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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教、言教、家教,是我一生的功课

 昵称31496050 2017-03-03
摘要

时时追忆起往事,虽然父亲平时都很忙,但是在我人生的关键时刻,他从未缺席。我启蒙的时候,父亲亲力亲为。我生病的时候,父亲夜半寻医。我有物质需要的时候,父亲有求必应。我考试的时候,父亲抗暑陪伴。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父亲欣然与会。我服兵役的时候,父亲默送关怀。我出国的时候,父亲亲自送我出国。虽然父亲威严,但是也让我当面吐槽,以菩萨心待之。


身教、言教、家教,是我一生的功课
作者:南一鹏


父亲南怀瑾的离世,对所有的人来说都超乎想象的早。不论是子女还是学生每个人都怀着尊崇期盼这盏灯能长明让自己在为人处世上不致迷茫

生命中真正的学习,要靠真实的经历。在自己有了孩子之后,方才了解父母与子女的情感是如此的深。不管父母是多大的年纪,如果父母健在,好像仍然有着依靠。等到父母都离开以后,才会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山巅,上面只有蓝天白云,这种“山登绝顶我为峰”,亲情上的失落感,唯有经历过的才会了解。

长大的孩子会很怀念父母对你小时候的督导我就是这样。我羡慕父亲的才情,父亲的诗写得真好。读父亲的诗,最喜欢那些大气豪放的表达。台湾夏季多台风,不过窗前观看狂风暴雨,别有美感。每当风起云涌之际,我就想起父亲那两句话——“开帘吩咐闲风雨,为洗天衢万丈尘”。我相信,父亲应该也是在台风天写的这首诗,我自己每次念起时,也假假的比手画脚,跟着豪迈一番,羡慕得不得了。


虽然排行老三,但我算是在台湾出生的长子,是长男。所以我想父亲对我还是有一点点期望的。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开始要我背《三字经》《千字文》《古文观止》《千家诗》《唐诗三百首》,还有“九九乘法表”等。当时背的是深恶痛绝,如今却深入骨髓。这些优美古文的熏陶,对我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每天早上父亲出门的时候,就给我指定一段文辞让我背。每天傍晚回来的时候要考,背不出来可是要挨打的呢。不过,其实父亲每天规划的,也不超过一百个字吧,没有太多任务,否则会有反效果。教小孩子必须量力而为,如果逼迫太紧,反而会让小孩子失去兴趣。背《陋室铭》是欢喜的,因为它很短,也很有趣。背《滕王阁序》是痛苦的,却也是最美的。而《三字经》,《千字文》里的天文地理人事全面的知识,像补脑的药,让中国住进了心里,虽然不能说这样就把我的国学基础打好了可是把我对中国文学文化的兴趣给奠定了

教育最重要的是提供一个环境,人自然就会学。自小家里可是儿童读物满山。我从小就生活在《三国演义》、《罗通扫北》、《李世民征东》、《封神榜》、《水浒传》、《西游记》、《安徒生童话》、《希腊罗马神话》等书堆里。我从小坐拥书城,是书堆里长大的,直到离开父亲。他的私人图书馆,多半供我独享,这是父亲给我的最大的财富吧。不是说这些书,而是父亲给我的这个环境,就是他身教家教的最重要成分。因为这些书籍,既是启蒙,也是终身受用。从我会看书起,父亲就让我随意进出他的书房。

我喜欢不时地看看父亲在读什么书。他读完的书,如果不是太过艰涩难读,就会成为我读的下一本书。父亲读书,时常会做点评,有时就在书页空白处写下些心得或是评语;对他喜欢的字句,也会在旁边加以圈点,有如古人读书的习惯。后来我也学会了这样的习惯,喜欢的书总有些地方让我画花了。

今天许多人认为父亲是国学大师,然而,他的国学才华都是自修而来,少有师承。通过父亲的经历,我的耳闻目睹,我自己深刻了解,人是教不会的必须自己会学

父亲在我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开始去大学里教课,接了比较多的课程,教学授课,课业批阅,学校里的事情很多,也比较忙,没有时间督导我了。就此放牛吃草任我行。

好在我已经喜欢读书,养成和父亲一样读书广而博的兴趣。父亲对子女就是以开放式的态度来教育。除了最初对我读的书有所要求外,之后给我的只是一个环境,一个靠自己去学习的环境。每个人智力雷同,就看自己是否能扭转习性,突破固定的个性,开启新的层次而已。

父亲的朋友圈,亦对我们影响很大,我们从小接触的都是才华横溢的长者,像王凤峤先生、刘大镛先生。每次这些朋友来的时候,我们小孩子们也很高兴地跟着大人“吃喝玩乐”,搬藤椅、凳子到住宅外、到房子前,把门口当院子,坐在外面喝茶、吃柚子、聊天、笑闹。父亲跟朋友聊天时,我们小孩也会旁听,那些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诗词典故,在我耳中如雅乐般动听。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时刻是多么幸福。


