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片说明：1967年制“鱼儿离不开水”大茶壶。图片来源是“7788.com商城”网：http://www./11419/auction_2741_7989206.html 【国学日知录·49】 鱼水情深怎么可以变成鱼水之欢？ ■ 益民/文 几十年前的“革命”年代，曾流行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歌曲，是各种大小会议的主题音乐或背景音乐，歌词唱道：“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可见把党群关系视如鱼水，群众是鱼，党是水。鱼不能没有水，只有靠水才能存活。 这样的歌词深究起来，其实很有瑕疵。如果说党与群众生死与共，那无问题；而用鱼水作比，一方（鱼）必须仰赖另一方（水）才能生存，二者便有了从属、依附关系，便会生出歧义。 鱼水关系，最早见于《墨子》所引的春秋时代逸诗：“必择所堪，必谨所堪。鱼水不务，陆将何及！”意思是说，一定要谨慎，鱼在水中时不游快些，一旦失水落在陆地，后悔都来不及。告诉我们要懂得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这里已经提到了“鱼儿离不开水”的概念。不过，由鱼水不可分离的关系，引申出鱼水情深的含义，则首见于《三国志》：刘备三顾茅庐，求贤得到诸葛亮，关羽、张飞不以为然。刘备为表明自己对诸葛亮的信任与情有独钟，说：“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君王把得到亟需之臣，比作如鱼得水，在这里刘备自比为鱼，诸葛亮是水。而这种君臣之喻，得到了后世许多人的激赏，成为君臣良好关系的典范。人们很钦佩刘备与诸葛亮彼此相得。北朝崔浩曾感叹：“夫（诸葛）亮之相（刘）备，英雄奋发之时，君臣相得，鱼水为喻。”唐朝尚驰撰《武侯庙碑铭》也赞赏说：“卧龙吟啸待时，一论世事，超拜军师，鱼水相得，生死以之。” 虽然后来的君臣不曾明确区分谁是水谁是鱼，但以鱼水相契喻君臣关系却是一以贯之的。唐朝有一首《迎送王公》的曲子，其中就有“君臣得合，鱼水斯同。睿图方永，周历长隆”之词；宋宁宗嘉泰年间，著作佐郎知徽州事袁甫上的奏折中，也有这样的说法：陛下您知道现在天下为什么太平吗？就因为宰相当您的辅佐尽心尽力，您与宰相，“真鱼水相得之欢也”。再看《元史·博尔济传》记述：元代天下未定，每当博尔济担任警卫，皇帝才感到放心。博尔济警卫时还常与帝聊天，“寓直于内，语及政要，或至达旦。君臣之契，犹鱼水也”。还有明朝太监冯保，深得嘉靖帝宠信，冯保善写书法，皇帝曾赐他多枚印章，其中一枚题为：“鱼水相逢”。 可见，追溯“鱼水”的语源，指的就是非常和谐的君臣关系。因而，前面提及的那首歌用鱼水喻党群，犹将党群比君臣，是极不妥帖的。更何况最初刘备还是把君比作鱼、臣比作水，更与群众如鱼党如水的比喻相去甚远了。 更令人尴尬的是，汉语言的变迁是恣肆狂野、不守规矩的。“鱼水”一词，在堂堂正正使用的同时，却还被俗世渐渐用在了色情场所。这不足为奇，正如巫山云雨，宋玉《高唐》《神女》二赋，述楚王与巫山神女的高唐之会，神女“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阴，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文辞本来是很雅的，“云”和“雨”是两个意象，未曾归结为床第云雨。后来许多诗人也承此雅风，歌咏其事，如杜甫“飘零神女雨，断续楚王风”“断续巫山雨，天河此夜新”“楚江巫峡半云雨，清簟疏帘看弈棋”，这都是借高唐典故述三峡风光，不带任何不堪俗意。而后来，词意就渐渐发生变化了。李商隐的诗里，就已隐约有些暧昧：“别馆觉来云雨梦，后门归去蕙兰丛”“朝云暮雨长相接，犹自君王恨见稀”“巫峡迢迢旧楚宫，至今云雨暗丹枫”，不过，都说得还比较隐晦。而到宋代，这“云雨”的意思就“突飞猛进”，不着边际了，时常带有强烈的床第之欢的意象。大众情人柳永，他的好些词中就有这么个用法，如他的《十二时·秋夜》：“怎得伊来，重谐云雨，再整馀香被。”与“伊”在香被中云雨，无论其遣词用句多讲究，言语多华丽，其意象也不过是床上事情。又如张元干《石州慢·寒水依痕》：“辜负枕前云雨，尊前花月。”意思也类似。 由“云雨”反观“鱼水”，也有相似的演化经历。本来是高大上的词语，反映着崇高的君臣和谐关系，却怎么就被世俗之人歪解歪用了呢？尽管自宋代到清代，君臣鱼水的意思一直沿袭，但借鱼水以指男女私情，却也在宋以后出现了。宋·董颖《薄媚》：“洞府归去，帘栊窈窕戏鱼水。正一点犀通，遽别恨何已。”男女间的灵犀一点通，还有鱼水之戏，说得够明白了。而后来的戏曲小说，用“鱼水之欢”指男欢女爱，更是赤裸裸，无所掩饰了。元·王实甫《西厢记》第二本第二折：“小生到得卧房内，和姐姐解带脱衣，颠鸾倒凤，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明·熊龙峰《冯伯玉风月相思小说》：“相怜相爱，还了平生憔悴债；鱼水欢情，剪下青丝结誓盟。”《封神演义》第五十四回：“若是你心中情愿，与我暂效鱼水之欢，我便赦你。”则“鱼水”一词，远离了君臣合契，变成了说男女之间的床第之欢，这与君臣和谐，层次可谓一天一地！这与“同志”“小姐”之类词语含义的变质，很有一拼。 这让前述那首“革命”歌曲情何以堪？在数十年前那个年代居然未曾有人站出来说那歌词有“现行反革命”嫌疑，可谓万幸。只是，今后，我们是不是不再适宜这样用词比喻党群关系了吧？ 日知君曰：汉语语词演化常常毫无道理，褒义词会衍生出贬义来，贬义词可能演化出褒义来。马甲，本指一种衣服，无所谓褒贬，而现在又成了伪装的贬义词；农民，一个很普通的名词，而现在如果在城里有人对你吼一声：“你这个农民！”你会觉得很受伤。这都是近十几年来的语词变化。因此，不要怪古人把神圣的“鱼水”一词弄得俗不可耐，重要的是，我们在使用各种词语时，务必知道它的含义在当下又有了什么新动向。否则，用咱天津话说，那就是坟头耍大刀——吓鬼！（吓鬼，天津话意思是：瞎胡闹，你明白么？） 天津市国学研究会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