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楼台花自红丨顾太清词选

编者按语 被誉为“清代第一女词人”的顾太清，在今天似乎不为大部分人所熟悉。所谓“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相比之下，纳兰容若的名头可要响得多。晚近著名词家况周颐对此曾有精辟的点评：

今以两家词互校，欲求妍秀韶令，自是容若擅长；若以格调论，似乎容若不逮太清。太清词，其佳处在气格，不在字句，当于全体大段求之，不能以一二阕为论定，一声一字为工拙。此等词，无人能知，无人能爱。夫以绝代佳人，而能填无人能爱之词，是亦奇矣。

这么一想也不奇怪，尤其是作为女性文学，在人们的印象中往往与“幽怨”“柔情”等词挂钩，而太清词却少脂粉气，也少时人热衷的浓挚之笔与精警之句，难以满足一般读者的期待，自然也就“无人能爱”了。但是，能把精致的生命过得“深隐沈着”（况周颐语），这本身就很难得。其遣词造句在今天看来或许显得陈旧，但其中的淡雅情味却是稀见的，甚至是生鲜的，亦是热流中的一服清凉散。小编略选太清词二十三首，以供读者清赏。

苍梧谣

夫子以十金易得古玉笛一枝，且约同咏，先成《翠羽吟》一阕，骊珠已得，不敢复作慢词，谨赋《十六字令》，聊博一笑。

听。黄鹤楼中三两声。仙人去，天地有余青。

苍梧谣 正月三日自题墨牡丹扇

侬。淡扫花枝待好风。瑶台种，不作可怜红。

桂殿秋 题画

清露下，月明中。凤凰栖老碧梧桐。吹箫仙子凌风去，十二楼台花自红。

长相思 为陈素安姊画梅小幅

深胭脂。浅胭脂。细蕊繁英压满枝。清香入梦迟。

乍开时。欲谢时。铁干铮铮瘦影欹。东风任意吹。

浣溪沙 中秋作

楼外秋寒知不知。看看又到菊花时。半窗白日影如驰。

去日已多来日少，来何欢喜去何悲。且斟美酒对清辉。

菩萨蛮 次湘佩鹊

春阴乍合云偏散。幽窗更觉愁人倦。辜负看花天。黄尘杂柳烟。

三分春正好。弱絮黏芳草。难熨小眉痕。相怜镜里人。

菩萨蛮

海棠倦倚东风重。梨花共结同心梦。阶下自徘徊。苔侵金缕鞋。

春光深几许。共坐花前语。风动柳毵毵。花酣酒亦酣。

好事近 过枣花寺看牡丹，是时花尚含苞

将近牡丹时，已是海棠零落。祝尔早些开者，怕东风担阁。

匆匆古寺暂分襟，执手更相约。十日重来恰好，定看花南郭。

诉衷情 春日

忙中己过早春时。病因强支持。东风簸弄花事，细柳袅烟丝。

深院宇，日迟迟。绣帘垂。杏花消息，乍暖微寒，燕子先知。

更漏子 怀云林

雨丝丝，风细细。尽是销魂滋味。风细细，雨丝丝。相思十二时。

我忆君，君忆我。两意一无不可。君忆我，我忆君。愁肠似转轮。

忆秦娥

情萧索。啼鸦过尽春寒作。春寒作。春城十里，月明吹角。

哀音一片伤凄绝。黄昏更觉东风恶。东风恶。深深庭院，重重帘幕。

早春怨 春夜

杨柳风斜。黄昏人静，睡稳栖鸦。短烛烧残，长更坐尽，小篆添些。

红楼不闭窗纱。被一缕、春痕暗遮。淡淡轻烟，溶溶院落，月在梨花。

入塞 盆梅

好花枝。正清香、欲破时。似霓裳一曲，奏罢下瑶池。红也宜。白也宜。

小楼夜凉月影移。短屏山、衾冷梦迟。洞天深处护冰姿。蜂不知。蝶不知。

