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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王》连载32——长驱伊洛(一)

 定之方中 2017-03-12



作者:云萧

第二二章 长驱伊洛

 

1


荆南府衙前,薛弼带家眷和婢仆抵达。一家仆往衙门前的军士走去,稍顷回来,气愤愤言道:“王都统的军兵出言不逊,道是王都统尚未离任,新知府不宜住在府衙,须得另觅住所!”薛弼笑道:“既是如此,我初到荆南府,正宜另觅馆舍。”

次日,薛弼只带一个家仆,再到衙门。薛弼下马,家仆说:“小的惟恐王都统下军兵依旧言语不顺,薛知府便须徒劳一回。”薛弼说:“你且随我同去。”家仆神色畏怯,迟迟举步不前。薛弼说:“你且看守我的坐骑。”便单身走到衙门前。看门军士问:“官人到此何事?”薛弼说:“你可关白王都统,言道有直徽猷阁、前荆湖南路薛运判前来相访。”军士转身进去通报,薛弼却不等回报,跟随而入。

府事厅堂,王彦坐衙。军士入报:“薛直阁到访。”王彦不及回话,薛弼已出现在衙堂。王彦只好起身施礼,薛弼上前握住他的双手,亲切言道:“下官初到,人地生疏,恭请王都统依旧坐衙,下官自当敬陪末座。”王彦反显尴尬,忙命吏胥:“快搬坐椅。”坐椅搬到,薛弼坐下:“堂上不是说话处,请王都统理会公事完毕,下官自当一吐肺腑。”王彦对堂上众人说:“今日并无公事,你等退下。”

众人退去,王彦说:“下官坐镇荆南,并无过犯。只为岳飞十年前曾是自家部曲,不遵将令,违犯军律,如今他却起并吞本军之心,下官以此不愿去襄阳。朝廷教薛直阁前来,莫非是强令下官致仕,以成全岳飞并吞之意?”薛弼说:“且不须议论王都统与岳宣抚十年前的恩怨。如今岳宣抚既是宣抚荆湖北路、京西南路,襄阳府自然是他的分地,然而荆南府便不是他的分地?不知他有何处凌犯王都统?”

王彦无言以对,薛弼又说:“朝廷知得王都统不乐意隶属岳宣抚,所以特命下官知荆南府,而教王都统率本军归属行在,此正是成全王都统的心意,又有甚可疑?”王彦说:“既如此,下官即刻移交印绶。”

(旁白:薛弼到任不过三月,朝廷又命他出任岳飞宣抚司的参谋官,而命王庶为荆南知府兼荆湖北路经略安抚使。此时王彦带八字军还留在荆南,正作移屯的准备。)

荆南城东往王彦军营的路上,薛弼与王庶并辔而行。王庶说:“对岳宣抚与王都统的恩怨,薛直阁作何看待?”薛弼说:“岳宣抚更亲近,心扉永远对别人敞开。王都统则半开半闭,似有沉重阴影。”

转眼进入王彦军营,有军士迎出,带入王彦大帐。三人互行揖礼,薛弼说:“下官依朝命,将前往鄂州任宣抚司参谋官。三日后便须离开荆南府,已与王知府交割,今日特来见王都统辞行。”王彦冷冷言道:“下官恭贺薛直阁新命。”

薛弼说:“当年王都统与岳宣抚有嫌隙,然而下官惟是奉命做岳宣抚的参谋官,与王都统相亲相敬,数月以来,别无恩怨。下官料得,王都统身为一代忠良之将,自有容人之量。”王彦只能应对说:“下官与薛直阁,别无睽违。”

薛弼说:“岂但是下官,便是王都统与岳宣抚,既是同朝为官,亦当同心协力,弃私怨而报国耻。”王彦陡地警觉,戒备之色立显。薛弼说:“王都统且安心,既是朝廷有令,教王都统率前护副军万人前去行在,岳宣抚岂得违抗朝廷,另生异心?”接着取出一封书札递他:“岳宣抚数回修书,未见王都统回函。今教下官再次转呈,无非是想与王都统捐弃前嫌。”

