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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日知录·58】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新解 ——以《蛊》《巽》卦爻辞为核心的考察 杨效雷 朱彦民
一 《易经》《蛊》卦卦辞“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历来训解不一。郑玄注：“甲者，造作新令之日。先之三日而用辛也，欲取改过自新之义。后之三日而用丁也，取其丁宁之义。” 朱熹注：“甲，日之始，事之端也。先甲三日，辛也。后甲三日，丁也。前事过中而将坏，则可自新为后世之端，而不使至于大坏。后事方始而尚新，然更当致其丁宁之意，以监前事之失，而不使至于速坏。” 宋丁易东《易象义》 （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三：“先甲三日，辛也；后甲三日，丁也。下巽纳辛，互兑纳丁。”“先甲三日，后甲三日”涉及辛日和丁日，指向兑卦和巽卦。 《周易·杂卦》：“兑见而巽伏。”据《周易·说卦》，兑为巫，巽为绳直。另，巽又为蓍。清儒纪磊《虞氏逸象考正》：“蓍，巽象。巽为草木，故为蓍。”马王堆帛书本《周易》中“巽”作“筭”。刘大钧、林忠军认为：“解‘巽’作‘算’为是。” 李尚信说：“‘算’也就是演算、推演，乾、坤、坎、离为天、地、日、月，所以六十四卦错综图就是效法天地日月来推演、预知整个天地日月的运行、四时的变化和万事万物的吉凶的一个模式。” 在六十四卦错综图中，夬 、萃 、困 、革位于特区 。此四卦的特点是：上卦皆兑（巫） ，下卦分别是乾（天）、坤（地）、坎（月）、离（日）。夬、萃、困、革的综卦分别是姤、升、井、鼎。姤、升、井、鼎的特点是：上卦分别是乾（天）、坤（地）、坎（月）、离（日），下卦皆巽（蓍）。六十四卦错综图中特区八卦（夬、萃、困、革、姤、升、井、鼎）的特点，亦反映了兑、巽两卦的特殊性。顺便指出，1980年，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甲骨组曹定云和郭振禄两先生在安阳工作站仓库里发现一包龟甲，回京后由钟少林先生粘对复原，得到一片较完整的卜甲。卜甲右下所涉之卦亦恰为兑和巽 。 《易经》中与“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类似的表述还有《巽》卦九五爻辞“先庚三日，后庚三日”。朱熹注：“庚，更也，事之变也。先庚三日，丁也。后庚三日，癸也。丁者，所以丁宁于其变之前；癸者，所以揆度于其变之后。” “先庚三日，后庚三日”涉及丁日和癸日。据殷墟甲骨文可知，商代每旬之末（癸日）总要例行占卜下一旬的吉凶。如，最早著录于董作宾《小屯·殷虚文字·甲编》一一一四、一二八九、一七四九、一一五六、一八〇一版，后经缀合由严一萍编入《甲骨缀合新编》〇〇一版，现收入《甲骨文合集》一一四八五版的甲骨卜辞：“癸未卜，争贞：旬亡咎 ？三日乙酉夕，月有食。”即癸日的例行占卜记录。又如，最早著录于罗振玉《殷虚书契菁华》第四页，现收入《甲骨文合集》一〇四〇五版反面的甲骨卜辞：“王占曰：有祟。八日庚戌，有各云自东贯晦。昃，亦有出虹自北饮于河。”据“八日庚戌”可以推知，此段文字也是癸日的例行占卜。以上说明了癸日的特殊性。 根据《蛊》卦“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和《巽》卦“先庚三日，后庚三日”之文，我们可以认为，丁日、辛日与癸日一样，都是重要的祭祀占卜之日。元吴澄《易纂言》卷一：“《曲礼》云：‘内事用柔日。’辛、丁，皆柔日也。” 卷二：“筮日则丁、癸吉，皆柔日也。” 清王引之《经义述闻》（续修四库全书本）卷一：“古人行事之日，多有用辛与丁、癸者。……是辛也、丁也、癸也，皆行事之吉日也。”张光直对商周的干名进行统计后，发现偶数日干的出现频率要远大于奇数日干，与此正可互相发明。关于丁日的特殊性，《礼记·月令》中的如下记载可为佐证：“上丁，命乐正习舞，释菜，天子乃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亲往视之。仲丁，又命乐正入学习乐。”清鄂尔泰等《日讲礼记解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十七：“此言仲春习舞乐之事也。释菜，置芹藻以为祭也。必用丁者，取文眀之象。入学习舞既命于孟春，至是以上旬之丁日命乐正率学者习舞于大学，而先释菜以告先师。天子乃率公卿诸侯大夫亲往视焉。中旬之丁日又命乐正入学教学者以习歌与八音，为季春将合乐也。”
二 《礼记·大学》引汤盘铭：“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郑玄注：“盘铭刻戒于盘也。……君子日新其德，常尽心力，不有馀也。”孔颖达疏：“汤之盘铭者，汤沐浴之盘而刻铭为戒。必于沐浴之盘者，戒之甚也。苟日新者，此盘铭辞也。非唯洗沐自新，苟诚也，诚使道德日益新也。日日新者，言非唯一日之新，当使日日益新。又日新者，言非唯日日益新，又须恒常日新。皆是丁宁之辞也。”此训解千百年来，相沿不替，陈陈相因，无有疑之者。至郭沫若，方提出新说。郭沫若认为，“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乃“兄日辛，且日辛，父日辛”之讹误。郭氏云：“铭之上端当稍有泐损，形如图中曲线所界，故又误兄为苟，误且（古文祖）为日，误父为又。求之不得其解，遂傅会其意，读辛为新，故成为今之‘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也。” 郭氏新说石破天惊，然董作宾不以为然。董作宾认为，祖、父、兄三代祭日不可能同在辛日。其实，日本学者伊藤道治早已发现，商人对王亥的祭祀多在辛日。张光直进一步发现，商人对夔、岳的祭祀也常在辛日。饶有意味的是，据王国维考证，夔即帝喾高辛氏。看来，帝喾名高辛氏是有依据的。杨升南发现，对河的祭祀，也以辛日为最多。辛日既为重要祭日，祖、父、兄三代祭日同在辛日是完全有可能的。 董作宾驳郭氏新说云：“左行读之，兄在祖前；右行读之，祖居父后。左右两难，不能合于祖、父、兄之三代世次也。”其实，汤盘铭文并非“不合于殷代世次严整之列”，而是反映了左昭右穆的宗庙制度。据李衡眉研究，商代已有昭穆制度存在。汤盘铭祖、父、兄三辈顺序正是按昭穆位次排列的：祖居中，父居左，兄居右。由右而左读，即成“兄日辛，且（祖）日辛，父日辛”。《史记·殷本纪》中之所以将报乙、报丙、报丁之次误记为报丁、报乙、报丙，亦与昭穆制度有关。报乙居中，报丙居左，报丁居右，由右而左读，就成了报丁、报乙、报丙。 综上所述，《易经》《蛊》卦卦辞“先甲三日，后甲三日”与《巽》卦九五爻辞“先庚三日，后庚三日”涉及到癸日、丁日、辛日。癸日、丁日、辛日都是特殊的日子。辛日的特殊性可佐证郭沫若的观点：《礼记·大学》所引汤盘铭“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实乃“兄日辛，且（祖）日辛，父日辛”之讹误。郭沫若善作翻案文章，结合《易经》《蛊》、《巽》卦爻辞，我们认为，郭沫若对《礼记·大学》中汤盘铭的新解也是一篇极为成功的翻案文章。 （本文原发表于《周易研究》2015年第1期） 天津市国学研究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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