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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至四回）
第一回
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细谙则深有趣味。
1【侧批】自占地步。自首荒唐，妙。
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
2【侧批】补天济世，勿认真用常言。
于大荒山。
3【侧批】荒唐也。
无稽崖。
4【侧批】无稽也。
炼成高经十二丈。
5【侧批】总应十二钗。
方经二十四丈。
6【侧批】照应副十二钗。
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
7【侧批】合周天之数。
只单单的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
8【侧批】剩了一块，便生出这许多故事。使当日虽不以此补天，该去补地之坑陷，使地平坦，而不得有此一部鬼话。
9【眉批】妙，自谓堕落情根，故无补天之用。
谁知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
10【侧批】锻炼后性方通，甚哉人生不能不学也。
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
11【侧批】竟有人问：口生于何处，其无心肝，可笑可恨之极。
弟子蠢物。
12【侧批】岂敢岂敢。
弟子质虽粗蠢，性却稍通。
13【侧批】岂敢岂敢。
瞬息间则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14【侧批】四句乃一部之总纲。
如此也只好跕脚而已。
15【侧批】锻炼过尚与人跕脚，不学者又当如何？
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
16【侧批】妙。佛法亦须偿还，况世人之偿乎。近之赖债者来看此句，——所谓游戏笔墨也。
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
17【侧批】明点幻字，好。
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
18【侧批】奇诡险怪之文，有如髯苏《石钟》、《赤壁》用幻处。
形体到也是个宝物了。
19【侧批】自愧之语。
还只没有实在好处。
20【侧批】妙极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见此大不欢喜。
须得在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
21【侧批】世上原宜假不宜真也。谚云：“一日卖了三个假，三日卖不出一个真。”信哉。
到那隆盛昌明之邦。
22【侧批】伏长安大都。
诗礼簪□之族。
23【侧批】伏荣国府。
花柳繁华地。
24【侧批】伏大观园。
温柔富贵乡。
25【侧批】伏紫芸轩。
石头听了，喜不能禁。
26【侧批】何不再添一句云：择个绝世情痴作主人。
不知赐了弟子那几件奇处。
27【侧批】可知若果有奇贵之处，自己亦不知者。若自以奇贵而居，究竟是无真奇贵之人。
28【眉批】昔子房后谒黄石公，惟见一石，子房当时恨不随此石去。余亦恨不能随此石而去也。聊供阅者一笑。
无材补天，幻形入世。
29【侧批】八字便是作者一生惭恨。
无材可去补苍天。
30【侧批】书之本旨。
枉入红尘若许年。
31【侧批】惭愧之言，呜咽如闻。
或可适趣解闷。
32【侧批】或字谦得好。
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
33【侧批】若用此套者，胸中必无好文字，手中断无新笔墨。据余说，却大有考证
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
34【侧批】先驳得妙。
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
35【侧批】将世人欲驳之腐言预先代人驳尽，妙。
今我师竟假惜汉唐等年纪添缀。
36【侧批】所以答得好。
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
37【侧批】先批其大端。
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
38【眉批】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至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傅粉，千皴万染诸奇，书中之秘法，亦复不少，予亦于逐回中搜剔刳剖，明白注释，以待高明，再批示谬误。
39【眉批】开卷一篇立意，真打破历来小说窠臼。阅其笔，则是《离骚》《庄子》之亚。
40【眉批】斯亦太过。
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好，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
41【侧批】转得更好。
我师以为何如？
42【侧批】余代空空道人答曰：不独破愁醒盹，且有大益。
将这《石头记》。
43【侧批】本名。
再检阅一遍。
44【侧批】这空空道人也太小心了，想亦世之一腐儒耳。
因见上面虽有些指奸责佞、贬恶诛邪之语。
45【侧批】亦断不可少。
亦非骂世之旨。
46【侧批】要紧句。
又非假拟妄称。
47【侧批】要紧句。
因毫不干涉时世。
48【侧批】要紧句。
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
49【眉批】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
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
50【眉批】若云雪芹披阅增删，然则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又系谁撰？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后文如此者不少。这正是作者用画家烟云模糊处，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弊了去，方是巨眼。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51【夹批】此是第一首标题诗。
按那石上书云。
52【侧批】以石上所记之文。
有处曰姑苏。
53【侧批】是金陵。
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54【侧批】妙极。是石头口气，惜米颠不遇此石。
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
55【侧批】开口先云“势利”，是伏甄封二姓之事。
街内有个仁清巷。
56【侧批】又言人情，总为士隐火后伏笔。
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
57【侧批】世路宽平者甚少。亦凿。
人皆呼作葫芦庙。
58【侧批】糊涂也，故假语从此具焉。
庙傍住着一家乡宦。
59【侧批】不出荣国大族，先写乡宦小家，从小至大，是此书章法。
姓甄。
60【眉批】真。后之甄宝玉，亦借此音，后不注。
名费。
61【侧批】废。
字士隐。
62【侧批】托言将真事隐去也。
嫡妻封氏。
63【侧批】风，因风俗来。
情性贤淑，深明礼义。
64【侧批】八字正是写日后之香菱，见其根源不凡。
家中虽无甚富贵，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了。
65【侧批】本地推为望族，宁荣则天下推为望族，叙事有层落。
66【眉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余不遇獭头和尚何，汴怅。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本，余二人亦太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八日泪笔。
只因这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
67【侧批】自是羲皇上人，便可作是书之朝代年纪矣。总写香菱根基，原与正十二钗无异。
年已半百，膝下无儿。
68【侧批】所谓美中不足也。
只有一女，乳名英莲。
69【侧批】设云应伶也。
70【侧批】热日无多。
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
