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林撷英】蒋世鸿：贺新郎·乡韵（组并序十九阕）

【作者简介】蒋世鸿，1974年生，河南省光山县人，号于飞轩主。中华诗词、河南诗词、香港诗词等学会会员，承社、龙社、豫社等诗社社员，中华诗词创新研究会常务理事。时有作品刊载于国内多种诗词刊物及杂志，作品曾多次获奖。已出版发行诗文集《鸿蒙集》《孤鸿梦影》《鸿雁于飞》等。

贺新郎·乡韵

（组并序十九阕）

（2017年1月10日至15日）

丙申岁暮，一年欲尽，时当腊月中浣，思归之情愈烈。回首年来诸事，顺逆得失不知几何，但心无愧怍，岂稽废于时而铢锱较之？其间唯多忆乡村事，诸如邻里乡亲、老屋旧井、鸡犬牛羊之属，稻粱菽麦、桕槐榆柳、野草杂花之类，每萦怀系念。吾尝察乡人之状，考乡风之变，与曩者殊异；又感乡居之处，动乡土之怀，便今者犹同。异同两交于心，而耿耿不能安，念念不能忘者，乡情也。然以吾情之恒有，向彼情之将无，情何以堪？怪夫淳朴之风弱于诡谲之态，腐恶之形强于良善之貌，虎蝇之人霸民田，隳民业，争民利，复坏民风者，纷竞而胜若豺虺也。又观其霸蛮予夺，假公济私，欺良压善，风行而当于道路，几不知有天。信天见之，天厌之，亦信天必惩之。

考世人之畸，在实其虚复虚其实，惑之诱之，擒之纵之，专于术而失于道，擅于机而枉于法，使聪明丧于耳目，利益迷于心智，昧于鉴古察今，盛于数典忘祖，以至乡村涣然。而民瘼蒙蔽，人伦沦陷，价值扭曲，愈烈于曩时。人或莫知，或虽知之而麻木不仁，复以万物为刍狗。今者闻明星则望风而拜，见豪强则趋势而跪，遇于农者则高高在上而视若无存，此诚世之所悲也！

于是郁结暗生，积而不可不发，唯向风临尘自遣，泚笔赋怀，乃取《词林正韵》凡十九韵部，依序为之，六日而成词十九阕于次。

丙申年腊月十三日至十八日

 世鸿 作并识于于飞轩

其一

伫望当丘垄。骤风生、萧萧作阵，裹寒吹送。一片冬原归寂寞，一片冬山如冢。剩白日、村前孤供。旧栎新樗邀复约，向田畴、万顷闲来种。将矗起，似梁栋。　　招摇欲引龙和凤。怕人间、鳞鳞大厦，筑成空洞。一座繁荣藏阢隉，一座繁华如梦。到眼是、迷楼高耸。又见霾尘迷乡路，漫行来、万里惟旋踵。鸦乱叫，聒心痛。

其二

暮色归村巷。照村中、参差构树，倚门生长。去岁曾看斑驳貌，此日嵯峨形状。共野花、悠然奔放。老屋杨枝栖候鸟，对池塘、且把乡愁唱。一句句，只空响。　　乡愁似水无方向。但纵横、将南又北，乍生波浪。打湿闲情浑不管，更要淹吞遐想。剩四顾、迷茫尘壤。万里长风来天际，带浮云、一片如希望。飘泊后，落心上。

其三

雁叫西风里。正西风、频吹雁阵，更吹秋水。远望空林疏带野，野色还侵天际。任游云、牵缠秋尾。独看荒芜阡陌外，是孤村、一缆炊烟起。似要把，夕阳系。　　鸡鸣瓦上浑难止。向槐庭、殷勤叫醒，几桩农事？唯有农夫甘寂寞，守得穷愁而已。恁不识、膏粱诸子。满地闲花开无主，竟谁人、解赏田园美？风瑟瑟，扰胸次。

