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布洛赫之《维吉尔之死》

维吉尔是几千年前的罗马大诗人，布洛赫这位活跃在二十世纪上半叶的奥地利犹太裔的小说家，在这本书里他描写了维吉尔死前18小时的心理活动。在现代文学史上，我觉得这是可以媲美詹姆斯.乔伊斯的小说《尤利西斯》，无疑《维吉尔之死》是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
这是布洛赫后期的一部，号称是最复杂、最重要也是最著名的长篇小说。当然作者的在现代文学史上是非常重要的，特别是在德语现代文学批评中，可以和卡夫卡、穆齐尔相提并论。如果单论书的内容，情节是比较简单的，但是不容忽视的是作者对于整个时代，整个现实世界的深刻思考。
人文科学的基本特点就是要寻访意义，是事实的意义而不是事实的本身。人类精神的本质也可以说是追寻意义，这是一部文学著作，我们要做的就是对文学文本的阐释。我们得到的是对那个时代的理解，使自己的文学素养和精神提高到一定的高度。那什么是文学文本的阐释？其实质就是寻访在文本中蕴含的对时代、对现世个体的生命意义。生命个体可以通过精神活动去超越现实，也就是给定的世界，从而确立自身的存在意义。
在公元前一世纪，那个时代是和作者所处时代有很多相似之处的，战争把握着个人与时代的命运，古老的宗教形式逐渐在挣扎中衰落。因此在1946年作者曾对美国日耳曼学教授魏干特说了，选维吉尔为小说主人公的原因，便是如此。作者就是想以那个时代来象征20世纪。小说中蕴含的是对人与世界的关系所探讨的终极问题，从文本中我们所得到的不是单单的寥寥数言，而是精神。这是历史中的精神文本，我们作为个体有权利去探讨它，这不仅是对历史负责，更是对那个时代产生的精神困境做出确实可靠的解答。小说的主线由一个传说组成，这也是布洛赫选择维吉尔为主人公的一个原因，这个传说就是维吉尔在临终之前要求要焚毁《埃涅阿斯记》。我们就要询问诗人维吉尔为什么要焚毁《埃涅阿斯记》？维吉尔在死亡体验中得到了什么样的启示和认识？我们要解答这个问题，首先就是要明白布洛赫和世界的关系。任何一位伟大的作家都是他与时代的产儿，当然布洛赫也不例外。布洛赫的一生反映的就是整个时代的问题史，欧洲文化遭受了虚无主义，而陷入了困境之中。这是一个绝对真实与终极价值遭受质疑的“价值崩溃”的时代。而人们急需找到一条路，布洛赫便记录了这种境况，他选取维吉尔那个时代，就是为了反映作者所处时代的种种。
布洛赫曾这样概括自己的一生：“这里讲述的是一个问题

的历史，这个问题恰好与我的年龄相当，这个问题不停的在我眼前浮现，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也是一部自传。这个问题就是绝对的丧失的问题，是相对主义的问题，在相对主义那里，已经没有绝对的真理，简单的说，那就是作为问题与现象出现的那个巨大的马基雅维利主义。”由此可见布洛赫是坚决反对虚无主义的，而他也是在追求绝对的价值真实的一生。通过还原小说文本，我们也就可以对布洛赫所遭受的时代问题加以还原。
在文本中布洛赫对这一现象的解释是：一个维吉尔形式的心灵，绝对是不会在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下，驱使他具有这样一种绝望的想法的，一定是那个时代全部的历史背景与形而上学的因素起到了作用。可是什么才是这些时代全部的历史背景与形而上学的因素呢？我们知道在20世纪上半叶，众多的诗人和哲学家，当然是对欧洲而言的，布洛赫和其他人一样在思想上和创作上都深受尼采的巨大影响。布洛赫认为，尼采是整个现代世界的先知，正是他让欧洲认识到了“上帝已死”，传统的伦理道德和宗教信仰已经彻底被颠覆，人们正处于一个面临严重的价值危机与困境的时代。正是尼采敏锐的指出虚无主义已经毒害并蔓延到整个欧洲文化的各个角落，西方文化面临崩溃与死亡。而布洛赫正是在尼采的指引下开始他的思考的，《维吉尔之死》便诞生了，这一部现代文学史上伟大的著作应运而生。