王彦接信阅毕,神情释然:“岳宣抚邀请我军途经鄂州时相会,以慰渴想。既是岳宣抚诚心相邀,下官亦岂得不愿一会?请薛直阁传语岳宣抚,下官期于七月十五日与全军将士登舟,直下江南。当于十六日到鄂州与岳宣抚一见,以解旧怨。”薛弼感奋言道:“今日方知王都统是国士!”王庶也说:“薛直阁与下官交割时,已经商定,待王都统移军之时,本府自当尽帑藏所有,犒赏前护副军将士。”王彦说:“感荷薛直阁与王知府的盛情。”

鄂州江岸,薛弼还在江心,即见岳飞率一批部将和幕僚,早在大江之滨迎候。薛弼才登岸,岳飞已抢先长揖:“下官愚陋,少知寡识,久盼直老到幕府,共济国难,助成中兴大业,孰知今日方得如愿。”薛弼深受感动:“下官惟是一介文士,不知用兵行师。如今既到鄂州,惟愿受鹏举驱策,敢不勉竭驽钝?”

岳飞手指寇成、郭青说:“当年下官与寇太尉、郭太尉等违犯王都统将令,虽是事隔十年,亦是不胜后悔。惟独王太尉已成故人,不得再与王都统相会,煞是憾事。”寇成对薛弼说:“王统制曾经与我追随张招抚,情同手足。后屯兵广州,不幸病故。”薛弼暗语:“王彦心胸亦是狭隘,十年前的旧嫌,何至如此耿耿于怀?”

七月十六日清晨,大江南岸,岳飞与全体部属迎候王彦。天空晴碧,万里无云,西风徐吹。薛弼对众人说:“依此时风势,王都统当提前到此。”不多时,西南方向果然出现一支船队。自远而近,众人逐渐看清为首船上一面大纛,刺有“行营前护副军都统制王”的黑字。岳飞暗语:“待得船只靠岸,管什么两镇节度使与宣抚副使的官衔,我仍须抢前上前行礼。”

船队顺风顺水,很快到达与迎候者的最近距离。然而船队并不泊岸,依旧向东北方向疾驶。众人俱感惊讶,薛弼对岳飞说:“鹏举,此分明是王都统有心背约,无意释嫌,我们不必在此迎候。”于鹏说:“前日我才从王都统处回来,他还再三强调今日之约。”孙革说:“岳相公为部署北伐,本当前去襄阳府,惟为与故帅一见,才决定暂留鄂州。”郭青气愤言道:“不料王彦的心胸,竟通不得一针一线!”

岳飞暗语:“他惟是羞辱我个人而已,我虽亦赳赳武夫、刚烈男儿,却又何妨?”便说:“王都统当年兵败新乡,却聚众退守共城西山,面刺八字,尽忠朝廷,重振军威,屡破悍敌,又岂得说他不是丈夫汉?今日他虽不愿释旧嫌,而我等又岂得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惟愿大家多念王都统的好处,日后在战阵上共同报效,协力厮杀,方是大丈夫所为。”

薛弼叹道:“今日方见鹏举的容人之量,浩荡无际。且不说鹏举,便是自家,亦是恼羞成怒。我到荆南,与王都统开诚布公,曲意弥合,劝谕他服从朝命。不意他竟出尔反尔,教下官委实愧对鹏举。”岳飞说:“此事与直老何涉?然而我等,亦须体谅王都统的难处。王都统大节分明,不须求全责备。”



2

 

襄阳府衙,岳飞与众人会商。王贵说:“当前挞懒郎君与四太子在燕山府,并未在各路签军,今秋似无大举用兵之意,而刘豫重兵却屯驻东京。此回出师,须行声东击西的方略,请牛太尉率左军先破镇汝军,东向蔡州,然后下官统军夺取商、虢二州。如若虏人大兵渡河救援,张太尉便率诸军自襄阳府北上会合,相机与虏、伪军在西京一带决战。梁太尉、董太尉所统两河忠义军,亦当截取虏人粮草,扰敌后方。”

 

岳飞对牛皋说:“闻得镇汝军知军薛亨是一员悍将,牛太尉可有成算?”牛皋说:“下官不才,愿生擒薛亨,献于岳相公麾下。”岳飞说:“诚愿牛太尉成功。然而用兵须是备谋、详虑、竭智,方得有济。众官人务得熟悉此回出师的方略,教虏、伪无可乘之机。”徐庆说:“体探得刘豫在商、虢二州并无重兵,下官一军不如驻邓州,以为牛太尉一军的后援。”张宪说:“襄阳府距邓州尚有一百八十里,而邓州距鲁山县界二百七十里,距西京六百里。虏人长于骑战,倏来忽往。 商、虢二州多山,利于步兵,不利马军。虏人若要救刘豫,当先与牛太尉左军交锋。下官以为,不如将大军聚集邓州,以便为牛太尉左军的后援。”