南乡子 云林嘱题《薰笼美人图》

窗外雪昏昏。人倚薰笼昼掩门。寒恋重衾眠不起，氤氲。一瓣心香谁与焚。

写出画中身。浅黛愁含隔宿痕。彷佛思量多少事，消魂。何处行云梦不真。

临江仙 清明前一日种海棠

万点猩红将吐萼，嫣然回出凡尘。移来古寺种朱门。明朝寒食了，又是一年春。

细干柔条才数尺，千寻起自微因。绿云蔽日树输囷。成阴结子后，记取种花人。

定风波 雨中海棠

晓起庭除遍落花。乱红和雨受风斜。惟许荼蘼同一梦。寒重。飘零残粉卸韶华。

满树轻阴垂绿绶。剩有。翩翩碎影护檐牙。切莫东风尽吹落。斟酌。枝头红萼暂留些。

满庭芳 次筠邻主人咏絮原韵

倦绣停针，摊书小卧，流莺恰恰殷勤。东风帘幕，春老饯花魂。最是韶光难系，渺茫茫、来去无痕。无端底、风前弱絮，也会自纷纷。

颠狂飞不定，恼人情绪，暗度朝昏。惹秋千红索，风月柴门。零乱沾茵落溷，无凭准、勾起愁根。天涯路、千团晴雪，飘舞过邻园。

惜秋华 壬寅七月廿一，重睹邱中天游阁旧居有感

旧梦天游，倚晴空、犹是当年楼阁。绣户绮窗，蛛丝暗牵帘幕。纵横薜荔缘阶，隐幽径、兔葵燕麦。萧索。噪斜阳，剩有营巢鸟雀。

认取阑干角。乱蓬蒿掩处，绽海棠红萼。景如此，人非昔，向谁寄托。不堪四载重来，怅怀抱、情伤心恶。难著。对西风、泪痕吹落。

木兰花慢 题长洲女士李佩金《生香馆遗词》

生香孤馆在，只燕子、旧巢安。怅左华右竹，东张西角，噩梦难圆。歌残曼声金缕，剩五更残月照啼鹃。满目幽花野草，伤心落叶哀蝉。

妒花风雨护花幡。憔悴损芳颜。有秋雁新诗，簪花法帖，种种销魂。无端多情多病，更多愁多怨费缠绵。一笑悬崖撒手，茫茫流水空山。

探春慢 春阴

九十韶光，清明过了，一年春色将尽。雨洒芳田，烟霏深院，偏是清阴惹困。燕子来时候，已辜负、几番花信。海棠零落闲庭，风飘万点成阵。

懊恼留春不住，算只有陌头，杨柳勾引。漠漠情怀，恹恹天气，况又阴情无准。多少伤心处，奈岁月、暗催双鬓。对酒当歌，回头往事休论。

金缕曲 王子兰公子寿同寄词见誉，谱此致谢，用次来韵

今古原如此。叹浮生、飞花飘絮，随风已矣。落溷沾茵无定相，最是孤臣孽子。经患难、何曾容易。况是女身兼薄命，愧樗材枉受虚名被。思量起，空挥涕。

古人才调诚难比。借冰丝、孤鸾一操，安排宫徵。先世文章难继绪，不过扶持培置。且免个、鹑衣粟米。教子传家惟以孝，了今生女嫁男婚耳。承过誉，感无己。

金缕曲 送屏山姊扶柩旋里

岂是无情者。送将归、家山安葬，匆匆车马。此去长途须保重，仔细雨天风夜。况已是、暮年人也。卅载交情如手足，怅离怀多少伤心话。难把你，车儿把。

牵衣执手偏难舍。盼鱼书、总然数字，也须亲写。我本多愁君善病，两地情牵意惹。梦不到、横河宅舍。硬著心肠真个去，此时情何日方能罢。相思泪，风前洒。

金缕曲 自题听雪小照

兀对残灯读。听窗前、萧萧一片，寒声敲竹。坐到夜深风更紧，壁暗灯花如菽。觉翠袖、衣单生粟。自起钩帘看夜色，压梅梢万点临流玉。飞霰急，鸣高屋。

乱云黯黯迷空谷。拥苍茫、冰花冷蕊，不分林麓。多少诗情频在耳，花气熏人芳馥。特写入、生绡横幅。岂为平生偏爱雪，为人间留取真眉目。阑干曲，立幽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