71【侧批】是方从青埂峰下袖石而来也，接得无痕。
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
72【眉批】全用幻。情之至，莫如此，今采来压卷，其后可知。
73【侧批】妙，所谓“三生石上旧精魂”也。
有绛珠草一株。
74【侧批】点红字。细思“绛珠”二字，岂非血泪乎。
时有赤瑕宫。
75【眉批】按瑕字本注，玉小赤也；又玉有病也。以此命名，恰极。
76【侧批】点红字玉字二。
神瑛使者。
77【侧批】单点玉字二。
78【眉批】以顽石草木为偶，实历尽风月波澜，尝遍情缘滋味，至无可如何，始结此木石因果，以泄胸中悒郁。古人之“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此之谓耶？
饥则食密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
79【侧批】饮食之名奇甚，出身履历更奇甚，写黛玉来历，自与别个不同。
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在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舒之意。
80【侧批】妙极。恩怨不清，西方尚如此，况世之人乎？趣极警甚。
恰近日这神瑛使者，凡心偶炽。
81【侧批】总悔轻举妄动之意。
意欲下凡，造历幻缘。
82【侧批】点幻字。
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
83【侧批】又出一警幻，皆大关键处。
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
84【眉批】知眼泪还债，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
85【侧批】观者至此，请掩卷思想，历来小说可曾有此句千古未闻之奇文。
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赔他们去了结此案。
86【侧批】馀不及一人者，盖全部之主，惟二玉二人也。
如今虽已有一半落尘，然犹未全集。
87【侧批】若从头逐个写去，成何文字。《石头记》得力处在此。丁亥春。
原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
88【侧批】凡三四次，始出明玉形，隐屈之至。
那僧便说已到幻境。
89【侧批】又点幻字，云书已入幻境矣。
与道人竟过一大石牌坊，上书四字，乃是“太虚幻境”。
90【侧批】四字可思。
两边又有一副对联道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91【夹批】迭用“真”“假”“有”“无”字，妙。
士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
92【侧批】醒得无痕，不落旧套。
梦中之事，便忘了对半。
93【侧批】妙极。若记得，便是俗笔了。
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一僧一道。
94【侧批】所谓“万境都如梦境看”也。
那僧则癞头跣足，那道跛足蓬头。
95【侧批】此门是幻像。
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
96【侧批】奇怪，所谓情僧也。
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中作甚？
97【眉批】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词客骚人，今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洒与闺阁之中，见得裙钗尚遭逢此数，况天下之男子乎。
98【眉批】看他所写开卷之第一个女子，便用此二语以订终身，则知托言寓意之旨。谁谓独寄兴于一“情”字耶？
99【眉批】武侯之三分，武穆之二帝，二贤之恨，及今不尽，况今之草芥乎？
惯养姣生笑你痴。
100【侧批】为天下父母痴心一哭。
菱花空对雪澌澌。
101【侧批】生不遇时，遇又非偶。
好防佳节元宵后。
102【侧批】前后一样，不直云前而云后，是讳知者。
便是烟消火灭时。
103【侧批】伏后文。
104【眉批】家国君父，事有大小之殊，其理、其运、其数，则略无差异。知运知数者，则必谅而后叹也。
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
105【眉批】佛以世为劫，凡三十年为一世。三劫者，想以九十春光寓言也。
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
106【侧批】隔壁二字，极细极险，记清。
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
107【侧批】假话，妙。
表字时飞。
108【侧批】实非，妙。
别号雨村者，走了出来。这贾雨村
109【侧批】雨村者，村言粗语也，言以村粗之言，演出一段假话也。
原系胡州人氏。
110【侧批】胡诌也。
因他生于末世。
111【侧批】又写一末世男子。
每日卖字作文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
112【侧批】又夹写士隐实是翰林文苑，非守钱虏也，直灌入“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一回。
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
113【侧批】炎也。炎既来，火将至矣。
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朗。
114【侧批】八字足矣。
115【眉批】更好。这便是真正情理之文。可笑近之小说中，满纸“羞花”“闭月”等字。
雨村不觉看得呆了。
116【侧批】古今穷酸，色心最重。
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
117【侧批】是莽、操遗容。
118【眉批】最可笑世之小说中，凡写奸人，则“鼠耳鹰腮”等语。
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
119【眉批】这方是女儿心中意中正文，又最恨近之小说中，满纸“红拂”、“紫烟”。
雨村见他回了头，便自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
120【侧批】今古穷酸，皆会替女妇心中取中自己。
却自己步月至庙中来邀雨村。
121【侧批】写士隐爱才好客。
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
122【夹批】这是第一首诗。后文香奁闺情，皆不落空。余谓雪芹撰此，书中亦为传诗之意。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123【侧批】表过黛玉，则紧接上宝钗。前用二玉合传，今用二宝合传，自是书中正眼。
既蒙谬爱，何敢拂此盛意。
124【侧批】写雨村豁达，气象不俗。
时逢三五便团圆。
125【侧批】是将发之机。
满把晴光护玉栏。
126【侧批】奸雄心事，不觉露出。
127【眉批】这首诗非本旨，不过欲出雨村，不得不有者。
128【眉批】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又用起诗社于秋日，所叹者三春也，却用三秋作关键。
乃亲斟一斗为贺。
129【侧批】这个“斗”字，莫作升斗之斗看，可叹。（以朱墨划去，下批：“此语批得谬。”）
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
130【侧批】四字新而含蓄最广，若必指明，则又落套矣。
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而上。
131【眉批】写士隐如此豪爽，又全无一些粘皮带骨之气相，愧杀近之读书假道学矣。
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
132【侧批】写雨村真是个英雄。
直至红日三竿方醒。
133【侧批】是宿酒。
使雨村投谒个仕宦之家，为寄足之地。
134【侧批】又周到如此。
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
135【侧批】写雨村真令人爽快。
因士隐命家人霍启。
136【侧批】妙，祸起也。此因事而命名。
夫妇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岂不思想，因此昼夜啼哭。
137【眉批】喝醒天下父母之痴心。