 

岳飞说:“依目前兵势,除牛太尉率左军攻鲁山外,王、董、寇三太尉可率三军分布经略商、虢二州。我当与张太尉率众军出屯邓州界首,以便与虏人大军厮杀。信阳军僻远,亦须防备刘豫窜犯,崔太尉可统胜捷军前去防拓,李太尉依旧率选锋军守襄阳府。如若众官人别无他议,便依此施行。”众人齐道:“遵命!”

 

鲁山县城二十里外,牛皋大帐,李德说:“闻得薛亨做知军时,曾对刘豫口出狂言,如若王师攻城,他必教官兵于城下丧师万人。”牛皋说:“下官知得此城坚脆厚薄之处,倘若今夜奇袭,自当一举破城。然而白日遇小队骑兵,有贼军逃归,便奇袭不得。”韩清说:“薛亨属下有一千四百步军,一百马军。如若出城,我们以七千人马迎敌,必定摧枯拉朽。然若他死守城池,官军亦是攻城不易。”

 

岳云说:“此回左军初战,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叫刘豫救援不及,便得攻克鲁山县城。”牛皋说:“上策便是诱使薛亨出城。万不得已,亦须攻城。”又对李德、何宗元说:“你们可率轻骑三百,兼程前去,埋伏于宝丰县、鲁山县之间,此正是前往东京的要道。我料薛亨知王师前来,必命人飞报刘豫。你等截取信使,便是立功。”

 

岳云说:“末将不才,明日愿率五十骑充当诱兵。”牛皋犹豫不决,岳云说:“阿爹命我随牛太尉出战,非是叫我在军中养尊处优,侥冒军功,而是叫我冲锋陷阵在前。常言道,大丈夫临阵,不死即伤。牛太尉不需顾虑。”傅选说:“既是如此,五十骑甚少,不如率百骑前往。”岳云说:“既为诱兵,五十骑足矣。”牛皋说:“且依岳机宜计议,然而须得小心。薛亨是骁将,岳机宜不得轻敌。”岳云说:“遵命!”

 

牛皋又对傅选说:“鲁山县城东北正当去宝丰与东京的要道,又是城池的脆薄处,傅太尉可率第五将、第六将趁夜前去埋伏,与李、何二将互为犄角。倘若明日薛亨出战,便可乘机破城。”傅选应答:“遵命!”

 

次日黎明,岳云率五十骑直驰鲁山县城西门下。五十骑大喊:“今有岳相公之子赢官人亲来挑战,谁敢出来迎战?你们若是识逆顺,自可速速开门投拜!”岳云也驰马直前大喊:“我便是岳相公之子岳云!”言毕,弯弓搭箭,一箭正中城上一面大黑旗的旗杆。一名伪齐军士费了很大力气,才拔出此箭,呈送薛亨。薛亨不由惊叹:“委是天生神力!”一名部属建议:“岳云兵少,薛知军不如乘机出城。倘若将他活捉,亦可与大齐官家报功。”薛亨说:“有理!”

 

西门大开,薛亨带九十名骑兵与四百名步兵出战。岳云挥兵缓缓退却,本人亲自断后。伪齐骑兵抢先追赶,岳云弯弓背射,接连射倒最前列的三个追兵。薛亨下令:“步兵正面追击,骑兵分南、北两路急驰!”岳云见敌军包抄而来,立即下令:“就此反击,先冲垮步兵!”五十骑立即回马,四百步兵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薛亨正欲整队再战,却见宋军伏兵四出。薛亨退往城门,韩清指挥第一将抢先入城。薛亨退往城东北,城头突然亮出宋军旗号,傅选大喊:“投拜者不杀!”

 

薛亨只剩一人一骑,逃到水滨,企图泅渡过河。牛皋飞马直前,张弓射箭,一箭正中薛亨坐骑。黑马惨叫一声,将薛亨颠落水中。薛亨从水中跃起,手持铁笔刀走向岸边,口中不断喊叫:“我便是薛亨,谁来就死?”牛皋翻身下马,抡动一条铁鞭厉喝:“今日须叫逆贼,知得大宋兵威!”

