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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发芾
儒家以女人不妒为贤惠，为美德。 《诗经》中有一首，很著名，叫做《螽斯》，全文如下： “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 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大概意思是说，一种叫做螽斯的昆虫，扇动着翅膀，勤勉地交配，生下了大量的子孙后代。这是表面的第一层意思。第二层意思， 是类比到人间，人们要像螽斯一 样，勤勉地交配，生育众多的子孙。而第三层意思就更深了，是比喻后妃不妒忌，让她的夫婿也就是帝王勤勉地和众多后妃交配，才能生有很多的后代，这是对后妃 不妒美德的赞美。先儒这么解说：“螽斯之虫不妒忌，故诸蚣蝑皆共交接，各各受气而生子。故螽斯之羽诜诜然众多，以兴后妃之身不妒忌，故令众妾皆共进御，各 得受气而生子，故后妃子孙亦众多也”。原来这么短短几句诗，其中竟然包含如此的微言大义。《诗经》开篇第一首的《关雎》，也被认为是歌颂不妒的贤惠后妃不 妒的经典，先儒说这首诗“言后妃之德和谐，则幽闲处深宫贞专之善女，能为君子和好众妾之怨者，言皆化后妃之德,不嫉妒” 东晋时候，有一位风流倜傥的大人物，叫做谢安，是一位爱好声色之徒，不但“携妓冶游”，还总想着要把她们纳为自己的小妾。但他的妻子刘氏夫人妒忌心很重，不答应。谢安的侄 儿们学生们就拿着《关雎》和《螽斯》来请教刘夫人，并乘机给刘夫人说，正因为螽斯这种昆虫有不妒忌的美德，所以才子孙满堂。刘夫人知道他们嘲讽自己，便 问，这些诗是谁写的？谢安的侄儿们说，是周公写的。刘夫人说，对了，周公是男人，他就这么写，如果让周公的老婆来写，就不会这样写了。刘夫人实在是天下第 一高明人，一眼看出话语权的实质。 虽然儒家说妇人最美好的品德就是不妒，容忍别人和自己共夫，但在南北朝时期，这种美德被当时的贵夫人们 打得粉碎。当时一篇《妒妇赋》夸张地写到妒妇近乎疯狂的情状：“常因情以起恨，每传声而妄受。乍隔帐而窥屏，或觇窗而瞰牖。若夫室怒小憾，反目私言，不忍 细忿，皆成大冤。闺房之所隐私，床笫之所讨论，咸一朝之发泄，满四海之嚣喧。忽有逆其妒鳞，犯其忌制，赴汤蹈火，镇目攘袂。或弃产而焚家，或投儿而害 婿。”`妒妇凶悍程度如此，居然把得罪皇帝可能面临的严重后果“逆龙鳞”化用为“逆妒鳞”。逆龙鳞是找死，“逆妒鳞”大概也没有好下场。尤其让今天的人们 觉得有趣的是，《妒妇赋》说一个女人妒忌发作的时候，就会把家里的私事张扬到社会上，让大家议论，丈夫无法做人无地自容。想想今天那些老公出轨后，妒火中 烧而到纪委去愤怒举报自己老公的妻子们，可不就是这样？ 从当时的言论，事件来看，妒忌是女人的一种独门暗器，杀手锏，专门用于防止和对付丈夫 出轨、纳妾和通奸。当时就创造了一个新词，叫做“妒防”，魏孝文帝就曾说: “妇人妒防，虽王者亦不能免，况士庶乎!”可见“妒防”当时是非常普遍的。所 谓“妒防”，就是以女人妒忌为防线，严防死守，使男人不能出轨，不能移情别恋，不能通奸，不能纳妾。 北魏的北海王元详，娶的是从南朝投降 过去的刘昶的女儿。这位元详，放着娇妻美妾，却与自己的婶婶发生了奸情，甚至私自偷娶了这位婶婶作妻子。这当然不仅是通奸小事，而是一种乱伦行为 ，属于 “禽兽行”，也就是只有禽兽之类才能做出来的丑行。