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楼梦的故事也就是大观园的故事。我讲过，不必过多追究大观园的历史陈迹，是西园还是东园，是颐和园还是拙政园，但是，对大观园前前后后的描写却不能不细读，其中很多隐示和暗指却不能轻易放过。 ■■第17回，贾珍回贾政，说园已造好，贾政即带了一帮清客入园观光，提匾撰联，恰好撞见宝玉，贾政要宝玉同往。宝玉大展拳脚，一番议论应对，十分精彩。请看： ■■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贾政笑道：“这一处还罢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说毕，看着宝玉，唬的宝玉忙垂了头。众客忙用话开释，又说道：“此处的匾该题四个字。”贾政笑问：“那四字？”一个道是“淇水遗风。”贾政道：“俗。”又一个是“睢园遗迹”。贾政道：“也俗。”贾珍笑道：“还是宝兄弟拟一个来。”贾政道：“他未曾作，先要议论人家的好歹，可见就是个轻薄人。”众客道：“议论的极是，其奈他何。”贾政道：“休如此纵了他。”因命他道：“今日任你狂为乱道，先设议论来，然后方许你作。方才众人说的，可有使得的？”宝玉见问，答道：“都似不妥。”贾政冷笑道：“怎么不妥？”宝玉道：“这是第一处行幸之处，必须颂圣方可。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现成的，何必再作。”贾政道：“难道‘淇水’‘睢园’不是古人的？”宝玉道：“这太板腐了。莫若‘有凤来仪’四字。”众人都哄然叫妙。贾政点头道：“畜生，畜生，可谓‘管窥蠡测’矣。” ■■清客题“淇水遗风”、“睢园遗迹”，贾政说过俗，看似是作者为了突出宝玉所作的平铺，实则大有寓意。正是脂批所言：“妙在双关暗合”。 ■■淇水在河南省北部，古为黄河支流，南流至今汲县东北淇门镇南入卫河。东汉建安中，曹操于淇口作堰，遏使东北流，注入白沟，以通漕运，此后遂成为卫河支流。“淇水遗风”典出诗经，有《淇奥》篇：“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诗经里的这首诗很美，所包涵的思想内容极为丰富，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注解一番，这里不多讲。简单地讲，作者所以通过清客提引，一合黛玉所居潇湘馆也是以竹为景，二合文士君子对清竹之仪爱。 ■■“睢园遗迹”典出汉史，是西汉梁孝王刘武营建的游赏廷宾之所，即梁园，又名兔园、修竹园，故址在今商丘市梁园区。梁园也以竹著称，《滕王阁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更重要、更有寓意的是司马相如那句“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司马相如当过陪汉景帝打猎的武骑常侍，不感兴趣，就到梁孝王那里住了几年。梁孝王在梁园，当时招纳文士，高朋如云，食客如鲫，但对于有抱负的司马相如来说则有不甘，说出了一句“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作者无非也是想说，树倒猢狲散，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下一句更加诡异，宝玉说“淇水”“睢园”这太板腐了，莫若“有凤来仪”，众人都哄然叫妙，贾政点头说道：“畜生，畜生，可谓管窥蠡测矣”。“有凤来仪”可以说是古今以来联匾用得最多的大俗语，众人为何哄然称妙？贾政不说宝玉所拟匾联好坏，却说宝玉“管窥蠡测”，究竟是何玄机？ ■■大观园开园前的这次活动，一帮文人提诗作对，随走随看，看似轻松，其实在作者心中，却是风云跌宕。“有凤来仪”所说的这个“凤”当然是指元春，“有凤来仪”就是指元春省亲，大观园也本是为元春省亲所建。照此说来，大观园正门匾提“有凤来仪”，虽不算妙，倒也算得体，为何贾政说宝玉“管窥蠡测”？ ■■我们来看，《红楼梦》甲戌本第16回总批写道：“借省亲事写南巡，出脱心中多少忆昔感今”。又凤姐说：“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赵嬷嬷道：“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若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好了，我们来理一下，原来作者借元春省亲，写的却是南巡旧事。谁南巡？我们知道的当然是康熙。书上说江南的甄家接驾四次，这个甄家却是不真，而是曹家接驾四次。要知“凤”为雄，“凰”为雌。“有凤来仪”书面上是说元春省亲，可是在作者背后，却是写康熙南巡。因此，宝玉题匾“有凤来仪”，自然是泄露了天机，所以贾政说宝玉“管窥蠡测”。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