 

两人在河岸沙滩格斗,战不多时,牛皋一鞭将薛亨打倒在地。军士一拥而上,将他活捉。牛皋脱去兜鍪,露出黑红的脸庞和浓密的虬髯。薛亨当即跪拜:“我曾与牛太尉相识,今日不自量力,冒犯牛太尉虎威,如今委实心服口服,乞牛太尉宽宥。”牛皋说:“你如在战前投拜,尚是识逆顺的好汉。如今已成俘囚,方乞宽宥,岂不太迟?然而我受岳相公濡染,亦有好生之德,且将你押往宣抚司,恭听岳相公处分。”


3


卢氏县城,王贵对众将说:“此次北伐,牛太尉接连扫荡三个州府,却因军粮不足,暂回信阳军歇泊。我们则破卢氏县城,擒得伪知州侯湜,尤其夺得十万石麦和五万石粟,足供大军食用。”郝晸说:“按照惯例,当开仓济贫。”董先说:“切恐消息一旦传开,百姓纷纷前来,我们无法遏止。”王贵说:“可发放一半, 保留一半。”

军士来报:“孙干办前来。”王贵说:“快请进来。”孙革入衙:“岳相公以为,王师自当拯救京西百姓于水火之中,特叫下官前来理会赈粮。”王贵说:“甚好。岳相公以为,发放多少为当?”孙革说:“存留五千石即可。”董先说:“岳相公煞是仁义,如此却无补于军粮。”孙革说:“岳相公之意,宁愿官军受饥冻,亦不亏负百姓。”

王贵说:“余下一事,便是如何处理投降的侯湜。孙干办饱读诗书,当教你理会。”孙革说:“也好,倘无他事,大家可先去休憩,我且独自坐衙。”王贵等人退去,孙革端坐之后,吩咐军士:“将侯湜押上!”

稍顷,侯湜上堂叩头:“小人自知为政苛虐,民怨甚重,然而自家毕竟识逆顺而投拜,乞恕我一命,自今以后,必当洗心革面,不敢为非作歹。”孙革说:“恩赏归正,便是守信;处分赃罪,则是行仁。你甘心侍奉伪庭,敬献女色于逆臣,煞是无耻之尤。直到城破,无处逃生,方在州衙前跪降,此非归正可比;而赃罪深重,虢州百姓切齿痛恨,岂得不予根勘?”侯湜说:“天下官吏,贪赃的十之八九,循良的十无一二,若要严加惩治,便是治不胜治,惩不胜惩。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下官的性命,今日便在孙干办之手,惟祈手下留情。”言毕,不住叩头。

孙革叹道:“此番言语,委是盗亦有道,径直说破难治贪赃的真谛。岳相公常言,‘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惜命,天下可太平。’亦不知何日,方得重造清平世界?”侯湜面色一喜,急忙轻声言道:“乞孙干办屏退左右,小人另有要事告白。”孙革不解,便环视军兵说:“你们暂且回避。”

待堂上只剩两人,侯湜说:“倘若孙干办活小人一命,便是再生父母。小人故里商州上洛县丹枫乡通津里,尚有黄金一千二百两,我愿以千两为酬,惟求生全。”孙革闻听,怒不可遏:“左右回堂!”军兵又站到公堂两边,孙革面斥侯湜道:“我尚是初识义理,今日须叫你知得,岳相公麾下尚有不爱钱的文士!”转头命令军士:“可将侯湜依法处斩,以平民愤!”侯湜哀嚎不绝,却被军兵一把提出。

上洛县衙,孙革对董先说:“商州胜局已定,然赴任官得病,须叫我们暂且把截。”董先说:“商州不比虢州,所贮钱粮不丰,切恐难以开仓济贫。”孙革说:“依岳相公号令,亦不得不稍济百姓饥乏。此处是侯湜故居,我已在其庄宅抄到黄金一千二百两,足为济贫与犒赏之用。”

