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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人怀念无书可读的年代

 長樂老 2017-03-17

无书可读的年代

读书乃读书人的习惯,无论素常,抑或非常,学而不厌,手不释卷。


情有可原,得一卷不易矣。《送东阳马生序》开篇即曰:“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以是人多以书假余,余因得遍观群书。”生活于十九世纪上半叶的巴尔扎克曾感叹:“巴黎真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乃活力、机器以及思想的完美结合,令人赞叹。一个拥有着十万册书籍的城市,实踞世界之巅。”巴黎乃欧洲的文艺中心,不过拥有“十万册书籍”,他处可想而知。得之不易,故倍加珍惜,黄永玉《书和回忆》说自己“一上中学就遇到历时八年的抗日战争。”逃难期间,总不忘背上一捆书,“日本鬼子在后面追,实在跑不动了,我就忍痛一本本地把书扔掉”。多少年后,其仍动情道:“在那样一个动荡的年代,如果说我没有堕落的话,就是因为我喜欢读书。”


彼时,读书是获取知识的主要途径,无论魁儒杰士、巨蠹神奸、巾帼英妙、山市隐沦,皆然,明辨是非,不徇利害,清醒理智,不肯盲从,也以读书为路数。读书不忘救国、救国不忘读书之外,闲书则是消遣娱乐的主要形式。张爱玲《忆胡适之》中提及抗战年间在香港:“在港战中当防空员,驻扎在冯平山图书馆,发现有一部《醒世姻缘》,马上得其所哉,一连几天看得抬不起头来。房顶上装着高射炮,成为轰炸目标,一颗颗炸弹轰然落下来,越落越近。我只想着:至少等我看完了吧。”如兰之芳,如石之坚,王尔德所言“这个世界上好看的脸蛋很多,有趣的灵魂很少”,大概指的便是此类女子。


如此情形,如我这样读书年龄恰遇禁书年代的人,感受自不浅。虽饥肠辘辘,因书竟可忘食。内容无选择,哪里有推荐书目,也无禁区,遇到什么读什么,没头没尾,在所不惜。自无名之书读出其中精义,似破解秘籍所匿设,勾魂摄魄,其乐无穷,以致几十年后,仍在凭着印象,寻找书名。然书中所写,眼中所见,心中所现,皆已大有出入。“文革”时,钱钟书下放“五七干校”,杨绛指着窝棚道:“可否终老于此?”“没有书读。”干校无书可读,钱钟书只得反复翻阅随身携带的字典与笔记本。我经历的禁书年代,即此年间。


毛姆说“养成阅读的习惯等于为自己筑起一个避难所”,战争状态下,尤其如此。越是艰难,越发渴望拥有诗意的世界,书是穿窬逾墙的一扇窗户,窗外有景,绿林染而烟云散。求知青年,敏而好学,追新逐变,最是关注外部世界,而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是多数青年怀有的愿望。最是一年春好处,心壁涂鸦,得以清洗;读书不觉已春深,时光不负,似有所悟。


如今,海量消息,无以适从,娱乐至死,绚烂之极,来源异常多端,书只是其一,便不再那么重要。微博微信客户端,网络阅读因其准入的开放性、无序性,渐由图书控而手机控。“到哪里找回我们在知识里丢失的思想,到哪里找回我们在信息里丢失的知识”,超前的惠特曼曾为此忧心忡忡。读书时代,无人论及其重要性,书籍从一种近乎神话意义的精神食粮,变为大众消费品时,反倒提倡阅读,且要立法。天下事,多悖理。


坐拥书城,无书可读,只因缺少读书的时间,缺少读书的专注,缺少认可的好书,致使有书不读。读书人反倒怀念起无书可读的年代,因而对苦楚时光,始终怀有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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