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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杜先生授权！ 努尔哈赤开创的天朝最终以慈禧时代而告终。“老佛爷”曾经得到过两件现代的礼物：一是李鸿章送给她的英国火车，一是袁世凯送给她的德国汽车。袁世凯为这辆“奔驰”花费了一万两白银，但最终因为没人能跪着开车而功败垂成。 早在汽车出现之前，欧洲就已经建立了一个成熟完善的近代工业体系。工业革命之后，四轮马车完全实现了工厂标准化的大机器制造，玻璃窗、橡胶轮胎和滚珠轴承等新技术，使马车更加廉价和舒适。18到19世纪，马车几乎成为所有新兴城市的共同风景线，新兴的市民阶层成为轮子上的新人类。 产业革命为轮子革命铺平了道路，1886年，德国工程师卡尔·本茨将内燃机装在一辆四轮马车上，汽车就这样诞生了。事实上，从“顶篷带着流苏的四轮双座”马车到现代汽车，完全是一件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只是将马的牵引换成内燃机而已。但中国的双轮骡车几乎与汽车没有多少共同之处。与马车相比，汽车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它“不尥蹶子、不咬人、不知疲倦、不出汗，只有干活时才吃饭”。 几乎与汽车出现的同时，一种不需要任何外来动力的行走机器诞生了，它就是自行车。只需要10公斤铁和l公斤橡胶，它就将人行走的速度提高了一倍以上。没有哪一种发明比自行车更神奇，自行车堪称是人类最杰出的轮子作品。人类虽然发明轮子的历史已经长达5000多年，但直到自行车出现之前，从来没有人能把两只轮子连接起来乘坐。人类第一次不需要借助外力，就可以双脚离开地面行走，两个轮子解放两只脚。同治八年（1869年）的《上海新报》记载：“兹见上海地方有自行车几辆，乃一人坐于车上，一轮在前，一轮在后，人用两脚尖点地，引轮而走。又一种，人如踏动天平，亦系前后轮，转动如飞，人可省力走路。” 从自行车诞生的那一天起，这种两轮机器就风靡了全人类，并引发了一场席卷世界的妇女解放运动。自行车使得中产阶级妇女可以很容易就能够独自外出，从而使自行车成为一种独立自由的标志，自行车在中国一度被叫作“自由车”。1928年10月7日的《申报》“本埠新闻”记载： 闸北太阳庙文安坊内，有年轻妇女尹王氏，于昨日傍晚骑乘自由车，在大统路一带大兜圈子，更有多数工人随后拍掌胡调。四区巡长么万钩，正率警在该处检查行人，以尹仿佛率众游行，竟然有伤风化，遂命警将尹连人带车，拘送至区署，经署长判罚洋五元以儆。 1930年，有一个叫潘德明的中国人，骑着一辆自行车从上海出发，开始环游世界之旅，7年后返回中国。潘德明因此成为骑车环球第一人，举世知名。在德国时，潘德明得到希特勒的亲自接见。英国自行车制造商对潘德明如获至宝，欲与其洽谈广告合作。可惜转眼间，潘德明和他的自行车竟然飘然而去，消逝在人群之中。 或许也可以说，自行车最伟大的贡献就是将人类带入飞行时代。修理自行车的莱特兄弟给轮子装上了翅膀。如果说4000多年前，人类第一次借助轮子离开了地面，那么这一次人类借助轮子飞上了蓝天。1979年，布莱恩·艾伦骑着他用自行车改装的人力飞机，从法国飞到了英国，他用双腿连续蹬了3个小时。 当马车将西方城市带人轮子时代之际，中国的城市文化以租界这种洋泾浜形式迅速萌芽，从而使一个黑暗中世纪的中国突然间迎来了现代的黎明。无论是中国的轿子，还是欧洲的四轮马车，竟然都未能在“洋人”的城市里流行开来，而是一种装有橡胶轮胎和海绵座椅的“黄包车”为中国城市装上了轮子。据说这种人力车是美国传教士果伯为了锻炼身体而发明的。