孙革一挥手,军士抬进十二个大金锭。董先眼瞅黄灿灿的金锭,不免生起垂涎之意:“金锭如此之大,如何犒赏?不如且留军中,待凯旋之后,到襄阳或鄂州换取铜钱,然后分发军兵。”孙革暗语:“岳相公曾言,‘牛皋、董先实乃虎将,然牛皋嗜酒,董先贪财。’果然如此!”便微讽道:“董太尉之意甚好。然而岳相公统兵,一钱不私藏。十二金锭既是难以犒赏,且待日后乞岳相公分赐军兵。”

董先脸色不快,心头暗语:“倘我私占十二金锭,他必报告岳相公,后果便不堪设想。”便说:“且依孙干办所议。”孙革说:“董太尉此回智取商州,奇功非细,下官料得岳相公必当申奏朝廷,为董太尉乞功赏。董太尉骁勇敢战,军中少有,若能深明大义,岂非是德才兼备?”董先闻言,回嗔作喜,不快之色顿消。

长水县衙,岳飞对众人说:“此回用兵,连破汝、颍、商、虢等地,却未得与虏、伪大军决战。今得薛参谋公文,言道鄂州寨中缺粮,有军兵饥饿闪走,而自襄阳到商、虢,山路运粮,极是艰难,我已命张太尉率四军挪回鄂州。刘豫有伪命照会各地,教他们自守,不发援军。既是粮食不济,大军便难久驻。如何以些少兵力,防拓已收复的州县,且听你们计议。”

张宪说:“依下官所见,此次官家下诏北伐,其实惟是虚张声势。疑问有三:兵马未动,先是张榜告示,岂不违反‘兵家诡道’?粮食给养准备不足,道是‘因粮于敌’,岂非轻率?即使收复京东、京西两地,但如何派兵镇守,又如何应付金虏援兵,朝廷皆无预先筹划,岂得只道是疏忽?”岳飞默然无语,徐庆说:“韩相公受阻于淮阳,刘相公与张相公皆屯兵不动,官家却还一一加以抚慰,并给予爵赏。岳家军捷报频传,朝廷却反应冷淡,又是何故?”岳飞轻叹一声,仍是不语。

寇成说:“依目前兵势,亦只得暂停用兵,待来年另谋北伐大计。下官不才,愿率本军防拓已收复地界。”王贵说:“商、虢与长水等四县地界阔远,不如待下官与董太尉、李太尉率中军、踏白军、选锋军屯驻襄阳,以备缓急,应援寇太尉的后军。”苏坚说:“即便如此,寇太尉分军把截二州及长水等四县,仍是兵力散漫,须得团结乡兵,共尽守土之责。”

岳飞说:“苏太尉的计议甚是。寇太尉须以本军守城,而晓谕当地百姓,团集忠义乡兵,分守各处要隘。王太尉提举一行事务,可与董太尉屯兵襄阳,以便照应新复地界。”众将齐道:“遵命!”

 

4


金朝干元殿,金煕宗居中坐在御榻,群臣分坐两侧。粘罕说:“康王猖獗,如今已出兵占夺刘豫地界,如不出兵讨伐,岂不有损大金国威?”谷神立即附和:“须教挞懒与兀术急速出兵。”蒲鲁虎马上反驳:“刘豫那厮既不得进取,又不能自守,兵连祸结,愈无休止。如若依从刘豫出兵,战胜便是他得利,战败却是大金受弊!”

金熙宗转望斡本:“仲父又有何说?”斡本说:“便依蒲鲁虎之意。”金煕宗说:“既如此,便依仲父与蒲鲁虎所议。”言毕,从御榻起身,准备退殿。粘罕喊道:“郎主慢走!自家之意,便是不出兵,亦须教兀术提兵屯黎阳。倘若康王发兵相攻,也可及时救援,以免误事。刘豫是大金臣皇帝,如若他不得保境,又怎生维系大金军威?”蒲鲁虎恶狠狠道:“便是刘豫逃到大金地界,亦不须收留!”

