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母亲刚刚四十出头,便因病去世,扔下哥哥和我还有两个幼小的妹妹,永远的撒手离开了我们。出殡那天,我在母亲的坟前哭的死去活来,是堂叔把我背回家来的,那年我十四岁。 母亲的爱,那是一种及其珍贵的东西。多少次在梦中,我见到母亲在为我和哥哥做鞋,为两个妹妹梳头;有时见到在病中的母亲,有时见到已离世的母亲,于是我就痛哭。多少次从梦中惊醒,那种感觉,就像被什么东西压得快要窒息一样。看着不谙世事的小妹妹,泪水早把枕头湿透了,于是再也睡不着,一幕幕往事冲开记忆的闸门,就像放电影一样展现在眼前。 我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打我记事起,我便记得父亲在东北一个叫做本溪的煤矿工作。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母亲为了照顾我和哥哥,没有参加工作。在我三岁那年,母亲曾尝试着把我送到幼儿园,自己则到矿区工厂的缝纫组上班。但我太调皮,在幼儿园的第一天,就不吃不喝,哭了一整天,晚上便发起了高烧,母亲摸黑背着我上了医院。没有办法,母亲只能带着我去工厂,由于我非常好动,在班上乱跑,母亲怕我出危险,只好辞去了工作,在家看着我。 我的母亲,是一个非常爱劳动,又十分心灵手巧的人。她没有什么文化,只上过几天识字班,但什么事儿一学就会,一看就明白。她在家,把仅有的两间宿舍,拾掇的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我们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她自己做的,衣服上的花朵也是她亲手绣上去的。我们穿的鞋子上绣的小鸟,就像真的一样,谁见了谁喜欢。好多附近的阿姨向母亲请教,替鞋样子,母亲总是不厌其烦的教,有时还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帮别人做一些针线活。社区的阿姨们,总喜欢来我家,看她们说着笑着,像是在赞扬母亲,而母亲是微笑着的,很开心的样子。 我四岁那年,由于父亲工作需要,我们从矿东街搬到了矿西街。在矿西街我的大妹妹和小妹妹出生了。一家六口住的是工厂区宿舍,那是实顶的瓦房,是一排排的,一排房子住着约十家,每家两大间,门前是用木栅栏隔开的院子。由于是半山区,所以一排比一排站的位置高,一直向山上延伸去。山上开满了鲜花,旁边有小火车,天上还有吊斗,我觉得景色美极啦。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那里才是我的故乡。 由于大跃进年代刚过,粮食及物品遇到了暂时困难,我们一家六口人,在母亲的精打细算下,不但度过了难关,还积下了一些积蓄。父亲就用这些钱,为母亲买来了一台缝纫机。母亲如鱼得水,十分高兴,虽然鞋子还是自己做,但衣服就不用再手工缝制了,减轻了母亲很多的辛苦。可是,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依然很忙。母亲做的鞋子都非常结实,由于我们走的尽是山路,鞋底有时磨出洞来,但线是绝对不会开的。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个姓周的婶子,我们兄妹几个都管她叫周婶,她的老公在当地的公安部门上班,印象中她们家是没有孩子的。周婶经常拿活计来找母亲,俩人非常聊得来,感情很好。她和母亲说,她最喜欢的是大妹妹,要让大妹妹做她的干女儿,还说大妹妹将来一定有出息。她亲手给大妹妹用针勾绣了一个非常漂亮的书包,可惜,由于后来母亲得病,我们家境贫寒,大妹妹未能上学,这个书包也不知怎么样了。记得那天,母亲笑着说:“你眼力好,看看这几个孩子的性格,将来适合做什么职业。”