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
138【侧批】写出南直召祸之实病。
此方人家多用竹篱木壁。
139【侧批】土俗人风。
本贯大如州人氏。
140【眉批】托言大概如此之风俗也。
今见女儿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
141【侧批】所以大概之人情如是，风俗如是也。
又怨他们不善过活，一味好吃懒用等语。
142【侧批】此等人何多之极。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143【侧批】宁荣未有之先。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144【侧批】宁荣既败之后。
蛛丝儿结满雕梁。
145【侧批】潇湘馆、紫芸轩等处。
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146【侧批】雨村等一干新荣暴发之家。
147【眉批】先说场面，忽新忽败，忽丽忽朽，已见得反覆不了。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
148【侧批】宝钗、湘云一干人。
如何两鬓又成霜。
149【侧批】黛玉、晴雯一干人。
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150【侧批】熙凤一干人。
151【眉批】一段妻妾迎新送死，倏恩倏爱，倏痛倏悲，缠绵不了。
金满箱，银满箱。
152【侧批】甄玉、宝玉一干人。
153【眉批】一段石火光阴，悲喜不了，风露草霜，富贵嗜欲，贪婪不了。
训有方，保不定后日作强梁。
154【侧批】言父母死后之日。柳湘莲一干人。
155【眉批】一段儿女死后无凭，生前空为筹画，计算痴心不了。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156【侧批】贾赦、雨村一干人。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袍长。
157【侧批】贾兰、贾菌一干人。
158【眉批】一段功名升黜无时，强夺苦争，喜惧不了。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159【侧批】总收。
反认他乡是故乡。
160【侧批】太虚幻境青埂峰，一并结住。
161【眉批】总收古今亿兆痴人，共历幻场。此幻事，扰扰纷纷，无日可了。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162【侧批】语虽旧句，用于此妥极是极。苟能如此，便能了得。
163【眉批】此等歌谣，原不宜太雅，恐其不能通俗，故只此便妙极。其说得痛切处，又非一味俗语可到。
士隐便说一声走罢。
164【侧批】如见如闻。
165【眉批】“走罢”二字，真悬崖撒手，若个能行。
大轿内抬着一个乌纱猩袍的官府过去了。
166【侧批】雨村别来无恙否？可贺可贺。
167【眉批】所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是也。
于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
168【侧批】是无儿女之情，故有夫人之分。
第二回
169【回前批】此回亦非正文本旨，只在冷子兴一人，即俗谓冷中出热、无中生有也。其演说荣府一篇者，盖因族大人多，若从作者笔下一一叙出，尽一二回不能得明，则成何文字？故借用冷字一人，略出其大半，使阅者心中，已有一荣府隐隐在心，然后用黛玉、宝钗等两三次皴染，则耀然于心中眼中矣。此即画家三染法也。
170【回前批】未写荣府正人，先写外戚，是由远及近，由小至大也。若使先叙出荣府，然后一一叙及外戚；又一一未写荣府正人，先写外戚，是由远及近，由小至大也。若是先叙出荣府，然后一一叙及外戚，又一一至朋友、至奴仆，其死板拮据之笔，岂作十二钗人手中之物耶也？今先写外戚者，正是写荣国一府也。故又怕闲文赘累，开笔即写贾夫人已死，是特使黛玉入荣之速也。通灵宝玉于士隐梦中一出，今于子兴口中一出，阅者已洞然矣。然后于黛玉、宝钗二人目中极精极细一描，则是文章锁合处。盖不肯一笔直下，有若放闸之水、然信之爆，使其精华一泄而无馀也。究竟此玉原应出自钗黛目中，方有照应；今预从子兴口中说出，实虽写而却未写，观其后文可知。此一回则是虚敲傍击之文，笔则是反逆隐回之笔。
诗云。
170【夹批】只此一诗，便妙极。此等才情，自是雪芹平生所长。余自谓评书，非关评诗也。
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傍观冷眼人。
172【眉批】故用冷子兴演说。
那些人只嚷：快请出甄爷来。
173【侧批】一丝不乱。
那些公人道，我们也不知什么真假。
174【侧批】点睛妙笔。
只见封肃方回来，欢天喜地。
175【侧批】出自封肃口内，便省却多少闲文。
因看见姣杏那丫头买线。
176【侧批】侥幸也。托言当日丫头回顾，故有今日，亦不过偶然侥幸耳，非真实得尘中英杰也。非近日小说中满纸“红拂”“紫烟”之比。
177【眉批】余批重出。余阅此书，偶有所得，即笔录之，非从首至尾阅过，复从首加批者，故偶有复处。且诸公之批，自是诸公眼界，脂斋之批，亦有脂斋取乐处。后每一阅，亦必有一语半言，重加批评于侧，故又有“于前后照应”之说等批。
又问外孙女儿。
178【侧批】细。
太爷说不妨，我自使番役，务必探访回来。
179【侧批】为葫芦案伏线。
甄家娘子听了，不免心中伤感。
180【侧批】所谓“旧事凄凉不可闻”也。
早有雨村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疋锦锻，答谢甄家娘子。
181【侧批】雨村已是下流人物，看此，今之如雨村者未有矣。
又寄一封密书与封肃，托他向甄家娘子，要那姣杏作二房。
182【侧批】谢礼却为此，险哉，人之心也。
巴不得去奉承，便在女儿前一力撺掇成了。
183【侧批】一语道尽。
令其好生养赡，以待寻女儿下落。
184【侧批】找前伏后。士隐家一段小荣枯，至此结住。所谓真不去，假焉来也。
亦是自己意料不到之奇缘。
185【侧批】注明一笔，更妥当。
谁想他命运两济。
186【眉批】好极，与英莲“有命无运”四字，遥遥相映射。莲，主也，杏，仆也，今莲反无运，而杏则两全，可知世人原在运数，不在眼下之高低也。此则大有深意存焉。
偶因一着错。
187【侧批】妙极，盖女儿原不应私顾外人之谓。
便为人上人。
188【侧批】更妙，可知守礼俟命者，终为饿莩，其调侃寓意不小。
189【眉批】从来只见集古集唐等句，未见集俗语者，此又更奇之至。
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
190【侧批】此亦奸雄必有之理。
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等语。
191【侧批】此亦奸雄必有之事。
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悦自若。
192【侧批】此亦奸雄必有之态。
将历年做官积的些资本并家小人属，送至原籍安插妥协。
193【侧批】先云根基已尽，故今用此四字，细甚。
却是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
194【侧批】已伏下至金陵一节矣。
这林如海姓林名海，字表如海。
195【侧批】盖云学海文林也，总是暗写黛玉。
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
196【眉批】官制半遵古名，亦好。余最喜此等半有半无，半古半今，事之所无，理之必有，极玄极幻，荒唐不经之处。
本贯姑苏人氏。
197【侧批】十二钗正出之地，故用真。
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
198【眉批】可笑近时小说中，无故极力称扬浪子淫女，临收结时，还必致感动朝廷，使君父同入其情欲之界，明遂其意，何无人心之至。不知被作者有何好处，有何谢报到朝廷廊庙之上，直将半生淫污渎睿聪，又苦拉君父作一干证护身符，强媒硬保，得遂其淫欲哉。
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
199【侧批】要紧二字，盖钟鼎亦必有书香方至美。
没甚亲支嫡派的。
200【侧批】总为黛玉极力一写。
虽有几房姬妾。
201【侧批】带写贤妻。
且又见他聪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读书。
202【侧批】看他写黛玉，只用此四字。可笑近来小说中，满纸“天下无二”、“古今无双”等字。
203【眉批】如此叙法，方是至情至理之妙文。最可笑者，近小说中，满纸“班昭”、“蔡琰”、“文君”、“道韫”。
幸有两个旧友，亦在此境住居。
204【侧批】写雨村自得意后之交识也，又为冷子兴作引。
近因女学生哀痛过伤本自怯弱多病的，触犯旧症，遂连日不曾上学。