金煕宗又望斡本,斡本说:“大金虽不出兵,然而兀术屯兵黎阳,亦可助长刘豫声势。”金煕宗立即应答:“便依仲父与粘罕之意。”

开封文德殿,刘豫对臣僚说:“既然大金不出兵,我们不如按兵不动。”李成说:“臣观康王窃据江南,第一便是依仗岳飞。岳飞此回出兵,其实已成强弩之末。我大齐若乘势反攻,亦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刘麟问:“依李太尉之意,莫须重新占夺襄阳六郡?”李成说:“用兵之道,须是避实就虚。康王东南四将,岳飞与韩世忠是实,刘光世与张俊是虚,两人素来怯战。”

刘豫说:“淮西靠近杭州,又是刘光世与张俊屯兵所在,势当先取。占据淮西,破袭刘光世与张俊两军,亦足扬我兵威,洗雪三年间用兵不利的耻辱,教天下不敢小觑我大齐。卿等可详议用兵方略。”郑亿年说:“可强行签发乡兵二十万,号称七十万,发三路进击淮西。还可命一些乡兵身穿胡服,改扮成金军,诡称大金已经发兵。”

刘豫说:“东路军即由刘猊统率,攻打濠州定远县。中路军由刘麟统率,进击庐州。西路军由孔彦舟统率,进攻光州和六安军。李太尉驻军开封,与突合速所统金军,拱卫东、西两京。”

平江府行宫,宋高宗召见宰执。宋高宗忧心忡忡:“岳飞方收兵,虏、伪便出兵,卿等以为事势如何?”赵鼎说:“臣等未及计议。然据事势,伪齐既是在岳飞退师之后立即大举,便足见其包藏不浅。虏人休兵已及三年,如今正是秋高马肥、纵横驰突时节。据刘光世所言,河南已处处有虏骑。”

宋高宗问张浚:“不知虏酋是何人统兵?虏、伪号称七十万,依卿之见,实有几何?”张浚说:“刘光世亦未曾说虏酋是何人统兵。虏人出兵,从来至多不过十余万。而伪齐以河南之地,亦仅养得军兵十万。”赵鼎说:“然而此回,刘豫在各地强签乡兵。”张浚说:“此是乌合之众,惟得虚张声势。”

宋高宗问:“卿等以为,当怎生退敌?”赵鼎、折彦直一时并无主意,只得转望张浚。张浚说:“处分军事,当以镇静为上。刘光世素来怯战,故常张大敌势。不如待臣到镇江视师,体探敌情,然后再议退敌方略。”宋高宗说:“既如此,卿可急速启程前往,宽朕忧顾。”张浚说:“臣遵旨。”

张浚退出,赵鼎说:“虏、伪此回兵势厚重,非前年之比,又淮西平旷之地,正利于虏骑驰突。臣愚以为,既是军情紧急,便不必拘守前议。可教刘光世、张俊、杨沂中退师善还,先为保江之计。岳飞屯兵鄂州,声势不相及,可教他统兵沿江东下,如此可保东南无虞。”

折彦直说:“臣意与赵相公同。然据薛弼、李若虚所奏,岳飞目疾昏痛,不能视物,在假服药医治。”宋高宗说:“君命召,不俟驾,臣子不得以微疾而忘国事。赵卿可为朕草诏。”

 

5


鄂州,岳飞卧房,门窗皆用双重布帘遮蔽光线。房内点一灯,岳飞用纱布蒙眼,张宪、薛弼、黄纵、李若虚等环伺在侧。岳飞坐在床上说:“主上诏令下官率全军东下,支持淮西,特请大家计议。”

张宪说:“此回无疑是刘豫虚张声势,诡称与虏人共同出兵。下官已体探得,犯淮西的敌军并无虏人,龙虎大王惟是屯兵东、西二京,四太子亦是提兵在河北黎阳观战。淮西王师有刘、张二相公与殿前杨太尉三军,其实足以抵御。襄阳府等处惟有王太尉等四军,若要勾抽,切恐虏、伪乘机进犯,商、虢等州的寇太尉后军便难支捂。”李若虚说:“张太尉所言,深中事理。”

岳飞问:“直老与黄机密有甚计议?”黄纵说:“淮西虽非紧切,倘若岳相公在此养疴,便不是事主之道。”孙革说:“然而岳相公抱病,又如何出征?”岳飞说:“你们只须计议,下官自当扶病理会国事。”薛弼说:“岳相公须记得,江州见李相公时,李相公说岳相公用兵有三难。”

岳飞说:“下官敢不遵奉李相公与直老的教诲?若在鄂州整顿军马,分发钱粮,俵散衣装,需要多少时日?”张宪说:“需要七天。”岳飞说:“七日太缓, 五日后出师。”张宪说:“待下官统前军、游奕军五日后先行,岳相公七日后亲行。”岳飞说:“五日后你我同行。依主上诏令,可将屯驻襄阳的董太尉踏白军勾抽前来。”

