研究所做过碳14年代测定。其结果是2257±65年,因1950年是国际标准年,故上博楚简抄写于公元前308±65年,即公元前373年至公元前243年之间。《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第一册的《前言》指出,通过竹简与字体的分析,通过和郭店楚简的比较,推断下葬时间是楚受到秦攻击,国都由郢迁陈的公元前278年以前。而原著的形成时间当然要比抄本的抄写年代更早,因此,可以说《恒先》至迟在战国前期已经形成。”浅野裕一·《新出土文献与思想史的改写—兼论日本的先秦思想史研究》

④:《史记·孟子荀卿列传》:“慎到,赵人。田骈、接子,齐人。环渊,楚人。皆学黄老道德之术,因发明序其指意。故慎到著十二论,环渊著上下篇,而田骈、接子皆有所论焉。”《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

⑤:此句大致有三种断法。其一,按李学勤先生,“往”字下脱重文符号,可断“有始焉有往。往者未有天地”;其二,曹峰先生作“有始焉有往者。未有天地”;其三,李零先生在解读简1时去“者”字,作“有始焉有往。未有天地”。李零先生去“者”字,或许认为它不合整体修辞结构,且《庄子》大宗师篇“未有天地”的句式,亦可断后句无须前缀。本文从之。断法是文辞异议不妨碍解读,其中“往”与“始”对,意指从“有”之“始”出发,即后来“终”的含义。

⑥:如《庄子·天道》:“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天地”已被明确被作为准则或境界的泛指,而郭象在《庄子注·逍遥游》注解“天地”一词,使其再进一步,道:“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也。天地以万物为体,而万物必以自然为正。自然者,不为而自然者也”。“天地”不仅涉及境界,更具备着自己而然的特征,万物以及人身的准则也当依此。又《孟子·公孙丑上》:“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朱熹在《四书章句》注解此句称:“天地以生物为心,而所生之物因各得夫天地生物之心以为心,所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此“天地”则不同道家所谓自己而然,它具备着孟子下文所说的“四端”,为道德主体的终极体现,乃至于开启“四端”则是“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之所在。

⑦:朱熹在《《孟子集注·离娄章句下》注曰:“人物之生,同得天地之理以为性,同得天地之气以为形;其不同者,独人于其间得形气之正,而能有以全其性,为少异耳。虽曰少异,然人物之所以分,实在于此。众人不知此而去之,则名虽为人,而实无以异于禽兽。君子知此而存之,是以战兢惕厉,而卒能有以全其所受之理也。”(“人之所以异于禽于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注)

⑧:《吕氏春秋·圜道》解释“天圆地方”作今人所说形态上的“方”与“圆”理解,而是就其字义于哲思的视角诠释为:“何以说天道之圜也?精气一上一下,圜周复杂,无所稽留,故曰天道圜。何以说地道之方也?万物殊类殊形,皆有分职,不能相为,故曰地道方。”

⑨:后世《潜夫论·本训》中有类似的表述:“上古之世,太素之时,元气窈冥,未有形兆,万精合并,混而为一,莫制莫御。若斯久之,翻然自化。”《列子·天瑞》则为:“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但《列子》对“将有而未有”阶段的描述更为复杂,如“太易”、“太初”、“太始”、“太素”,以及“易”、“一”、“七”、“九”的相变都异常生僻,笔者无法破解其内涵。

⑩:“不宁”中的冲动仍可与上文“若寂寂梦梦,静同而未或萌”相呼应,但“静”与“不宁”的指向存在着巨大差别,“静”指未有不曾突破未有的阶段,“不宁”指未有即将突破未有的阶段,“或萌”的萌发未曾发生正预示着这一区别。

⑾:看起来似乎多此一举,但人类的主观意识注定了这一形式的重复。存在虽已然存在,但仍旧需要证明存在何以存在,哪怕自身的存在根本无需任何理由支撑。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