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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ID：iwenxuebao  作家 赵荔红 茨威格说：“即使是最有失体面的时代，苍天也总还要偶尔给它留下这种珍贵的信物。”这些信物是什么？是不同时代写作者的坚持，是等待。在下面这篇由作家赵荔红书写的美文中，给我们介绍了许多经典阅读和电影，更重要的，是这些作品背后闪烁着的文学精神。里尔克说，挺住就是一切。 请输入标题 abcdefg 挺住就是一切 文｜赵荔红  尼采是从明丽的尼斯，经多礁的热那亚，抵达米兰的吧？在米兰附近的都灵，有人说，他抱着马儿哭泣，这个事件，象征着欧洲的衰微？…… 电影《都灵之马》。一个民族，假如没了信仰，上帝不在了，只剩下干活、吃饭、睡觉，日复一日，便只有风暴的原野、呼啸的狂风，干涸的井、枯干的树，熄灭的灯，直至黑暗死亡降临。都灵之马比人更早知道这个结局，不吃不睡不干活，大滴泪水涌出。荒野石屋中的人却要到第六天，光都不见了，才知道恐惧。第七天，原是安息日，只等待死。  “在黑暗中行走、居住，如在冥府， 我们这没有神性的一代。他们只为自身的烦忙 而被锻造，在轰鸣的劳作间里只听得见 自己的声音，这些野蛮的人用强壮的手臂卖力劳动 不知疲倦，但永远永远 一无所获，辛劳如复仇女神永伴这可怜之人”（荷尔德林） 但荷尔德林是神派来的。茨威格说，他身上的英雄气概，不是斗士的、勇武的，而是殉道式的。“哦，命运，你随心所欲吧！”他喊道，心甘情愿为信仰与理想去受苦，直至激情将他烧成灰烬。 这种高尚的，纯粹的，热烈的，超凡脱俗的激情，再不可复现了。  “世上将是黑暗与寒冷，灵魂将在苦难中煎熬，如果不是好心的神偶尔派那些青年，来重新振奋人们枯萎的生活。”荷尔德林《恩培多克勒之死》如是说。 18世纪末、19世纪中叶，这些神派来的青年，没有一个活过四十岁—— 安德烈·谢尼埃，1794年7月25日被送上断头台，32岁 诺瓦利斯，1801年3月25日死于肺结核，28岁 克莱斯特，1811年11月21日开枪自杀，34岁 约翰·济慈，1821年2月23日死于肺炎，26岁 雪莱，1822年7月8日因风暴覆舟溺死，29岁 拜伦，1824年4月19日发高烧而死，36岁 威廉·豪夫，1827年11月18日患热病而死，25岁 舒伯特，1828年11月19日死于梅毒或伤寒，31岁 格里鲍耶陀夫，1829年2月11日在德黑兰被一个波斯人刺死，34岁 格奥尔格·毕希纳，1837年2月19日死于伤寒，24岁 普希金，1837年2月8日与人决斗重伤而死，38岁 至于荷尔德林自己，倒是活了73岁，但他1802年就疯了，32岁结束了精神生命。 他们歌颂神，充满激情与勇气地向真理之塔攀登。 但神是雷电、是太阳，挨得太近，就被烧成了灰烬。  一只歌唱的猪，咏叹爱与美；他的动人歌声，令情侣相爱，兄弟友好，孤独者燃起希望，士兵们充满勇气。 但这些人一结束自己的绝望，就磨刀霍霍要去吃那只猪。 歌唱的猪伤心地一次次逃脱了凶险。终于，他遇到一个吹风笛的人，笛声与歌声，一唱一和，非常和谐。歌唱的猪满心欢喜地跟着吹风笛的人走远了…… 画面切换，吹风笛的人，独自出来，边走边吐出一根猪骨头。 这是南斯拉夫一部动漫片《歌唱的猪》中的故事。 杨索电影《无望的人》，讲述的是19世纪60年代发生在布达佩斯一个监狱里的故事。需在一群囚犯中指认出叛军及其领袖。