我们在布洛赫的书中可以明白并且知道，书中所提到的时代正是现实中作者所处时代的譬喻。作者所处的时代就是虚无主义盛行的时代。作者在文中从历史和海德格尔的角度对虚无主义的成因进行了认定，在这个世界黑夜与贫困的时代里，诗人与艺术的角色变得面目可疑。文中作者正是借助于海德格尔和舍勒的观点对维吉尔如何由一名审美诗人转变为救赎诗人进行了阐释，并且提出了维吉尔焚毁书稿的意图乃是其在虚无主义时代不断寻找自身价值定位的必然结果。与布洛赫时代认知相同，无数诗人和哲学家的言说表明，纠缠这个时代的根本问题就是虚无主义。有一个主义，它对于人类、特别是现在人类的幸与不幸起着决定性作用，它就是虚无主义。所谓的虚无主义，尼采曾经给出过定义，是最高价值的自行罢黜，即是上帝或其他所谓超验世界、理想和理性以及决定并包含着一切存在者的目的和根据，所有这些都处在缺失状态。其中特别是人类生活。从此以后，现代思潮无法回避的课题，就是由尼采判定的虚无主义时代的人类精神生活的无根状态，这个根指的就是绝对的价值真实。而在西方世界，这一时代问题最直接也最可怕的后果就是上帝的离弃，而人必须在缺乏上帝光芒的指引下盲目的寻找现世存在的理由和意义。在书中海德格尔指出离弃上帝必然跌入世界的黑夜，而由于上帝的缺席，世界便失去了它赖以生存的基础。丧失了基础的世界，时代将悬于深渊之中。在神性光芒暗淡的世界黑夜时代，人们必须经历并且承受世界的深渊。而诗人维吉尔所经历的时代正是这样的一种黑暗时代。
根据维吉尔所处的背景，我们知道重病的罗马诗人维吉尔，在皇帝奥古斯都的坚持下不得已离开了雅典前往罗马。离开了荷马那神圣明朗的天空，这一举动本身就是人类离弃上帝和诸神，步向了黑暗的征兆。人类离弃了神圣，离开了诸神，离开了明朗，面前的路只能是黑夜。所以小说开头就是黄昏，就是神性光芒逐渐暗淡的黄昏，那是神性向人性转变的黄昏。
下面是节选自小说的一小段，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这个时代的希冀。
“湛蓝而又轻柔，那是亚德里亚海的波浪。迎面拂来的微风细弱的让人无法察觉，它吹动着波浪涌向罗马皇帝的舰队。舰队正驶向布伦迪苏姆港，已经可以望见卡拉布里海岸上平缓的山丘正逐渐逼近船的左侧。此时此刻海潮上流溢着温柔的灯光，暗示着人类栖息之所的临近，潮水之上是熙熙攘攘的船只，有的和皇帝的舰队一样正驶向港口，有的正从港口驶出。此时此刻，沿着被海水冲刷得洁白的海岸，在许多村子修筑的小型防护堤那里，竖着的褐色船帆的渔船已经离去，为的是夜晚的捕捞。此时此刻的海水犹如镜子般平滑。在海的那一头，天空像是打开的贝壳，焕发出珍珠般的光泽，已经是傍晚了，人们已然闻到炉灶里炭火的味道，生活的声响此起彼伏，一下敲击，或是一声呼唤，都被风从那边吹了过来。”在我们面前展开的是一幅关于世界图景的画卷，它由彼岸的天空、此岸的土地港口和介于两者之间充满各种不确定因素的大海三个部分组成。天空是诸神的居所，象征着神圣的彼岸世界，而土地则是人类栖息的尘世，象征着凡人的生活。而在大海上漂泊的皇帝舰队是人类世界的象征。舰队由远处的天际缓缓驶向了神圣的永恒幸福的彼岸目标，转而亲近尘世的幸福与欢乐。
布洛赫认为这个时代的罪就在于，人们对于上帝以及他人的痛苦变得无动于衷。可以说是已经麻木。这种虚无主义表现背后所潜藏的就是自我与世界包括他人、主体与客体之间出现了不可逾越的隔阂与分离。而消除这种隔阂与分离的解决办法就是基督教神秘主义。因为时代的贫乏，终有一死的人连自身的终有一死也不能认识和承受了。死亡带给现代人的是无限的焦虑与恐惧。而在《维吉尔之死》当中，布洛赫就小说的主题，即是死亡这一人的存在的原初问题展开了诗意追问。而其所找到的答案就是通过爱与“死亡认识”来克服死亡与焦虑。布洛赫的这一主张实际上正是其向西方宗教传统、特别是神秘主义传统回归的表现。布洛赫认为，人只有认识死亡，才能克服死亡带来的焦虑。而维吉尔达到死亡认识的途径就是基督教神秘主义。神秘主义所主张的人与上帝的“神秘合一”，一方面消除了虚无主义带来的主客体对立，另一方面在神秘主义的“狂喜”中克服了死亡带来的焦虑。基督教神秘主义乃是布洛赫在面临绝对的价值虚无时所重新找回的自我与他人的拯救之道。
长篇小说《维吉尔之死》是作家赫尔曼布洛赫最优秀的著作，其中蕴含的时代特性并不是一句两句话就可以说得完的，非得身临其中才能体会时代感。自我接触这部著作，得到的是对那个时代的品味，精神价值的升华。布洛赫值得所有喜欢者去关注，了解，相信会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