周婶答道:“我送给他们每人一个绰号,将来你看是否灵。”于是她指着哥哥和我还有两个妹妹说:“大傻子、二嘎子、三慢子、四欢子”母亲大笑起来说:“你说的,还真贴切呢。” 母亲虽然是个开朗的人,但有时也会有忧愁,虽然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从母亲的表情能看出来。有时候,母亲在一个人干活的时候,总是在唱同一首歌,歌词我没记住,现在想来,该是小白菜之类的吧。那首曲子曲调悲伤凄楚,每听到母亲唱的时候,我总觉得心酸,于是就说:“娘,你别唱啦,别唱啦。”等我长大,我才知道,原来姥姥去世早,母亲几岁就没了娘,是她和我小姨相濡以沫,度过了没有母爱的童年。母亲唱那首曲子,是在思念她的亲人,挂念远在老家,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的年迈的姥爷啊! 我七岁那年,父亲突然接到电报,远在河北老家的祖父突然病故。父亲回老家奔丧处理后事。本来祖父母身体很好,小姑母也未出嫁,父亲是没有负担的,但祖父去世,情况完全变了:小姑母面临出嫁,父亲又无兄弟,祖母谁来照顾?劝祖母随父亲出来,与我们一家同住,可是祖母思想封建。她认为人生无常,如果死在他乡,灵魂就回不来,就再不能与祖父团聚了。于是说什么也不肯跟了父亲来东北。父亲是个极孝顺的人,面对倔强的祖母,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打起了辞职回乡的念头。60年代的农村,经济、思想都比较落后,度过大跃进困难时期后,相比于矿区的生活条件,老家还是远远落后的。尽管亲友们极力相劝,可是依然没有改变父亲举家返乡尽孝道的决定。那时的我,明显感觉到母亲的不愿意,可是却从没有听到母亲说什么,她还是支持父亲的一切决定。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的童年再不见了欢乐。 一九六三年,祖父去世的几周后,父亲便向所在单位打了辞职报告,单位领导再三挽留,可是父亲主意已决。单位给了父亲1000元的安家费,又派了工厂的一名工人,送我们回老家。永远忘不掉走的那一天,眼看着母亲把养的鸡鸭过称变卖,我大哭,不愿意离开这个温馨和充满美好回忆的家。于是拽着装鸭子的篮子不撒手,母亲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剩下一只鸭子不卖,硬是帮我拎回了河北老家。 在本溪的时候,我很调皮,跟那一群城市的小伙伴在一起是纯粹、天真的,然而那个年代里,没有文化、缺吃短穿的农村孩子,却为了蝇头小利而尔虞我诈、拉帮结派、小偷小摸。而那种栽赃陷害、欺软怕硬的风气我更是看不惯。我感到十分地不适应。 那时候,新房迟迟不能盖好,母亲带着我们都是睡在地上。赶上那年的雨水很大,地里颗粒无收,母亲就紧着我们吃,她自己吃的很少。或许是那个年头地上太潮湿,再或许是母亲劳累过度,母亲支撑不住病倒了,而这一病,母亲就再也没有好起来。 记忆中,病中的母亲,对我们要求依然很严格。她的性格非常的耿直,从来不让我们去外边和其他小孩子入伙,去干那些偷瓜掠枣、打群架、斗殴的事儿。有时候,我跟小伙伴们一起去挖野菜,他们让我上树去偷枣,我不肯,所有的孩子就一起挤兑我,欺负我,可是我回家后,从来不敢告诉母亲,一来怕母亲生气,再者,也怕母亲心疼。 有时,有的孩子使坏,不让我上树,我一上他们就把我拽下来,就想耽误我的时间,我越着急他越拽。急的我只好和他动武,才算完事。回到家,我刚把书包放下,准备去干活时,那边和我滚打的那个孩子又来了。这次是他的家长领着来我家的,进门就找母亲理论,说我欺负她家的孩子。母亲知道我向来不主动和别的孩子打架,便把我叫出来,那个家长一看我的身上比他家孩子还脏,又知道了事情的真像,二话没说便走啦。令我今生难忘的,是躺在炕上的母亲,语重心长的嘱咐我:“以后遇事要动脑子,躲着点!