事情败露后，元详的母亲高氏大怒，亲自棒打儿子。她一边打，一边骂：“汝自有妻妾侍婢，少盛如花。何忽 共许高丽婢奸通，令致此罪？”这位气急败坏的母亲棒打完儿子，就又棒打儿媳刘氏。并且严词斥责说：“新妇， 大家女，门户匹敌， 何所畏也， 而不检校夫 婿！妇人皆妒也， 独不妒也!”意思是，你是大家闺秀，与你的夫婿元详是门当户对，你有什么怕他的，而不严加管束监督你的夫婿！全世界的女人都是妒忌的， 你为什么不妒忌呢！”一副极其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高氏这段话，说的十分清楚，作为女人，都非常好妒，她们用妒忌的办法，监督管束自己的男 人，即“检校夫婿”，不让自己的男人随便出轨与他人发生奸情。如果这个女人像《关雎》和《螽斯》所讴歌的那样不妒，那等于是缴械投降，不但自己的权益受到 损害，而且放纵丈夫，使丈夫走向危险的深渊，就像元详与自己的婶婶通奸而犯了乱伦罪禽兽行一样。高氏警告、斥责儿媳未能做到“ 检校夫婿”，可见，“ 检 校夫婿”是当时妇女的重要职责，其手段就是妒。因此，北魏的另一位皇室贵族元孝友痛心地说，“父母嫁女， 则教之以妒。姑姊逢迎,，必相劝以忌。持制夫为 妇德，以能妒为女工” 。可见妒在当时是蔚成风气的。 从南北朝当时的实际看，妇女的泼悍妒忌的作风，在一定程度上约束和压制了男人的偷情通奸行为。 东晋堂堂的丞相王导都被妒悍的妻子辖制，不能肆意美色。王导，一代名相，著名的清谈风雅人士。一则流传千古的故事说，王丞相的妻子曹夫人性甚妒忌，“禁 制丞相，不得有侍御，乃至左右小人亦被检简，时有妍妙，皆加诮责。王公不能久堪。乃密营别馆，众妾罗列，儿女成行。后元会日，夫人于青珠台中，望见两三儿 骑羊，皆端正可念。夫人遥见，甚怜爱之。语脾‘汝出问,是谁家儿’，给使不达旨，乃答云‘是第四王等诸郎。’曹氏闻，惊愕大恚。命车驾，将黄门及婢二十 人，人持食刀，自出寻讨。王公亦逮命驾，飞辔出门，犹患牛迟。乃以左手攀车兰，右手捉麈尾，以柄助御者打牛，狼狈奔驰，劣得先至。”故事是说，王导妻子曹 氏禁止王导接近女色。有一次过节，曹氏看到几个玩耍的孩子甚是可爱，让人去问，发现是王导在外面包养的女人生的孩子。原来王导瞒着妻子在外面包养了一群女 人，给他生了一群孩子，曹氏一直被蒙在鼓里。曹氏知道后大怒，带领护卫和随身婢女二十人持刀剑前去寻找王导偷娶的女人问罪。王导那样处变不惊，清谈高论的 名士，听说夫人此举，顿时方寸大乱，驾车飞奔前去保护自己金屋所藏之娇。他嫌牛跑得不够快，就用清谈时用的麈尾赶牛。总算赶在夫人之前到了相好的地方。 不但丞相被妒火中烧的妻子辖制，泡妞不得自由，就是堂堂的皇帝，也不能随心称意，如隋文帝。《隋书》说他的皇后“性尤妒忌，后宫莫敢进御。尉迟迥女孙有 美色，先在宫中。上于仁寿宫见而悦之，因此得幸。后伺上听朝，阴杀之。上由是大怒，单骑从苑中而出，不由径路，入山谷间二十余里。高颖、杨素等追及上，扣 马苦谏。上太息日‘吾贵为天子，而不得自由’”一个堂堂的皇帝，看上了一位美女，弄大了肚子，却被皇后发现后毒杀了她。皇帝气得不择路径骑马狂奔几十里。 皇帝也好可怜啊！ 皇帝如此，丞相如此，其他人被妒妇辖制压迫，纳妾不自由，通奸不自由，性趣不自由。真是无限憋屈。北魏显贵元孝友就愤愤不平 地指出：“妇人多幸，生逢今世，举朝略是无妾，天下殆皆一妻。设令人强志广娶， 则家道离索， 身事迍邅，内外亲知，共相嗤怪。”但他强调说，这样下去， “夫妒忌之心生， 则妻妾之礼废，妻妾之礼废， 则奸淫之兆兴”。