205【侧批】又一染。
206【眉批】上半回已终写仙逝，正为黛玉也，故一句带过，恐闲文有防正笔。
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
207【眉批】大都世人意料此终不能，此不及彼者而反及彼。故特书意在村野风光，却忽遇见子兴，一篇荣国繁华气象。
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
208【侧批】谁为智者？又谁能通？一叹。
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209【侧批】先为宁荣诸人当头一喝，却是为余一喝。
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
210【侧批】一部书之总批。
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也未可知。
211【侧批】随笔带出禅机，又为后文多少语录不落空。
只有一个龙肿老僧在那里煮粥。
212【侧批】是雨村火气。
雨村见了，便不在意。
213【侧批】火气。
那老僧既聋且昏。
214【侧批】是翻过来的。
齿落舌钝。
215【侧批】是翻过来的。
216【眉批】毕竟雨村还是俗眼，只能识得阿凤、宝玉、黛玉等未觉之先，却不识得既证之后。
217【眉批】未出宁荣繁华盛处，却先写出一荒凉小境；未写通部入世迷人，却先写一出世醒人，回风舞雪，倒峡逆波，别小说中所无之法。
此人是都中古董行贸易的号冷子兴者。
218【侧批】此人不过借为引绳，不必细写。
叙些别后之事。
219【侧批】好。若多谈则累赘。
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
220【侧批】不突然，亦常问常答之言。
到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
221【侧批】雨村已无族中矣，何及此耶？看他下文。
荣国府贾府中，可也不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了。
222【侧批】刳小人之心肺，闻小人之口角。
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
223【侧批】此话纵真，亦必谓是雨村欺人语。
子兴叹道。
224【侧批】叹得怪。
如今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225【侧批】记得此句。可知书中之荣府，已是末世了。
两宅的人口极多，如何就萧疏了？
226【侧批】作者之意，原只写末世。此已是贾府之末世了。
那日进了石头城。
227【侧批】点睛，神妙。
大门前虽冷落无人。
228【侧批】好。写出空宅。
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
229【侧批】“后”字何不直用“西”字？恐先生堕泪，故不敢用“西”字。
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
230【侧批】二语乃今古富贵世家之大病。
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
231【侧批】“甚”字好，盖已半倒矣。
谁知这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
232【侧批】两句写出荣府。
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233【眉批】文是极好之文，理是必有之理，话则极痛极悲之话。
只说这宁荣两宅是最教子有方的。
234【侧批】一转有力。
当日宁国公
235【侧批】演。
与荣国公
236【侧批】源。
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
237【侧批】贾蔷贾菌之祖，不言可知矣。
长子贾代化袭了官。
238【侧批】第二代。
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
239【侧批】第三代。
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
240【侧批】亦是大族末世常有之事，叹叹。
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
241【侧批】第四代。
名叫贾蓉。
242【侧批】至蓉五代。
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
243【侧批】伏后文。
长子贾代善袭了官。
244【侧批】第二代。
娶的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
245【侧批】因湘云，故及之。
长子贾赦，次子贾政。
246【侧批】第三代。
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
247【侧批】记真，湘云祖姑史氏太君也。
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
248【侧批】嫡真实事，非妄拥也。
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
249【侧批】总是称功颂德。
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
250【侧批】记清。
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
251【侧批】此即贾兰也。至兰第五代。
252【眉批】略可望者即死，叹叹。
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
253【眉批】一部书中第一人，却如此淡淡带出，故不见后来玉兄文字繁难。
上面还有许多字迹。
254【侧批】青埂顽石，已得下落。
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
255【侧批】真千古奇文奇情。
将来色鬼无疑了。
256【侧批】没有这一句，雨村如何罕然厉色，并后奇奇怪怪之论。
皆应劫而生者。
257【侧批】此亦略举大概几人而言。
正不容邪，邪复妒正。
258【侧批】譬得好。
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
259【侧批】恰极，是确论。
成则王侯，败则贼了。
260【侧批】《女仙外史》中论魔道已奇，此又非《外史》之立意，故觉愈奇。
这两年遍游名省，也曾遇见两个异样孩子。
261【侧批】先虚陪一个。
只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
262【侧批】此衔无考，亦因寓怀而设，置而勿论。
263【眉批】又一个真正之家，特与假家遥对，故写假，则知真。
便在下也和他家来往，非止一日了。
264【侧批】说大话之走狗，逼真。
谁知他家那等显贵，却是富而好礼之家。
265【侧批】如闻其声。
266【眉批】只一句便是一篇家传，与子兴口中是两样。
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
267【侧批】甄家之宝玉，乃上半部不写者，故此处极力表明，以遥照贾家之宝玉。凡写贾宝玉之文，则正为真宝玉传影。
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
268【眉批】如何只以释老二号为譬，略不敢及我先师儒圣等人？余则不敢以顽劣目之。
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
269【侧批】恭敬。
设若换失错，便要凿牙穿腮。
270【侧批】罪过。
其温柔和平，聪敏文雅，竟又变了一个。
271【侧批】与前八个字嫡对。
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乱叫起来。
272【眉批】以自古未闻之奇语，故写成自古未有之奇文。此是一部书中大调侃寓意处。盖作者实因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闺阁庭帏之传。
只可惜他家几个好姊妹，都是少有的。
273【侧批】实点一笔。余谓作者必有。
政老爷之女名元春。
274【侧批】原也。
现因贤孝才德，入宫作女史去了
275【侧批】因汉以前例，妙。
迎春
276【侧批】应也。
叹春
277【侧批】叹也。
惜春
278【侧批】惜也。
其妾后又生了一个，到不知其好歹。
279【侧批】带出贾环。
长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侄女。
280【侧批】另出熙凤一人。
