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知识 | 梅跃辉：论屋漏痕一点号中国美术报
《中国美术报》第56期 书法 怀素与邬彤为兄弟，常从彤受笔法。彤曰：“张长史私谓彤曰：'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余自是得奇怪。’草圣尽于此矣”。颜真卿曰：“师亦有自得乎？”素曰：“吾观夏云多奇峰，辄常师之，其痛快处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又遇坼壁之路，一一自然。”真卿曰：“何如屋漏痕？”素起，握公手曰：“得之矣”。 ——【唐】陆羽 《释怀素与颜真卿论草书》 颜真卿曾向怀素请教书法，怀素以“夏云奇峰”“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和“坼壁之路”等自然形象喻指书法，颜真卿悟以“屋漏痕”相对，怀素听后激动地站起来握住颜真卿的手夸奖他领悟到了。由此可知，“屋漏痕”与怀素所举的事物一样，是以自然形象阐释书法。 顾名思义，“屋漏痕”本是房屋漏雨流过的痕迹，显然这雨水不能是水流如注的奔涌直下，而应是渗漏雨水的淤积，并杂有粉尘，有一定的黏稠度，渗流的速度是缓慢的，时常会遇到阻力，不怎么顺畅。滴流的过程中水分不断地被前面的墙壁吸附，越往下水流越小，水分减小至不能滴流时，在重力势能的作用下凝固在欲滴的瞬间，收尾处是圆融的，其迹是连续、凝涩和浑厚的，与书法所讲求的涩笔、藏锋笔法，淳朴浑厚的意趣及连绵不断的气脉是极其一致的，所以古人常以“屋漏痕”解读书法。 【唐】颜真卿 裴将军诗(局部) 古人论书，主“屋漏痕”表“藏锋”观点的较多。比如，董其昌《画禅室随笔》中提到：“颜平原屋漏痕，折钗股，谓欲藏锋。”姜夔也在《续书谱》中对“屋漏痕”明确阐释，他说：“屋漏痕欲其横直匀而藏锋。”又言：“笔正则锋藏，笔偃则锋出……常欲笔锋在画中，则左右皆无病。”笔锋正则可藏锋，即令笔锋在画中即可。丰坊虽未直接言明“屋漏痕”表“藏锋”，但提出“不露圭角”的解释：“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则如屋漏痕，言不露圭角也。”（丰坊《书诀》）。董内直则认为“屋漏痕”是谓“起止无迹”，白蕉在《书法十讲》中引董内直的话谈道：“写字之点，如空屋漏孔中水滴一点圆，正不见起止之迹。”白蕉在此句后注曰：“屋漏痕，如屋漏水于壁上之痕，言其痕之委婉圆润，非只言漏水点滴。”以上诸家，虽各自形容不同，但均认为“屋漏痕”与“藏锋”无异。 【唐】颜真卿 裴将军诗(局部) 然而，徐谦则认为董内直谬解了“屋漏痕”的本意，并指出“屋漏痕”是就笔画中段的质感而言的，强调笔画中段的丰盈，藏锋、中锋用笔和运笔的徐行：“中段处处皆如藏头之头”“笔心合墨盈满其中，徐徐进行，自称屋漏痕。以此作篆。谓之'春蚕食叶法’，是为篆法金针”（徐谦《笔法探微》）。所谓“藏头”，蔡邕《九势》中提到：“藏头，圆笔属纸，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即，圆笔、中锋和藏锋的笔法，与徐谦提出的“笔心合墨盈满其中”大同小异，所以徐谦说以“屋漏痕”作篆书，是篆法的金针。“春蚕食叶”指运笔的节奏要缓笔徐行，和王澍“篆书用笔如绵裹铁，行笔须如蚕吐丝”（王澍《论书剩语》）相仿。 【唐】颜真卿 裴将军诗(局部) 徐用锡也曾对“屋漏痕”与“中锋用笔”进行过详细形象的分析，他说：“屋漏行壁，委蛇曲折，而锋藏于中。观漏处干，两旁有晕，则中痕一路不偏不倚，显然可见。如善书者，看其所作，映日照之，中间行笔处墨淡，墨俱推在两旁，宛然不二。'锦裹铁’，于此可想。”（徐用锡《字学札记》）徐用锡认为“屋漏痕”的中痕不偏不倚就如同书法点画的墨色，映日观之，“锋藏于中”。故徐用锡对于“屋漏痕”的理解就在于“中锋”用笔。沈尹默也认为“屋漏痕”是喻指中锋笔法的，他在《书法论丛》中说：“而清臣（颜真卿）则以'屋漏痕’警喻'中锋’，更为显明确切。” 李日华对于“屋漏痕”的理解比较特别，他在《论屋漏痕》中说：“屋漏雨，言相承溜下，滴滴不差移，而潴畜奔泻处有自然不变，不可预设，此在统视连行中得之。”大意是说“屋漏雨”滴滴相继流下，顺势而不偏移，但至集水奔泻的地方，有无偏离变化，不能预想，这应放在整个连续的行进中来理解。概是说明“屋漏痕”有上下连属、气脉相承之意。 【唐】颜真卿 自书告身帖 综合古人对“屋漏痕”的理解，并结合颜真卿的作品来看，“屋漏痕”应是以自然的形象喻指书法的术语，以“不露圭角、起止无迹”来形容书法的藏锋笔法；以漏雨夹杂粉尘的黏沾徐行比喻行笔节奏的舒缓和逆锋涩行的运笔；以“屋漏痕”的充实饱满形容笔画中段的丰盈沉厚；以“屋漏痕”两旁有晕，中痕不偏不倚警喻“锋藏于中”的中锋用笔；以“屋漏痕”的上下连属喻指书法笔意的相承连续和气息的连贯。 “屋漏痕”所蕴含的笔法笔意非常丰富，主要表现为藏锋中锋的用笔、沉实凝涩徐行的运笔、圆融厚重的点画、自然生动的意趣、淳朴拙厚的审美及相继承续的气脉等，这些形象的喻指要想落实于书写，还需善使笔锋，所以周星莲在《临池管见》说：“颜鲁公古钗股，屋漏痕；皆是善使笔锋，熨帖不陂，故臻绝境。”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