杨索将故事设定在一个封闭空间、一段短暂时间流程，双方对抗中，人性在其间的呈现：恐惧、死亡、分化瓦解、欺骗、背叛、团结、忠诚，以及爱（爱人，父子之爱）、恨（对敌人、叛徒），等等，……当一切处于胶着状态时，忽然传来消息，国王恩赦了，与叛军和解了，所有囚犯将被编入正规军中，只要叛军领袖答应率领原来的老兵、组建一支骑兵团。正当他们为和解欢呼、高唱自由之歌时，命令传来：所有老兵全部绞死！ 欺骗赢得最终胜利。历史是欺骗者创造的。  米哈尔科夫电影《中暑》，据蒲宁回忆录《不幸的日子》及同名小说改编。灰黑天空大海，一艘满载的船，缓慢下沉，海水涌进，密集挤在船舱中惊愕的人……贵族，本应战死沙场、追逐爱情，如今却葬身大海，无声无息，不是作为战士，是作为一群被撕掉肩章、上缴了枪支的俘虏而被杀死。至死，他们都在等待幻想的和平。 至死，他们都不相信——一个拥有契诃夫、果戈理、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民族，怎么可能出现残暴杀人犯？他们以为接近了理性主义太阳，结果，中暑了，被烤焦了，伊卡洛斯的翅膀融化了，他们就掉了下来。  大卫·里恩拍的《日瓦戈医生》，让我泪出的缘由： 白桦树的洁净，风卷动着云，火车上望见的星空，春天水仙花的摇曳。 诗性的瞬间，一再中断，一再呈现，风暴严寒也阻挡不了。 诗人的禀性与天赋在于，凝视那些瞬间，从不曾遗忘。 诗人之所以要被铲除，不在于身份立场，革命或不革命，在于对善美的赞赏与独立判断。集体主义精神：专制独裁也罢，以自由民主的面目呈现也罢，都致力于铲除诗人的小生活、小日子、对瞬间之美善的喜悦。 但禀性与天赋无法铲除。俄罗斯人拥有禀性与天赋的，是这些名字：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帕斯捷尔纳克，茨维塔耶娃，阿赫玛托娃，塔可夫斯基。  1922年，真是个神奇之年。 是巧合吗？现代主义的伟大作品在这一年群体亮相： 卡夫卡于1922年开始创作《城堡》。 乔伊斯的《尤利西斯》1922年由莎士比亚书店首次出版发行。 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第四卷《索多姆和戈摩尔》的第二部分，1922年4月由新法兰西评论社印毕。至此，普鲁斯特生前一共出版了四卷。同年11月，普鲁斯特去世。 T.S.艾略特1922年在《标准》季刊上发表《荒原》，引起巨大轰动。 里尔克1922年完成了他一生最重要的两部诗作：《致俄耳甫斯的十四行诗》和《杜伊诺哀歌》。 瓦雷里的《幻美集》于1922年问世，收入他的《脚步》《石榴》《风灵》等重要诗作。 20世纪20年代，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不久，被称为“疯狂年代”，叶芝说：“一切都四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世界上到处弥漫着一片混乱。”战争是催化剂，也催动最后一批天才诞生，他们集体站在高高的山岗，如群星闪烁，反观人类之来路，同时思索“我们，我们的未来”。  在《充满幻觉的轻浮时代——巴黎日记》中，浪荡子莫里斯称：“我们这个时代的一大特点可以这样概括：我们想走在时间的前面，走在事件的前面，走在一切的前面。……我们害怕兰波和梵高等人的悲惨命运在其他艺术家身上重演。……唯恐错过一个天才，不久我们的社会就会充满了天才，到时候人们需要打着灯笼去找：没有才华的普通人。” “疯狂年代”一去不复返了。我们这个时代，是要打着灯笼去找：憋在哪个角落昏头昏脑的天才。我们的时代，早已进入福楼拜《情感教育》里的时代。  