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281【侧批】未见其人，先已有照。
282【眉批】非警幻案下而来为谁。
雨村听了笑道，可知我前言不谬。
283【侧批】略一总住。
说别人家的闲话，正好下酒。
284【侧批】盖云此段话，亦为世人茶酒之笑谈耳。
雨村向窗外看道。
285【侧批】画。
于是二人起身，算还酒账。
286【侧批】不得谓此处收得索然，盖原非正文也。
方欲走时，又听得后面有人叫道，雨村兄恭喜了，特来报个喜信。
287【侧批】此等套头，亦不得不用。
荣国府收养林黛玉
288【侧批】二字触目凄凉之至。
乃是当日同僚一案参革的，号张如圭者。
289【侧批】盖言如鬼如蜮也，亦非正人正言。
忙忙的叙了两句。
290【侧批】画出心事。
冷子兴听得此言，便忙献计。
291【侧批】毕肖赶热灶者。
至馆中忙寻邸报，看真确了。
292【侧批】细。
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
293【侧批】奸险小人欺人语。
只怕晚生草率，不敢遽然入都干渎。
294【侧批】全是假，全是诈。
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之职，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
295【侧批】二名二字，皆颂德而来，与子兴口中作证。
否则不但不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
296【侧批】写如海，实不写政老。所谓此书有不写之写是也。
上无亲母教育，下无姊妹兄弟扶持。
297【侧批】可怜。一句一滴泪，一句一滴血之文。
黛玉听了，方洒泪拜别。
298【侧批】实写黛玉。
雨村另有一只船，带两个小童依黛玉而行。
299【侧批】老师依附门生，怪通今时以收纳门生为幸。
有日到了都中，进入神京。
300【侧批】繁中减笔。
雨村先整了衣冠。
301【侧批】且按下黛玉以待细写，今故先将雨村安置过一边，方起荣府中之正文也。
带了小童。
302【侧批】至此渐渐好看起来矣。
拿着宗侄的名帖，至荣府门前投了。
303【侧批】此帖妙极，可知雨村的品行矣。
且这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拯溺济危，大有祖风。
304【侧批】君子可欺以其方也。况雨村正在王莽谦恭下士之时，虽政老亦为所惑，在作者系指东说西也。
轻轻谋了一个复职侯缺。
305【侧批】《春秋》字法。
便补了此缺。
306【侧批】《春秋》字法。
拜辞了贾政，择日到任去了，不在话下。
307【侧批】因宝钗，故及之。一语过至下回。
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
308【侧批】这方是正文起头处。此后笔墨，与前两回不同。
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
309【侧批】三字细。
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
310【侧批】写黛玉自幼之心机。
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
311【侧批】先从街市写来。
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312【侧批】先写宁国府，这是由东向西而来。
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
313【侧批】如见如闻，活现于纸上之笔，好看煞。
三四人争着打起帘栊。
314【侧批】真有是事，真有是事。
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
315【眉批】此书得力处，全是此等地方，所谓颊上三毫也。
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
316【侧批】几千斤力量，写此一笔。
当下地下伏侍之人，无不掩面涕泣。
317【侧批】傍写一笔，更妙。
黛玉也哭个不住。
318【侧批】自然顺写一笔。
黛玉方拜见外祖母。此即冷子兴所云之史氏太君也。
319【侧批】书中人目太繁，故明注一笔，使观者省眼。
320【眉批】书中正文之人，却如此写出，却是天生地设章法，不见一丝勉强。
只见三个奶嫫嫫并五六个丫鬟。
321【侧批】声势如现纸上。
撮拥着三个妹妹来了。
322【眉批】从黛玉眼中写三人。
第一个肌肤微丰。
323【侧批】不犯宝钗。
观之可亲。
324【侧批】为迎春写照。
第二个削肩细腰。
325【侧批】洛神赋中云“肩若削成”是也。
见之忘俗。
326【侧批】为探春写照。
第三个身材未足，形容尚小。
327【眉批】浑写一笔更妙。必个个写去，则板矣。可笑近之小说中，有一百个女子，皆是如花似玉一付脸面。
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
328【侧批】是极。毕肖。
黛玉忙起身迎一来见礼。
329【侧批】此笔亦不可少。
不免贾母又伤感起来。
330【侧批】妙。
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
331【侧批】总为黛玉自此不能别往。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
332【眉批】从众人目中写黛玉。
333【眉批】草胎卉质，岂能胜物耶？想其衣裙，皆不得不勉强支持者也。
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
334【侧批】写美人是如此笔仗，看官怎得不叫绝称赏。
却有一段自然风流态度。
335【侧批】为黛玉写照，众人目中只此一句，足矣。
我才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
336【侧批】文字细如牛毛。
337【眉批】奇奇怪怪，一至于此。通部中假借癞僧跛道二人，点明迷情幻海中有数之人也。非袭《西游》中一味无稽，至不能处便用观世音可比。
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
338【侧批】是作书者自注。
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
339【侧批】人生自当自养荣卫。
这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
340【侧批】为后菖菱伏脉。
341【眉批】甄英莲乃付十二钗之首，却明写癞僧一点。今黛玉为正十二钗之贯，反用暗笔。盖正十二钗，人或洞悉可知，副十二钗或恐观者惑略，故写极力一提，使观者万勿稍加玩忽之意耳。
一语未了。
342【侧批】懦笔庸笔，何能及此。
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343【侧批】第一笔，阿凤三魂六魄，已被作者拘定了，后文焉得不活跳纸上？此等非仙助即非神助，从何而得此机括耶。
344【眉批】另磨新墨，搦锐笔，特独出熙凤一人，未写其形，先使闻声，所谓“绣幡开遥见英雄俺”也。
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
345【侧批】原有此一想。
头上带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
346【侧批】头。
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
347【侧批】颈。
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
348【侧批】腰。
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349【侧批】为阿凤写照。
350【眉批】试问诸公，从来小说中，可有写形追像至此者。
贾母笑道。
351【侧批】阿凤一至，贾母方笑，与后文多少笑字作偶。
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
352【侧批】阿凤笑声进来，老太君打诨，虽是空口传声，却是补出一向晨昏起居，阿凤于太君处承欢应候，一刻不可少之人，看官勿以闲文淡文也。
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学名王熙凤。
353【侧批】奇想奇文。以女子曰学名，固奇。然此偏有学名的，反到不识字；不曰学名者，反若假。
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的打谅了一回。
354【侧批】写阿凤全部转神第一笔也。
天下真有这样标致人物。
355【侧批】这方是阿凤言语，若一味浮词套语，岂复为阿凤哉。