在他看来，女人的妒忌反而助长而不是遏制了通奸行为。于是他建议国家出台政策，按照爵位 和官品的高低，强制男人纳妾。“请以王公第一品娶八，通妻以备九女；称事二品备七；三品、四品备五；五品、六品则一妻二妾”。这个建议没有什么结果。大概 溥天之下妒风盛行的时候，国家也无法强制达官贵人按品级纳妾置婢。 从历史记载的当时人们的议论和反映来看，女人的“妒防”确有成效，至少使一 些男人的纳妾受到影响。男人们不敢纳妾，不敢随便和婢女性交，大概也不大方便总是和别的女人通奸。当然，女人防止男人背叛、出轨和通奸的“悍妒”防线，其 实是脆弱的，很容易被击溃。主要是因为，即使魏晋南北朝时期妒风炙烈的时期，中国社会基本上仍然是“女主内男主外”，女人尽管可以盯住丈夫在家的行动，不 让他们纳妾，不让他们和婢女交欢，但是，当男人在外面胡搞的时候，女人就不大能够“检校”了。比如前面说过的王导，老婆在家里连歌妓的歌舞都不让多看，但 是管不住王导在外面包养了女人还生下了一堆孩子。除了女人不能总是抛头颅面去跟踪追迹布控防控丈夫外，也有其他的原因让“妒防”溃败。 历史故 事说，晋朝大司马桓温平定四川后，把割据四川建立王朝的皇帝李势的女儿（一说是妹妹）纳为小妾。桓温的老婆南康公主司马兴男也是一位出身高贵显赫且妒悍异 常的女人。她知道后，和王导夫人一样持刀剑率数十婢找李姑娘拼命。公主率众气势汹汹地冲到李的住处，正碰见李在窗前梳头。历史记载说，李的长发垂落到地 上，姿态非常艳丽。面对持刀前面问罪的桓温的老婆一干人， 她不慌不忙地整好头发，神色闲正，辞气凄婉，对问罪者缓缓而言：“国破家亡，无心以至今日；若 能见杀，实犹生之年!”没有想到这样的楚楚可怜！反而让凶悍的南康公主妒火全无，扔下刀子，抱住李氏姑娘说：“我见犹怜，何况老奴!”公主虽然凶悍，但骨子里仍然具有女性的温柔和善良一面。一个国破家亡无所依归的可怜女子，她的悲惨的身世、她的绝代美丽以及她的低调内敛，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公主的防线化为乌有。 温柔可怜的女子攻破了妒妇的防线，使对丈夫的“检校”功夫毁于一旦，倒也罢了，而不少妒妇引起丈夫的激烈反弹，带来杀身之祸。 前面说到因为未能有效“检校”夫婿而被婆婆棒打的刘氏，他的娘家侄儿刘辉，娶了北魏的兰陵长公主当老婆。这位公主也是一位妒妇。二人结婚后，兰陵长公主 对驸马爷管束十分严格。刘辉和公主的侍婢私通，使侍婢怀孕。公主笞杀侍婢，并且剖出胎儿节解，再用草塞进侍婢的腹中，让刘辉看裸尸。刘辉愤怒异常，夫妻感 情破裂，离婚。后来长公主又请求复婚，并得到太后允许，二人又成为夫妻。但刘辉沾花惹草的老毛病和公主骄悍妒忌的旧脾气，都没有丝毫的改变。长公主怀孕期 间刘辉又在外面寻花问柳，与张容妃和陈慧猛发生奸情。公主再次妒火中烧。在两人的冲突中，刘辉将公主推到床下，又用脚踩踏她的肚子，导致公主流产。公主最 后因受伤过重而去世。 历史记载表明，因为妒忌丈夫的背叛、纳妾和通奸等而被丈夫杀死、被皇帝赐死、被官府处死的妇女，历史上人数非常非常的多。 所以说，南北朝时期人们发明的“妒防”，远远不能达到防止男人通奸的目的。有诗为证。诗曰： 以妒防奸终无用，捉奸还得靠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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