正是这个随着鸦片一起来的人力车，将中国第一代市民拉入一个轮子时代。一个世纪后，中国城市竟然拥有40多万辆人力车，无数勇敢的人力车夫与内燃机驱动的汽车一起穿行于大街小巷，这使中华民国政府将其斥为对“人格的贬损”，但这种看法并不适用于古老的中国轿子。当时曾有人送给“布衣大佬”吴稚晖一辆人力车，吴将车子的两根拉杠锯掉，直接当作沙发椅用：“一个人有两条腿，自己可以走路，何必要别人拉？” 人力车无疑是对中国轿子的改进，也是一种艰难的进步。城市之外的乡村中国，始终以脚夫和轿夫作为运输工具，基本与轮子无关。中国所谓“路”，只限于人的脚或牲口的蹄子行走，几乎没有轮子之“道”，“帝国政府和民众很大程度上将修路的事情交给了大自然”。 明朝初年建设紫禁城，需要运输大量巨型石材。为了将这些重达数百吨的石料运进北京，专门铺设了一条冰道，甚至为此一路打井，以保证用水。有技术专家计算过，当时的木质轮车根本无法承载这么重的石料。要在普通土路上推动一块百吨重的石料，需要动用1500多个壮劳力；而在冰道上，人数便减为338人；如果再在冰道上泼油润滑，连50个人都用不了。 1907年，一场世界汽车拉力赛拉开战幕，起点就是北京的德胜门，终点是巴黎的凯旋门。其时，巴黎已经从马车时代开始进入汽车时代，而北京依然是一座骆驼背上的乡村城市。但接下来的10余年中，传统的中国马车都换成了橡胶车轮。“尽管北京尚未进入汽车时代，但制造商们已在认真讨论在华建厂的可行性。辛亥革命爆发日寸，北京仅有6辆汽车，而现在已有500辆，并且还在继续增加，几乎每隔一天就会有一辆新汽车上路。可以肯定，在不远的将来，将会有成千上万辆汽车跑在北京的道路上。”这份1919年的西方杂志预言：“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你都将看到，一个现代化的中国、富裕的中国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中国素有“人命关天”的传统，对轮子作为一种杀人武器的警惕，体现了中国人的传统智慧与美德。民国八年（1919年）5月24日的《大公报》报道： 自社会日趋奢靡，凡达官伟人，以及稍有几文臭钱者，莫不鄙视人力马车，而以高坐汽车为阔绰。驾驶者又夙无经验，恃其坐主之有势力财力，横行乱聘，在坐车者自觉御风而行，非常得意。而贫苦人民，步行街头，被蹂躏于飞轮之下者时有所闻，良可痛也。今闻警察厅已严定规则，实行取缔。俾豪暴者知所儆惧，稍戢其游戏杀人之野心，是亦慎重生命之一道也。 与公元前的战车时代相比，第二次世界大战作为一场轮子上的战争，其规模和毁灭力不知要大多少倍；钢铁车轮将战争送到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无处不是战场，机械化闪电战和坦克大战让远古的战车相形见绌。东方战场虽然也进入了火器时代，但还远没有进入轮子时代。面对轮子上的日本军队，没有轮子的中国军队不得不抢夺民用大车。美国人格雷厄姆·佩克于1941年在中国旅行时发现，“农民真正关注的一个紧急问题就是国民党征用大车”。 美国思想家托尼朱特在《沉疴遍地》中说：“自从火车发明以后，旅行就成为了现代化的象征和符号：火车和自行车、摩托车、汽车和飞机一起，在艺术和商业中被当成了一个社会站在最前沿的证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国全面的轮子时代是从自行车开始的。半个世纪前的1962年，飞鸽、凤凰和永久这三大名牌自行车凭票供应的价格为每辆150元，而当时的人均年收入仅为70元左右，几乎不吃不喝劳动两年才可以买起一辆自行车。实际上自行车几乎是最廉价的轮子，如此精巧的发明竟然连专利申请都没有。