356【眉批】“真有这样标致人物”，出自凤口，黛玉丰姿可知。宜作史笔看。
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
357【侧批】仍归太君，方不失《石头记》文字，且是阿凤身心之至文。
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
358【侧批】却是极淡之语，偏能恰投贾母之意。
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
359【侧批】这是阿凤见黛玉正文。
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帕拭泪。
360【侧批】若无这几句，便不是贾府媳妇。
贾母笑道，我才好了。
361【侧批】文字好看之极。
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言。
362【侧批】反用贾母劝，看阿凤之术，亦甚矣。
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
363【侧批】当家的人车如此。毕肖。
亲为捧茶捧果。
364【侧批】总为黛玉眼中写出。
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完了不曾。
365【侧批】不见后文，不见此笔之妙。
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
366【侧批】接闲文，是本意避繁也。
找了这半日。
367【侧批】却是日用家常实事。
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
368【侧批】仍归前文，妙妙。
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
369【眉批】余知此缎阿凤并未拿出，此借王夫人之语，机变欺人处耳。若信彼果拿出预备，不独被阿凤瞒过，且被石头瞒过了。
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
370【侧批】试看他心机。
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
371【侧批】深取之意。
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之花园，隔断过来的。
372【侧批】黛玉之心机眼力。
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有。
373【侧批】为大观园伏脉。试思荣府园今在西，后之大观园偏写在东，何不畏难之若此。
邢夫人让黛玉坐了，一面命人到外面书房中请贾赦。
374【侧批】这一句都是写贾赦，妙在全是指东击西、打草惊蛇之笔。若看其写一人即作此一人看，先生便呆了。
老爷说了，连日身子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到伤心。
375【侧批】追魂摄魄。
376【眉批】余久不作此语矣，见此语未免一醒。
暂且不忍相见，劝姑娘不要伤心。
377【侧批】若一见时，不独死板，且亦大失情理，亦不能有此等妙文矣。
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
378【侧批】赦老亦能作此语，叹叹。
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领赐去不恭。
379【侧批】得体。
便往东转湾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
380【侧批】这一个穿堂是贾母正房之南者，凤姐处所通者，则是贾母正房之北。
一边是金蜼彝。
381【侧批】蜼音垒，周器也。
一边是玻璃[台皿]。
382【侧批】[台皿]音海，盛酒之大器也。
又有一副对联，乃是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
383【侧批】雅而丽，富而文。
堂前黼黻焕云霞。
384【侧批】实贴。
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385【侧批】先虚陪一笔。
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亦不在这正堂，只在这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
386【侧批】黛玉由正室一段而来，是为拜见政老耳，故进东房。若见王夫人。
于是老嬷嬷引黛玉进东房门来。
387【侧批】直写引至东廊小正室内矣。
几上茗碗花瓶俱备，其馀陈设，自不必细说。
388【侧批】此不过略叙荣府家常之礼数，特使黛玉一识阶级座次耳，馀则繁。
只向东边椅上坐了。
389【侧批】写黛玉心意。
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一个丫鬟走来。
390【侧批】金乎，玉乎？
桌上磊着书籍茶具。
391【侧批】伤心笔，堕泪笔。
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
392【侧批】写黛玉心到眼到。伧夫但云为贾府叙坐位，岂不可笑。
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弹墨椅袱。
393【侧批】“三”字有神。此处则一色旧的，可知前正室中亦非家常之用度也。可笑近之小说中，不论何处，则曰“商彝周鼎”，“绣幕珠帘”，“孔雀屏”，“芙蓉褥”等样字眼。
394【眉批】近闻一俗笑语云：一庄农人进京回家，众人问曰：“你进京去，可见些个世面否？”庄人曰：“连皇帝老爷都见了。”众罕然问曰：“皇帝如何景况？”庄人曰：“皇帝左手拿一金元宝，右手拿一银元宝，马上梢着一口代人参，行动人参不离口。一时要屙屎了，连擦屁股都用的是鹅黄绫子。所以京中掏毛厕的人都富贵无比。”试思凡稗官用“富贵”字眼者，悉皆庄农进京之一流也。盖此时彼实未身经目睹，所言皆在情理之外焉。
又如人嘲作诗者亦往往爱说富丽话，故有“胫骨便成金玳瑁，眼睛嵌作碧琉璃”之诮。余是评《石头记》，非鄙薄前人也。
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
395【侧批】点缀宦途。
再见罢。
396【侧批】赦老不见，又写政老。政老又不能见，是重不见重，犯不见犯。作者惯用此等章法。
我有一个孽根祸胎。
397【侧批】四字是血泪盈面，不得已无奈何而下四字，是作者痛哭。
是这家里的混魔王。
398【侧批】与绛洞花王为对看。
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
399【侧批】是富贵公子。
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
400【侧批】与甄家子恰对。
极恶读书。
401【侧批】是极恶每日“诗云子曰”的读书。
402【眉批】这是一段反衬笔法。黛玉心用猜度蠢物等句对着去，方不失作者本旨。
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唤宝玉，虽极憨顽，说在姊妹情中极好的。
403【侧批】以黛玉道宝玉名，方不失正文，“虽”字是有情字宿根而发，勿得泛泛看过。
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
404【侧批】又登开一笔，妙妙。
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
405【侧批】此一笔收回，是明通部同处原委也。
背地里拿着他的两三个小么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
406【侧批】这可是宝玉本性真情。前四十九字迥异之批，今始方知。盖小人口碑累累如是。是是非非，任尔口角，大都皆然。
407【眉批】不写黛玉眼中之宝玉，却先写黛玉心中已毕有一宝玉矣，幻妙之至。只冷子兴口中之后，余已极思欲一见，及今尚未得见，狡猾之至。
王夫人忙携了黛玉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
408【侧批】后房门。是正房后廊也。
出了角门。
409【侧批】这是正房后西界墙角门。
这院门上也有四五个才总角的小厮，都垂手侍立。
410【侧批】二字是他处不写之写也。
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
411【眉批】这正贾母正室后之穿堂也，与前穿堂是一带之屋，中一带乃贾母之下室也。记清。
便是贾母的后院了。
412【侧批】写得清，一丝不错。
见王夫人来了，方安设桌椅。
413【侧批】不是待王夫人用膳，是恐使王夫人有失侍膳之理耳。