其四

夜半飘飘雨。过庭垣、随风急骤，杂然无序。一牖灯光摇曳里，听取农家闲语：“这农时、明朝将误。若是连阴交稻熟，怕冬来、便少余粮煮。”两不寐，是兄父。　　“城狐社鼠轻粱黍。但钻营、明偷暗盗，更相为伍。不见田园和社稷，不识人间辛苦。不问甚、蒿村萧户。浪笑淫谈兼豪饮，醉还醒、屡换杯同箸。”灯已灭，雨如故。

其五

垄上春如海。望青青、风中荠麦，若潮澎湃。路向丘原低处转，转入田间油菜。正金黄、村前添彩。一道沙河东绕北，似村庄、系着银腰带。赤日下，绿林外。　　孩童几个嬉无赖。在桥头、狼羊交换，看谁能逮。过往都夸儿戏好，偶骂儿曹真坏。算此处、颇堪兼爱。料是峨冠难窥识，对乡风、诧异还吁怪。家国事，溺斯代。

其六

愧向空巢问。讶空巢、年来岁去，几多交困？一望樗村炊已断，失却宗祧根本。更遑论、黄花青俊。异日归来惟诧异，是谁人、弄得颛民损？又赚了，子孙殉。　　从来踵武遵遗训。继前贤、春秋标格，致君尧舜。怎奈蝇营兼狗苟，屡乱田畴畦畛。让稻麦、荒于方寸。到眼蒿樗沿门入，竞来寻、旧日春芳讯。寻不得，但余恨。

其七

老大空长叹。叹儿孙、南移北徙，近耽于远。撇下爹娘鳏与寡，不计人前长短。任春秋、轻松拘管。一本多年留守债，算而今、以泪和尘奠。信浥透，许多遍。　　新来梦里听儿唤。最惊魂、声声如哭，惹人肠断。万里江村千里雁，日落天空云卷。共草树、萦人心愿。恨向深宵深处恨，恨人生、没个真圆满。凡夜望，月常半。

其八

曲折乡村道。但萦回、坟前稆树，又归枯槁。几个豪强谙坎坷，几个明星知晓？这中间、千年深杳。一路萧蒿深到户，被颓垣、紧拥于怀抱。更热烈，杂秋草。　　而今莫说人间巧。遍人间、痴痴如病，只争名号。不信还看林子里，故故纷飞禽鸟。唱甚曲、因风成噪。蓦地惊风吹旷野，乱西天、万点昏鸦叫。同寂寞，有村庙。

其九

黑夜同谁坐？剩孤灯、莹莹一点，默然和我。但觉春寒仍料峭，叵耐春寒相裹。最难堪、轮番饥饿。忽听邻家婴哭起，被他惊、又被他愁锁。但为是，没怜个。　　爹娘万里随风簸。自离怀、如今三岁，未曾同卧。幸有公婆相照看，始有三年相妥。宁不解、其间因果？屋顶无声惟冷月，照苍茫、竟夜成无那。天欲晓，梦初破。

其十

望里遗村舍。共枯塘、孤然坐落，寂然秋野。雁起天风云起水，草树萧条荒坝。伴田间、稀疏禾稼。两个衰翁相对语，道阴晴、总是无端诈。因此上，屡生怕。　　生存莫笑鳏和寡。看风尘、新来都被，异端同化。不肖儿孙鹰犬相，拜入洋人流亚。忘尽了、先人华夏。曲貌畸形同鬼合，废乡心、比试为凶者。风骤变，日初下。

其十一

万里抛乡井。竟何由、浑然不顾，旧时彝鼎。典却南塘荷与鲤，当了西畴桃杏。带行囊、飘零他省。但与工潮同起落，似浮萍、泛入秋江冷。凭血汗，捉风影。　　寻常夜半思乡景。废人眠、愁肠忧腑，几番成病。竞道他乡风光好，到底无关名姓。叹命运、翻如蓬梗。乍想村前槐上月，照离情、太久难平静。风未息，意犹耿。