张宪说:“此回援淮西,顺江东下,水军同行。岳相公不如坐大车船,以便养病,亦不妨军事。陆行诸军,便交付下官主张。”岳飞说:“国步维艰,军务鞅掌,做大将者,岂可优养于船中,而不与将士同劳苦?可依平杨么时的旧例,叫岳机宜牵马,与军伍同行。”薛弼、黄纵、孙革、李若虚等齐道:“张太尉的主张,亦是我们的主张,岳相公须依此而行。”岳飞说:“感荷众官人美意,然此议断不可行。”

鄂州寺庙,李娃在大雄宝殿进香,而后默默祷告:“如今军情紧急,而鹏举眼疾深重。祈请我佛大慈大悲,佑我夫君早日恢复健康。奴家无他,惟有一颗赤心而已。”言毕,连连叩头。

岳家,岳飞眼睛蒙上白麻布,由李娃扶住。李娃眼泪汪汪,却又不愿外人看见,便只带家眷将岳飞送到门口,换由岳云、岳雷扶他出门。

(旁白:张浚与都督府军事参议吕祉协力,促迫刘光世出兵,王德率部击败伪齐崔皋、贾潭、王遇等小股部队。杨沂中率部在藕塘大获全胜,刘猊率先逃跑,刘麟、孔彦舟等也先后从顺昌与光州撤退。至此,刘豫发动的攻势全面瓦解。)

江州,岳飞对众人说:“伪齐军战败逃遁,我们已不必继续前行。我已申奏朝廷,请求指示。”徐庆说:“如今我们已是空自奔波一回。不如乘机渡淮,径攻顺昌府城。”牛皋马上附议:“刘麟伪封淮西王,亲驻顺昌府。官军再援淮西,如不厮杀,便自退兵,必将取诮于天下。”众将齐道:“此议有理。”

薛弼却说:“淮西是刘相公的分地,我们既是客军,便不宜喧宾夺主。如若得自朝廷指挥,方得稳当。董太尉踏白军既是未到江州,可叫他们速归襄阳。切恐伪齐军袭扰新复地界,缓急也可照应。”岳飞说:“可依直老所议。我们连日行师,便在江州安泊一日。此后可自江州渡江,径到光州固始县,候朝廷指挥,然后渡淮收复顺昌。”

卧房,岳飞眼疾加剧,岳云不离左右伺候。忽见黄纵带一名医生和一位僧人前来,岳云急忙迎出。黄纵说:“此是朝廷特派的眼科医官、保安大夫皇甫知常与和尚中印。”岳云见二人面带饥疲之色,便说:“皇甫大夫与长老此回到军中,亦是阿爹不幸之中的大幸。然而你们兼程到此,须待午饭后休息两个时辰,方得与阿爹会诊。”

皇甫知常说:“久闻岳相公忠勇,国之柱石,自恨无缘得见。今日得为岳相公医治,亦是三生有幸。请立即面见岳相公。”中印说:“老夫亦是此意。”岳云却坚决言道:“纵然阿爹病急,来客也不能不先吃午饭,请黄机密敦促。”二人无奈,只好随黄纵前去。

傍晚,黄纵、岳云陪二人前来卧房。岳飞正要起身施礼,中印立即将他按住,使其半卧在床。二人仔细观察岳飞双目,而后切脉。岳飞说:“下官苦于此疾,已经五年,不知可得愈否?”二人互望一眼,皇甫知常说:“岳相公所病,便是肝热。”岳飞不解:“下官惟是病目,而非病肝,何故有此一说?”中印说:“肝为目之本,目为肝之窍。肝阳上亢,便致岳相公面红目赤,口苦咽干,前溲常赤,后溲常干。”岳云说:“长老所言,深中阿爹病理。不知当怎生医治?”皇甫知常说:“依此病理,治目必先治肝。须是祛除肝热,理顺肝气,除瘀开窍。”

中印当即开出煎汤药与洗眼药的处方,岳云看后说:“长老所用之药,如黄芩、决明子、木贼草、菊花、龙胆之类,阿爹早已服用。”皇甫知常笑道:“用药之要,在于君药、臣药、佐药、使药,互相宣摄,合和得宜,各臻其妙。下官料得,岳相公服用此药,五日之内,必定有效。一月之内,必定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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