当20年前中国自行车保有量达到了5亿辆时，中国第一次进入轮子时代。自行车使中国人第一次将自己的移动速度集体性地提高了一倍，将自己的活动半径延长了数倍。甚至中国当局将“幸福”和“繁荣”定义为每个家庭拥有一辆“飞鸽”自行车。 与城市的自行车同步发展的，是乡村的人力架子车。中国农民在30年前基本放下背篓和扁担，从而进入轮子时代。从几千年的独轮车到双轮架子车，这无疑是一种很大的进步，不仅载货量大了许多，而且不再有翻车之虞。也就是说，仅仅30年前，中国才第一次成为一个轮子上的国家——虽然这个轮子仍需要用人自己的力量驱动。 100年前，美国的亨利·福特创造了世界第一条轮子流水线，并用它来生产轮子，T型汽车——这种有4个轮子的“钢铁怪物”从此发轫。每24小时就有10000辆T型车驶下生产线。号称要“给世界装上轮子”的亨利·福特使美国成为第一个轮子上的国家。汽车几乎是美国精神的象征——那种自由驾驭和掌控的感觉。1978年时，中国千人汽车拥有量为世界平均水平的1/5200，名列世界倒数第一。如今中国汽车总数将近2亿辆，中国人似乎一下子从自行车时代跳到了汽车时代。仅仅一代人的时间，中国就实现了一个关于轮子的最大梦想。对一个当代中国人来说，汽车不仅是他的衣服，也是他流动的家，中国的每一个新娘几乎都是从轮子上开始自己的婚姻。今天的中国已经取代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汽车市场；从奔驰到宝马，来自德国的轮子成为一种最值得炫耀的权力图腾。 “如果一个民族使自己的习俗变得过于牢固，它便不会再发生变化，于是就像中国一样，变得没有改进能力。”与有着悠久轮子历史的西方文化不同，中国传统的轿子文化借助西方轮子又一次起死回生。汽车在中国并不是交通工具，而是权势与面子的物化，因此汽车在中国常常被叫作“轿车”。轿子文化在轮子时代就变成为轿车文化，轿子的雍容、气派、华丽也成为中国轿车文化的核心内容。轿子权力演变为轮子权力，并由此催生了轮子时代的新“舆服制”。中国人关于汽车时代最大的烦恼是被堵在路上，当轿车的轮子不再转动时，人们似乎又回到了没有轮子的轿子时代。 250年前，西藏活佛达赖六世为了觐见天朝的十全皇帝，从拉萨出发向北京进发，在路上用了整整3年。在轮子时代的今天，从拉萨到北京如果坐飞机只需要短短数小时。轮子改变了世界的距离，不知天高地厚的地球在轮子时代变成了“地球村”。中国古代传说中，费长房有缩地之术，能把千里变咫尺。很久很久以前，在《山海经》中，不仅有“夸父逐日”的典故，还有一段“奇肱飞车”的记载：“奇肱国善制飞车，游行半空，日可万里。”甚至有一个神话人物——哪吒脚踩“风火轮”。 在一个人类被轮子征服的时代，神话已经不存在了，甚至人们连最后一点想象力也正在失去。这个世界正变成一个轮子主宰的世界，现代人的日常身份，不再是“行人”，而是“乘客”。 如果当下中国正进入第二次轮子时代的话，那么春秋战国就是中国第一个轮子时代，那也是中国轮子文化的本土出处：有羡慕轮子的冯谖，有崇拜轮子的孔子，有鄙视轮子的庄子，也有一个拒绝轮子的颜濁。《战国策》中记载，齐宣王欲拜颜濁为师：“愿先生与寡人游，食必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颜濁不卑不亢地予以拒绝：“愿得归，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言罢飘然而去。 扫码关注本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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