不要和他人硬碰啊。”我只有把噙满双眼的泪水擦掉,去干自己的活儿。 母亲是一个对我们很严格、做事很认真的人,这对我以后的生活有很大的影响,她总是教育我们做事要认真,不能丢尾巴。母亲生病中,有时躺在炕上,让我们几个做家务,如擦桌子、扫地等,母亲总是说,不要只扫地面,要把犄角旮旯都扫干净。自己的东西,如书包、鞋袜等,要放在固定的位置。受母亲的熏陶,我现在一直保持这样的习惯。在母亲的要求下,为了不让母亲挂念,我们做什么事儿,都预先向母亲请示,并准时回家来,不让母亲着急。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之下,在艰难辛苦的环境之中,我学会了自立,学会了吃苦耐劳,也养成了坚韧的性格。 我上学时,哥哥已经辍学参加劳动,他小学才上到了三年级。大妹妹因为家庭太贫困,又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和全家的饮食,终究没能进入校园。老师说我是个好苗子,又爱学习,才得以继续读书。在学校,中午吃饭,有时看到别的同学吃的是净粮饼子,眼馋的很,可是我带的饭,就只有两块蒸山芋,甚至有的时候连山芋都没有,干脆就躲到一边去玩儿,肚子饿的咕咕直叫。那时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注意听老师讲课,别白来一天。说实话,那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有时候一周一周的在学校劳动,根本不上课,有的同学非常高兴,而我的内心是十分反感的,可是我不能说出来,我的内心总觉得在学校学不到知识,是对不起供我上学的父母的,尤其是我这样困难的家庭。 由于我的努力,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以致中学毕业后,尽管在生产队劳动了六年时间,我依然能在恢复高考后考上学,我是我们村里的第一个师范生,可惜我的两个妹妹,周婶预言的两个大学生,尤其是我的大妹妹,天资聪颖,几岁便在家侍奉生病卧床的母亲,一天学都没有上过。每想起来,我的心便发沉。 那时,由于连年灾荒,只有靠上级的救济粮度日。没有病人的家庭还好过一些,而我们就……由于家里只有父亲一个壮劳力,父亲就不能外出挣钱,只能带哥哥去生产队挣工分。一年下来,工分只值几分钱,母亲的病却一天比一天加重了。脸上乃至全身都浮肿的厉害,坐着就喘,小便失禁。 在我的记忆里,我很少吃过饱饭,过年过节的、过完麦熟后,队里分几十斤小麦,磨成面后,母亲便把它算好要吃多少天,我们家吃的馍,是把野菜用热水焯好,放上盐,那时很少有油,大多是没有油的,然后母亲把野菜攥成团,面板上撒上面,把菜团往面板上一滚,上锅蒸,蒸熟一看好像是白面馍,吃起来白面只有纸厚,这样的饭,我们算是过年了。记得小姨母来看母亲,带了几个豆腐渣饼子,我们每人分了一块儿,至今我依然回味着,那真是比现在任何美味佳肴都好吃。 在那个吃不饱的年代,白天还好些,让我最难熬的要算晚上,我从十多岁便是晚上抱着磨棒推磨。父亲干活儿,我和哥哥推磨,推不动,母亲就挣扎着起身来帮忙,有时候会饿着肚子推磨,真是头昏眼花。 记得有一次,面还没磨完,小妹妹等不及啦,便用小手捏着面吃。我实在坚持不住啦,就合着眼,对母亲说,“娘,我们还回东北吧。”母亲抚摸着我的头,虽然久久没有说话,给与我的却是无穷的力量。在我被困苦生活快要压垮的时候,内心将要崩溃的时候,是母亲给了我力量。至今,我在梦常常出现母亲抚摸着我的头,真是太幸福啦。 母亲在我们面前,从来没有流露过一丝病痛的表情,没有说过一句痛苦、抱怨的话,但我能够体会到,母亲内心该有多么痛苦,她对我们该有多么的不舍啊! 母亲在临终前,嘱咐父亲,自己没有东西给孩子留下,四间房留给儿子将来娶媳妇儿,她出嫁时,外公替外祖母保存的留给母亲做嫁妆的两块银元,留给两个幼小的妹妹。