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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保安李长顺是南方人，生得粗短，大脑壳，紫黑色的肉脸蛋儿端端正正卡在两个肩膀之间，嗓音沙哑，人送外号“李美人”——外号这事不能较真，门外小诊所的姚护士，身量不足一米五，李美人却总是叫她“大个子”。
李美人性子急，走路飞快，有多长的腿就迈多大的步子，就连跟在他身后的那条杂毛狗，都是急急惶惶神色匆忙的样子。小区里一般情况下也没什么急事，可李美人总是很着急。他站在门口控制车障，远远地看见业主的车驶过来，像玩悠悠球一样把手里的门卡投向感应器，哔的一声，那条横亘在门口的大粗栏杆便升起来，他胳膊一缩门卡拉回手中，而车辆往往还没开到门口。我每次看着那根棍子铡刀一般早早伺立，心里就很害怕：万一我开进一半，它兜头剁下来，可如何是好哇？有一次我开进大门，探出脑袋问李美人这栏杆抬起到落下间隔有多长，他不耐烦地挥着小胖手催促我赶紧走赶紧走，门口不能停车，边说边哔一声又刷了卡——后面来车距离门口还有百八十米呢。
李美人是个热心人，站完自己的一班岗也不肯歇息，操起水管子帮园丁浇草坪。我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发现他还在浇同一个地方，大好的清水都哗哗地流到了路上。我心里不忍，提醒他把水关掉。李美人说：“你们城里人就是小气，这点水能花几个钱！”我说不是钱的问题，水那么紧缺，应该节约使用。李美人神情倨傲地看着我：“紧缺？你是没见过长江！”我本打算争辩我是见过长江的，想想算了，省下时间自己跑到草坪中间把水阀门关掉了。
前阵子我买了辆自行车，打算趁天好的时候出去骑一骑。第一次骑出去就遇到了李美人，他大声冲我讲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估摸着是问我自行车的问题，就胡乱回答：“是的，新买的。很漂亮吧？”骑到近前他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汽油涨价了哦！”他审量着我的自行车，脸上挂着心照不宣的微笑。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又说：“电瓶车都舍不得买……你们城里人活得不容易，到处花钱！可怜噢，太可怜啰！”说完他摇晃着大脑袋急匆匆走了，害得我一路都在想自己的可怜之处，骑车骑得很不开心。
入冬以来，空气糟糕得很。李美人把口罩兜在下巴上，急火火地在雾霾里穿行，有人提醒他雾霾有害健康，最好能掩住口鼻。李美人往上拉了拉口罩说：“我啥子雾没见过！这雾来到你们北京，倒成了坏东西！”他又摇晃着大脑袋走了。我猜他心里一定在感慨“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吧。
有时候我很不甘心，问李美人：“你觉得城市那么不好，为啥还呆这么多年？”他无奈又骄傲地说：“二妹嘛，二妹喜欢！”李美人总把二妹挂嘴边。二妹是李美人的女朋友，在小区不远处的一家宠物医院工作，又漂亮又能干，我们小区的很多人都听他说过。李美人把从二妹那里学到的观念贯彻得很好，他经常告诫我们，养宠物不是那么好玩的，养了就不能遗弃。他手里还有好几个流浪动物收容组织的地址，说如果我们想养宠物，可以考虑去那边领养。他说自己的小狗就是因病被遗弃在二妹医院的，现在不也养得油光水滑吗！讲起这些话来，李美人让人肃然起敬，心中不由得对他生出了好几分亲近。
不过美人没那么容易亲近。前两天我看到李美人愁容满面，就去跟他聊天。原来是他想赶紧回老家结婚，二妹不同意，还报班上课立志要当宠物医生，以便在北京扎下根来。李美人忧虑地说：“我都二十四了，早就该当爹了！”我劝他说：“李美人你就是太性急，才二十四岁，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没等我说完，李美人鄙夷不屑地打断我：“嘁——你们城里人！”沉默片刻，我愁容满面地回家了。
两人最终还是分手了。李美人惦记着当爹，自己回老家另娶他人了。那条狗被留给了别的保安，一天比一天慵懒。 版权声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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