当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养身，云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
414【侧批】夹写如海一派书气，最妙。
黛玉也照样漱了口，然后盥手毕，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
415【侧批】总写黛玉以后之事，故只以此一件小事，略为一表也。
416【眉批】今看至此，故想日后以阅王敦初尚公主，登厕时不知塞鼻用枣，敦辄取而啖之，早为宫人鄙诮多矣。今黛玉若不漱此茶，或饮一口，不无荣婢所诮乎。观此则知黛玉平生之心思过人。
黛玉道，只刚念了四书。
417【侧批】好极。稗官专用“腹隐五车书”者来看。
只听院外一声脚步响。
418【侧批】与阿凤之来，相映而不相犯。
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
419【侧批】余为一笑。
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赖人物。
420【侧批】文字不反，不见正文之妙，似此应从《国策》得来。
到不见那蠢物也罢了。
421【侧批】这蠢物不是那蠢物，却有个极蠢之物相待，妙极。
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
422【眉批】此非套满月。盖人生有面扁而青白色者，则皆可谓之秋月也。用“满月”者，不知此意。少年色嫩不坚劳，以及非夭即贫之语，余犹在心，今阅至此，放声一哭。
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
423【侧批】真真写杀。
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
424【侧批】怪甚。
何等眼熟到如此。
425【侧批】正是。想必有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曾见过。
后人有西江月二词，批宝玉极恰。
426【眉批】二词更妙。最可厌野史“貌如潘安、才如子建”等语。
寄言纨袴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427【眉批】末二语最要紧。只是纨袴膏粱，亦未必不见笑我玉卿。可知能效一二者，亦必不是蠢然纨袴矣。
细看形容与众不同。
428【眉批】又从宝玉目中细写一黛玉，直画一美人图。
两湾似蹙非蹙罩烟眉。
429【侧批】奇眉妙眉，奇想妙想。
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目。
430【侧批】奇目妙目，奇想妙想。
行动似弱柳扶风。
431【侧批】至此八句，是宝玉眼中。
心较比干多一窍。
432【侧批】此一句是宝玉心中。
433【眉批】更奇妙之至。多一窍固是好事，然未免偏僻了，所谓过犹不及也。
病如西子胜三分。
434【侧批】此十句定评，直抵一赋。
435【眉批】不写衣裙妆饰，正是宝玉眼中不屑之物，故不曾看见。黛玉之居止容貌亦是宝玉眼中看，心中评。若不是宝玉，断不能知黛玉终是何等品貌。
宝玉看罢，因笑道。
436【侧批】看他第一句是何话。
437【眉批】黛玉见宝玉写一“惊”字，宝玉见黛玉写一“笑”字，一存于中，一发乎外，可见文子下笔，必推敲的准稳，方才用字。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438【侧批】疯话。与黛玉同心，却是两样笔墨，观此则知玉卿心中有则说出，一毫宿滞皆无。
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认。
439【侧批】一见便作如是语，宜乎王夫人谓之疯疯傻傻也。
今日只做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440【侧批】妙极奇语，全作如是等语，怪人谓曰痴狂。
贾母笑道，更好更好。
441【侧批】作小儿语，瞒过世人亦可。
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442【侧批】亦是真话。
又细细打谅一番。
443【侧批】与黛玉两次打谅一对。
因问妹妹可曾读书。
444【侧批】自己不读书，却问别人，妙。
探春便问何出。
445【侧批】写探春。
除四书外，肚撰的太多，偏只我是肚撰不成。
446【侧批】如此等语，焉得怪彼世人谓之怪，只瞒不过批书者。
又问黛玉可也有玉无有。
447【侧批】奇极，怪极，痴极，愚极，焉得怪人目为痴哉。
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
448【眉批】奇之至，怪之至，又忽将黛玉亦写成一极痴女子。观此初会二人之心，则可知以后之事矣。
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恨命摔去。
449【侧批】试问石兄，此一摔，比在青埂峰下，萧然坦卧何如？
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
450【侧批】如闻其声，恨极语，却是疼极语。
何苦摔那命根子。
451【侧批】一字一千斤重。
宝玉满面泪痕，泣道。
452【侧批】千奇百怪。不写黛玉泣，却反先写宝玉泣。
453【眉批】“不是冤家不聚头”第一场也。
宝玉听如此说，想一想竟大有情礼，也就不生别论了。
454【侧批】所谓小儿易哄，余则谓君子可欺以其方云。
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狠妥当。
455【侧批】跳出一小儿。
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雪雁。
456【侧批】新雅不落套，是黛玉之文章也。
便将自己身边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
457【眉批】妙极。此等名号，方是贾母之文章。最厌近之小说中，不论何处，满纸皆是“红娘”、“小玉”、“嫣红”、“香翠”等俗字。
并大丫头名唤袭人者。
458【侧批】奇名新名，必有所出。
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
459【侧批】亦是贾母之文章。前鹦哥已伏下一鸳鸯，今珍珠又伏下一琥珀矣。已下乃宝玉之文章。
遂回明贾母，即更名袭人。这袭人亦有些痴处。
460【侧批】只如此写又好极。最厌近之小说中，满纸“千伶百俐”，“这妮子亦通文墨”等语。
鹦哥笑道，林姑娘正在伤心，自己淌眼抹泪的。
461【侧批】可知前批不谬。
自己淌眼抹泪的
462【侧批】黛玉第一次哭，却如此写来。
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
463【侧批】所谓宝玉知己，全用体贴工夫。
464【眉批】前文反明写宝玉之哭，今却反如此写黛玉，几被作者瞒过。这是第一决算还，不知下剩，还该多少。
听得说落草时从他口里掏出，上面有现成的穿眼。
465【侧批】癞僧幻术，亦太奇矣。
明日再看不迟。
466【侧批】总是体贴，不肯多事。
第四回
原来这李氏即贾珠之妻。
467【侧批】起笔写薛家事，他偏写宫裁，是结黛玉，明李纨本末，又在人意料之外。
父名李守中。
468【侧批】妙。盖云人能以理自守，安得为情所陷哉。
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
469【侧批】未出李纨，先伏下李纹、李绮。
女子无才便有德。
470【侧批】有字改的好。
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取名李纨，字宫裁。
471【侧批】一洗小说窠臼俱尽，且命名字，亦不见“红香”、“翠玉”恶俗。
因此这李纨虽青春丧偶，且居处于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
472【侧批】此时处此境，最能越理生事，彼竟不然，实罕见者。
惟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精料黹诵读而已。
473【侧批】一段叙出李纨，不犯熙凤。
今黛玉虽客寄于斯，日有这般姐妹相伴，除老父外，馀者也就无庸虑及了。
474【侧批】仍是从黛玉身上写来。以上了结住黛玉，复找前文。
我家小爷，原说第三日方是好日子，再接入门。
475【侧批】所谓迟则有变，往往世人因不经之谈，误却大事。
雨村心中甚是疑怪。
476【侧批】原可疑怪，余亦疑怪。
老爷一向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忘了我了。
477【侧批】语气傲慢，怪甚。
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
478【侧批】刹心语，自招其祸，亦能夸能恃才也。
雨村听了，如雷震一惊，方想起往事。