每人一块,在妹妹们出嫁时,作为母亲准备的嫁妆,暂让小姨母保存。又把大妹妹叫过来,给她梳了最后一次头,把头发分成两部分,左右一边一个小辫子,样式特别好看。 小妹妹还不知道母亲就要走啦,仍和往常一样叽叽喳喳的嚷着什么,母亲把她叫过来,抚摸着她的头,一会儿又喘着粗气,伸出左手使劲打了小妹妹两巴掌。小妹妹不知何故,大哭起来,我们在场的人,就连一项跟母亲连心的小姨母也不知何故,急忙把小妹妹拽过来,问母亲为什么。母亲喘息着说:“一定要管,不要太娇惯了,将来和哥嫂合不来啊!”小姨母掉了泪,我也掉了泪。 我知道母亲的内心深处,是多么的疼爱和不舍两个年幼的妹妹啊。她内心的无奈,她内心的滴血,又有谁能体会出来了?那一刻,我下定决心,以后不管任何事情,都要宽待两个妹妹,不让九泉之下的母亲放心不下。 我小时候是一个活泼的人,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变得孤漠寡言了,我童年很少唱欢快的歌曲,喜欢的是悲伤的思念母亲的歌曲,这种情绪影响了我的童年,回想起来,现在觉得,这可能是母亲不愿意看到的,母亲愿意看到幸福的我,我心中很觉得对不起母亲,可有时,一想起母亲,我又欢快不起来,心中真的很矛盾,很痛! 我最喜欢的歌曲,就是《懂你》,尤其是歌词,我总认为是为我而写的。而且,在歌曲MV开始时,在小山旁的小火车旁,站着一位母亲,正在向远方眺望,这位母亲从神态、衣着打扮,真是太像我的母亲了,那山、那小火车,不就是记忆中,我居住的地方的家吗?每当我听到这首歌,我就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曾跟母亲一起生活过的、让我魂绕梦萦的地方! 每当我一个人百无聊赖之际,那尘封的记忆在我脑海中,一幕幕展开!有一次,我问起两个妹妹对母亲的印象,小妹妹以为我在说笑,大妹妹轻描淡写地说,只记得母亲在病中。她们微笑着,都说记不太清了,我的心却如铅一样沉,往下坠着坠着!母亲临终前的眼神,对我们难以割舍的牵挂、不放心、无限眷恋和无奈,一起在我脑海中呈现,我觉得内心一阵阵酸痛,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难过极了! 什么是最幸福的时候?是永远失去的,只能在记忆中再现的,母亲的爱抚的手在你的头上抚摸的时候。什么是向往的地方?是你没有住够,而再也不能回去,只能在自己的梦中永驻的地方。时间不能倒流,我的亲身感受,和我一生永远抹不去的心灵的伤痛,也不能消失。 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小时候失去母爱。 孩子们有时说我太守旧了,小孙子有时问我:“爷爷,你小时候是天天吃树叶长大的吗?”听他的口气,真像是,问非常遥远的古代童话故事。是啊,我的心结,下一代是不能够体会的。我忘不了母亲的一生清贫。我今天赶上了好日子,但我不能忘记过去,列宁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如果我忘了本,第一个对不起的,就是我的母亲。 我十分想念我的母亲,是我的母亲哺育了我,教会了我怎样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是母亲培养了我坚韧不屈的性格,是母亲培养了我艰苦朴素、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的品质,是母亲培养了我不畏艰难、刻苦学习的精神,是母亲培养了我光明磊落、先人后己、任劳任怨、工作认真的作风。 我爱我的母亲,愿母亲,在地下安息! ( 本文部分图片来自于网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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