其十二

夏雨南来骤。向田间、倾盆而下，把人浇透。刈麦才当镰起处，不料天公归咎。让收成、轻松流走。人算不如天算也，又输它、刃上三分候。徒叹息，举双手。　　翻思去岁粱初秀。万株高、看来欢喜，渥香盈亩。讵料风灾连宵起，竟是如遭魔咒。这次第、其谁堪受？但使农家身可托，甚天时、地利人和有。丘垄上，立孤叟。

其十三

竟夜人难寝。为他人、年年作嫁，已然无禁。月色三分分与我，我取三分分恁。恁还嫌、斯分差任。欲取粳粮千万石，献将来、粒粒归仓廪。新酿熟，贡豪饮。　　乡人几个堪同审？但劬劳、兼宵兼昼，苦寒沉浸。蠹吏蟊官从贪得，哪怕无衔无品。誓不漏、农田丰稔。况是农田无稻麦，待乡民、自向春风赁。秋节后，寂寥甚。

其十四

近暮生多感。是流光、欺人太甚，欲人休念。忆取斜阳轻一抹，返照家山如染。对虞渊、云绯天绀。犬吠牛哞羊咩咩，唤归来、梦过池塘坎。回首处，听风惨。　　相看两处无曾厌。厌新来、春风过后，旧愁重犯。最是经年乌衣使，去去来来空探。这主顾、痴情何减？若问无情谁得似，是行人、急切相抛闪。桑梓地，被尘陷。

其十五

舍外青青竹。映篱墙、如刀如剑，看来成簇。未割墙头三尺草，却割心中风俗。算还余、前番淳朴。耔地归来留守妇，但无聊、又把归期卜。三五次，不从欲。　　天涯寄我深深嘱。问夫心、春来春去，几时重续？辗转中途都无信，只倩风尘回复。似待我、将心来读。竹是行前同种下，到如今、已自盈盈绿。风更雨，听谁哭？

其十六

醉欲同谁酌？看知交、因钱因势，几成零落。不似当年诸发小，雨里风中能约。信乡情、千秋难薄。厚道寻来何处有？笑当今、竞世轻然诺。乡土性，被人弱。　　浮云影里惊鸿掠。听哀鸣、春风依旧，故山如昨。柳岸塘陂黄牛迹，已是无从求索。为底事、长闲耕作？酿酒先须粱稻熟，稻粱谋、竟被人抛却。将进酒，料堪谑。

其十七

野户俱沉寂。黯中宵、天生风露，月明红湿。偶尔惊空传鸟叫，又向遥村消匿。听凄清、催人情激。桕树能巢偏不就，向他乡、远处频寻觅。无定所，路营室。　　从今四海为家日。任萧萧、家山若梦，雉鸣芦荻。万里都随心意去，不问桑麻消息。更不问、爹娘亲戚。剩得春秋看故垒，在风中、慢慢遭侵蚀。终失守，此乡邑。

其十八

独看槐梢月。映池塘、一汪秋水，向人莹澈。老屋西边孤草垛，似为离人新设。但无言、听风呜咽。一自随潮南去后，到而今、万里还轻别。家纵在，梦难接。　　都言道路难休歇。问何年、团圆真似，月明无缺？竟夜窗前空守望，到底还人清绝。固不见、斯人同列。漫漶情怀归记忆，恨家园、不在人心页。翻万遍，未能阅。

其十九

野外风萧飒。向村来、吹槐吹柳，大声鞺鞳。断壁颓垣遮不住，这股疯狂糟蹋。况汹汹、如施魔法。一点残阳真似血，但洇红、社庙同孤塔。乌鹊起，绕三匝。　　乡村蓦被重尘压。渐支离、摇摇欲坠，困于疲乏。若是群公听到此，料亦公然骄狎。况更是、情难相洽。幸有如如椿不动，卫家园、傲岸为兵甲。岑寂处，共谁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