479【侧批】余亦一惊，但不知门子何知，尤为怪甚。
因想这件生意，到还轻省热闹。
480【侧批】新鲜字眼。
遂趁年纪蓄了发，充了门子。
481【侧批】一路奇奇怪怪，调侃世人总在人意臆之外。
原来是故人。
482【侧批】妙称，全是假态。
雨村笑道，贫贱之交不可忘。
483【侧批】全是奸险小人，态度活现活跳。
老爷既荣任到这一省，难道就没抄一张护官符来不成。
484【侧批】可对聚宝盆，一叹。三字从来未见，奇之至。
何为护官符？我竟不知。
485【侧批】余亦欲问。
这还了得，连这不知，怎能作得长远？
486【侧批】骂得爽快。
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
487【侧批】可怜可叹，可恨可气，变作一把眼泪也。
所以绰号叫作护官符。
488【侧批】奇甚趣甚，如何想来。
下面皆注着始祖官爵并房次。
489【侧批】忙中闲笔，用得好。
雨村犹未看完。
490【眉批】妙极。若只有此四家，则死板不活；若再有两家，又觉累赘，故如此断法。
忽闻传点人报：王老爷来拜，雨村听说，忙具衣冠出去。
491【侧批】横云断岭法，是板定大章法。
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皆有照应的。
492【侧批】早为下半部伏根。
不但凶犯逃躲的方向我知道，一并这拐卖之人我也知道。
493【侧批】斯何人也。
名唤冯渊。
494【侧批】真真是冤孽相逢。
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不喜女色。
495【侧批】最厌女子，仍为女子丧生，是何等大笔。不是写冯渊，正是写英莲。
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见着拐子卖丫头。
496【侧批】善善恶恶，多从可巧而来，可畏可怕。
立誓再不交接男子。
497【侧批】谚云：“人若改常，非病即亡。”信有之乎？
也再不娶第二个了。
498【侧批】虚写一个情种。
并不为此些微小事，值得他一逃。
499【侧批】妙极。人命视为些些小事，总是刻画阿呆耳。
你当被卖之丫头是谁？
500【侧批】问得又怪。
他就是葫芦庙傍住的甄老爷的小姐，名唤英莲。
501【侧批】至此一醒。
况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从胎里代来的。
502【侧批】宝钗之热，黛玉之怯，悉从胎中带来。今英莲有痣，其人可知矣。
他是被拐子打怕了的，万不敢说。
503【侧批】可怜。
自以为从此得所。
504【侧批】可怜，真可怜。
谁料天下竟有这等不如意事。
505【侧批】一篇薄命赋，特出英莲。
而且使钱如土。
506【侧批】世路难行钱作马。
如今也不知死活。
507【侧批】为英莲留后步。
508【眉批】又一首薄命叹。英冯二人一段小悲欢幻景，从葫萝僧口中补出，省却闲文之法也。所谓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先用冯渊作一开路之人。
雨村听了，亦叹道。
509【眉批】使雨村一评，方补足上半回之题目。所谓此书有繁处愈繁，省中愈中省；又有不怕繁中繁，只要繁中虚；不畏省中省，只要省中实。此则省中实也。
你说的何尝不是。
510【侧批】可发一长叹。这一句，已见奸雄全是假。
但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
511【侧批】奸雄。
正当殚心竭力，图报之时。
512【侧批】奸雄。
岂可因私而废法。
513【侧批】奸雄。
我实不能忍为者。
514【侧批】全是假。
趋吉避凶者为君子。
515【侧批】近时错会书意者，多多如此。
雨村低了半日头。
516【侧批】奸雄欺人。
今已得无名之症，被冯魂追索已死。
517【侧批】无名之症却是病之名，而反曰无，妙极。
雨村笑道：不妥不妥。
518【侧批】奸雄欺人。
果见冯家人口稀疏，不过赖此欲多得些烧埋之费。
519【侧批】因此三四语收住，极妙。此则重重写来，轻轻抹去也。
雨村便徇情罔法，乱判断了此案。
520【侧批】实注一笔，更好。不过是如此等事，又何用细写。可谓此书不敢干涉廊庙者，即此等处也。莫谓写之不到。盖作者立意写闺阁尚不暇，何能又及此等哉。
521【眉批】盖宝钗一家，不得不细写者。若另起头绪，则文字死板，故仍只借雨村一人，穿插出阿呆兄人命一事，一又带叙出英莲一向之行踪，并以后之归结。是以故意戏用“葫芦僧乱判”等字样，撰成半回，略一解颐，略一叹世，盖非有意讥刺仕途，实亦出人之闲文耳。又注冯家一笔更妥，可见冯家正不为人命，实赖此获利耳。故用“乱判”二字为题，虽曰不涉世事，或亦有微辞耳。但其意实欲出宝钗，不得不做此穿插。故云此等皆非《石头记》之正文。
急忙作书信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
522【侧批】随笔带出王家。
雨村又恐他说出当日贫贱时的事来，因此心中不大乐业。
523【侧批】瞧他写雨村如此，可知雨村终不是大英雄。
后来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才罢。
524【侧批】至此了结葫芦庙文字，又伏下千里伏线。起用葫芦字样，收用葫芦字样，盖云一部书，皆系葫芦提之意也，此亦系寓意处。
那薛公子亦系金陵人氏。
525【侧批】本是立意写此，却不肯特起头绪，故意设出乱判一段戏文，其中穿插至此，却淡淡写来。
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
526【侧批】这句加于老兄，却是实写。
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生得肌肤莹润，举止娴雅。
527【侧批】写宝钗只如此，更妙。
较之乃兄，竟高超十倍。
528【侧批】又只如此写来，更妙。
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徵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
529【侧批】一段称功颂德，千古小说中所无。
薛蟠见英莲生得不俗。
530【侧批】阿呆兄亦知不俗，英莲人品可知矣。
自以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
531【侧批】是极。人谓薛蟠为呆，余则谓是大彻悟。
在路不计其日。
532【侧批】更妙。必云程限，则又有落套，岂暇又记路程单哉。
可知天从人愿。
533【侧批】写尽五陵心意。
或是在你舅舅家。
534【侧批】陪笔。
或是在你姨爹家。
535【侧批】正笔。
咱们且忙忙收拾房舍，岂不使人见怪。
536【侧批】闲语中补出许多前文，此画家之云罩峰尖法也。
你的意思，我却知道。
537【侧批】知子莫如父。
不如你各自住着，任意施为的。
538【侧批】寡母孤儿一段，写得毕肖毕真。
我带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
539【侧批】薛母亦善训子。
正愁又少了娘家亲戚来往。
540【侧批】大家尚义，人情大都是也。
贾政便使人上来对王夫人说。
541【眉批】用政老一段，不但王夫人得体，且薛母亦免靠亲之嫌。
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
542【侧批】好香色。
贾母也就遣人来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
543【侧批】老太君口气，得情。
大家亲密些等语。
544【侧批】偏不写王夫人留，方不死板。
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
545【侧批】作者题清，犹恐看官误认今之靠亲投友者一例。
宝钗日与黛玉、迎春姊妹等一处。
546【眉批】金玉如见，却如此写，虚虚实实，总不相犯。
或看书，或做针黹，到也十分乐业。
547【侧批】这一句衬出后文黛玉不能乐业，细甚妙甚。
一面使人打扫自家的房屋，再移居过去。
548【侧批】交代结构，曲曲折折，笔墨尽矣。
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着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
549【侧批】虽说为纨袴设鉴，其意原只罪贾宅，故用此等句法写来。
虽说贾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
550【侧批】八个特洗出政老来，又是作者隐意。
第一册四回，总计批语550条，第一回168条，第二回119条，第三回179条，第四回84条，这里排除了“护官府”旁朱笔添加的各房内容，实不属于批语，特未统计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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