莎士比亚《辛白林》：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 茨威格喟叹他的祖父辈们充满乐观主义、自由主义精神，对国家和社会朝着“进步”的方向迈步从未怀疑。而他自己呢？一战、二战，亲眼目睹各种思潮——意大利的法西斯主义、德国的国家社会主义、俄国的布尔什维克主义——的产生和蔓延：“从未有过像我们这样一代人，道德会从如此高的精神文明堕落到如此低下的地步。”他终于绝望，1944年自杀于巴西——远离欧洲，远离他所热爱的音乐之都，维也纳。 但他毕竟写出了《昨日的世界》，即使在动乱世界，也遭逢那么多天才，里尔克，罗曼·罗兰，罗丹，达利，保尔·瓦雷里，维尔哈伦，詹姆斯·乔伊斯，弗洛伊德，包括他自己……这些人，他们全部的生活就是为了争取内心的自由，满怀对文学与艺术的无限喜悦。充满激情的年代啊，哪怕是幻觉与绝望。 茨威格说：“即使是最有失体面的时代，苍天也总还要偶尔给它留下这种珍贵的信物。”这些“珍贵的信物”，这些伟大的文学家艺术家，我们今天还寻觅得到吗？ 我们命该遇到怎样的时代？一个缺乏信仰与激情的时代，一个飞速前进同时越来越野蛮的时代，一个平庸无聊的市民生活盘踞一切领域的时代，一个被网络、电视、报纸控制的时代，一个机械复制的时代，一个语词贫乏的时代，一个符号替代情感的时代，一个爱和恨都空白的时代，一个茫然地幸福着的时代，一个日日创新转眼陈旧的时代，一个缺乏天才充斥能言善辩的知识群众的时代……  “生命，如鲜花般脆弱 今日怒放，转瞬凋零 怎能希望花儿的芬芳 长留不散。” 这是日本大西中将的一首俳句。智者吉田松阴临刑前说：“明知要死亡/ 大和魂却激励我/ 如此而为。” 1970年，三岛由纪夫切腹自戕；1972年，川端康成在获得诺贝尔奖三年后，含煤气管自杀。三岛的死，意味着他所主张的建立“文化概念的天皇制”的破灭，战后的天皇，不再是“日本文化的历史性、统一性、全体性的象征”，日本走上了美式资本主义市场化道路。川端的自杀，意味着自《源氏物语》而来的日本传统的幽微、典雅、“物哀”之美的丧失。 安吉拉·卡特说：“精怪故事就是一个国王去向另一个国王借一杯糖。” 所有故事，重复一千遍，都是灰姑娘最终找到王子，一起幸福地生活着。灰姑娘有时披丑陋的蛙皮，有时穿破衣裳在厨房里，有时被女巫囚禁在古堡里；而王子，有时沉睡，有时轻信，有时出走，有时化为野鸭或白熊。他们历经一切，最终总能在一起。至于恶魔，幻化为各种形态，这里那里，到处都是。 生活如此多灾多难，需要安吉拉·卡特的“乐观的英雄主义”。正如这本《精怪故事集》译后记中说：“有一天我们会获得幸福，哪怕它不能持久”，也正如大卫·鲍伊唱的：“我们可以成为英雄，只为一天的不朽。” 卡夫卡这样对自己说： “不要失望，甚至对你并不感到失望这一点也不要失望。恰恰在似乎一切都完了的时候，新的力量来临，给你以支助，而这正表明你是活着的。” “一场倾盆大雨。站立着面对这场大雨吧，让它的钢铁般的光芒刺穿你，你在那想把你冲走的雨水中漂浮，但是你还是要坚持，昂首屹立，等待那即将来临的无穷无尽的阳光的照耀。” 读这样的话，就像读《新约》一般。 这一天就要结束，黑暗又笼罩湖面。但你知道，神的光，凝结为星星、月亮。星星密密闪烁在湖上天空，月光从天降下，又从湖面延展到天空。即使湖完全被暗黑控制，你也知道，死去的时间会重新开始，明天，光会重新降临。 我们必须有所信心，等待，神的光。 一线光，金色的，鲜嫩的，无所顾忌地投注下来。 里尔克说：挺住就是一切。 文学照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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