父亲有一位易经老师,我们都称他老人家胡公公。胡公公会卜卦,我好像从小学到初中的每一年,父亲都会叫我在过年的时候去找胡公公卜卦,也就是去算当年的运势。我们小时候也好高兴,总觉得要算命啦,就去找胡公公,反正只是觉得好玩,每年都要算命。虽然讲的都是一些抽象的、关于读书的叮嘱,但是玩玩卜卦也很有趣。胡公公拿出三个铜钱要我撒到桌子上,撒完了六次,出了卦象,胡公公嘴里念念有词一番,就鼓励我一下,叫我回去好好读书之类的话。我们说谢谢胡公公,然后把红包给他。稍长大以后回想起,才晓得这是父亲的用心啊。胡公公是他的老师,父亲只是叫我们孩子每年去送一个红包给胡公公,也是探望一下老人家,让他开心。我们小孩子有什么命好算的,都只是读书罢了。这就是父亲对我的身教,父亲不要让胡公公觉得只是拿一个红包,好像是在照顾他老人家似的,而是一种有尊严的作法,让他高兴。我领会父亲的用心,学到父亲的为人。同样的,父亲还有一位老朋友鲁居士也是我每年要去探望的。

在我们家道艰难的时候,有人给我们半袋米。可是,那天有别人到了我们家,提起附近另外有一家人,简直苦不堪言,已经完全没有米下锅了。父亲就把这半袋米给拎过去了。这是母亲给我讲的一个故事,我也常记在心。父亲的为人先天下之忧,先为他人着想。父亲为人,凡有所取,必有所报,我们从小到大,时时耳提面命。受父亲的影响,我们子女也都自然学会了舍而不取。

很多人批评我父亲,说南老师三教九流的人都交往,其实这些人也不过是这三教九流中的一员,只是不知道自己定位在哪一教,哪一流。父亲真的是以平等之心待人,以无分别心待事。任何人到南老师前面来,想跟南老师讲话都没有问题。

父亲讲,一个有学问的人更是要谦和,因为一个农民都可以用它懂得的事理,耕种出粮食,来喂饱社会大众;而很多人往往做学问一辈子,却不一定能对其他人有什么贡献。不要把学问当做一种身份地位的差别划分,而是要把学问当做是可以影响和改变、帮助别人成功的助力

父亲对弟弟的脾气个性极为了解,所用教导方式也很禅很狠。小时候没多打他,成年之后可没有放过他。几年前,弟弟国熙告诉我,早先去探望父亲时,父亲对众人说:“这个是我孩子,读了西点军校,有学位,无学问。”弟弟当场傻眼,不知如何应对。这种杀威棒是打的国熙满头金星……

后来弟弟加入基金管理公司,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问他在做什么?他回答:“基金管理。”父亲又问:“基金管理又如何?”弟弟回答:“这个行业让我认识很多有钱人。”父亲三问:“认识很多有钱人又怎么样?”弟弟回答:“我可以赚很多钱。”父再问:“那你赚很多钱以后又怎么样?”弟弟此时突然哑口无言了,这是他没有想过的问题。这时父亲真正的言教就来了,父亲说:“儿子,你是一个没有人生观的人,你还不如去讨饭算了,讨饭也可以活一辈子。”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弟弟和我说起时,我感慨万千,告诉他希望有一天他会了解父亲对他的爱有如此之深。父亲关心的是慧命,不是生命;是存在,不是生存。弟弟自九零年代到香港居住,时常会打电话问候父亲。但是父亲因为打扰极多,有时候接亲人电话语气直接,说:“你打来干嘛?”弟弟就说:“是你说的,对老人家要每天问候。”这时候,父亲马上就和颜悦色地说:“对的,对的,不但要打,还有每天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让弟弟哭笑不得。


父亲的一生以“言行合一”为最大特点,不许空言,不违背信义。父亲常教导我们,人贵自立。以他老人家为例,从不愿意接受子女的回报,也从不要求子女参与他对国家和社会的工作。父亲对一生取得的成就,都秉持“为而不有”的原则,父亲出生地——地团叶故居的捐赠如是,金温铁路的建设亦如是。父亲为了保护子女免受争名夺利的无妄之灾,从来没有要求我们参与任何他做的事。我们似乎也天生与他有着观念上的契合,从未因任何自身的利益向父亲开过口。我们从小就学习着“放下”,对名利权情,对世俗世事,对物质欲望,大多沾而不黏。

多年前,赴美前,虽然能带的行李有限,我还是从父亲的书架上拿了许多的书。一套小字的《二十四史演义》,从小读到大,看了几遍,实在舍不得离身,也被我带来了。每次看到书架上的书,都会感念父亲和我分享他的藏书。这些书,还有父亲的教诲,会随着我的足迹而延续、存在,这是我对父亲永远的怀念。

时时追忆起往事,虽然父亲平时都很忙,但是在我人生的关键时刻,他从未缺席。我启蒙的时候,父亲亲力亲为。我生病的时候,父亲夜半寻医。我有物质需要的时候,父亲有求必应。我考试的时候,父亲抗暑陪伴。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父亲欣然与会。我服兵役的时候,父亲默送关怀。我出国的时候,父亲亲自送我出国。虽然父亲威严,但是也让我当面吐槽,以菩萨心待之。此刻,那颗放归无所住的心,悸动不已,久未纷扰的神识,令浑身搐动不停;我现在写这些文字,有些模糊,应该是我的眼睛尽是雾水,尽是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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