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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秀莹/溢出的时光/散文

 饶云华 2017-03-23

   付秀莹,女,中国作家协会《长篇小说选刊》执行主编,北京语言大学研究生,河北无极人,现居北京。著有长篇小说《陌上》,小说集《爱情到处流传》《朱颜记》《花好月圆》《锦绣》《无衣令》等。曾获首届“茅台杯”小说选刊奖、第九届“十月文学奖”、第五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第三届蒲松龄短篇小说奖、首届茅盾文学新人奖、第五届汉语文学女评委奖等,部分作品被译介到海外。


溢出的时光 

付秀莹

 

去昆明的时候,是农历二月。京城还是春寒料峭。想着春城草木早发,这个时节,该是春深似海了吧。不想却是错了。春衫轻薄地去了,见人家大多是冬装。朋友说,去双柏就好了。入哀牢山。


哀牢山,这名字,我好像是听过的。无端地,觉得有一种神秘的渺远的意思在里面。据说,哀牢山是少数民族语言的音译,一说是酒鬼云集的地方,一说是,热血激荡的地方。哀牢山隐藏在云南中部腹地深处,有那么一种遗世独立的孤高和清绝。古时候,据说有个哀牢古国。也不知道,此番我们这一行,是不是能够窥见那遥远古老的国度里的闲云或者炊烟,是不是能寻找到,那个曾经王国的流风余韵。

从昆明到双柏,汽车一路飞驰。窗外的景物不断变幻着。山峦叠翠,飞雾流岚,淡青色的烟霭笼着满山的春色,一不小心就溢出来了。对于我这个大平原上长大的北方人,一切都是新鲜有味的。大团大团的浓郁的色块一掠而过,叫人都来不及惊艳。

到双柏的时候,是黄昏了。暮色轻笼着这个小城,静谧而安宁。查姆河静静地流淌,仿佛是怕惊了这小城的好梦。


次日一早,我们去白竹山腹地的一个村庄,叫做李方村的。朋友说,这个村庄一定要去的。跟你有缘呢。可不是么。我的小说写的就是一个叫做芳村的地方。在村庄里闲闲地走动,所见皆是彝族风物,竟觉得面目可亲。仿佛这古老的山村,真的与我虚构中的北方村庄有着神秘的关联。双柏有三笙,老虎笙,大锣笙,小豹子笙。彝族虎节属虎图腾的遗风,民间跳老虎笙祭祀先民。在双柏,“笙”的意思,不是笙歌,而是舞蹈。一群村民扮作老虎,跳老虎笙。山风很大,从四下里呼啸而来,浩浩荡荡,同这古朴原始的舞蹈应和着,有一种神奇的审美的震撼。上万年前的动作、神情、姿态,一代一代相传,消灾驱邪,迎祥纳吉,带着神秘的远古的气息,随浩荡的长风在时间里辗转。


几日里,一路上尽是春山与美酒,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在哀牢山,怎么能不喝酒呢。此时,酒是奔涌的语言。不必多话,痛饮就是了。更何况,那火辣辣的情歌,奔放不羁的也有,抵死缠绵的也有,直把你唱得一颗心都软了,碎了,再也收拾不起。那支马樱花,是专唱给女子的。据说,马樱花的意思,是最美丽的女人。还有那支小心肝,开端便是,一天想你无数回……一口一个小心肝,滚烫炽热,简直要把人给融化了。据说当地的风俗,唱一个小心肝,客人就要喝一杯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夜喝了不少酒,宿在一个叫做安龙堡的镇上。是一家彝家客栈,店招在风中摇曳,颇有古风。夜晚的深山,寂静安详。夜风轻敲着窗子,发出飒飒的声响。好像是没有月亮。隔着窗子,依稀有星光。枕边是那部厚厚的查姆史诗,神秘的创世的文字,仿佛来自远古的一声声叹息。情歌热烈,美酒香浓,急管繁弦处,绿鬓红袖间,恍惚如哀牢国的繁华旧梦。群山在夜色中苍苍莽莽,怀抱千古心事,说也说不得。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遥遥的有鸡鸣,有狗吠,同那山风呼应着,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这该不是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吧。


次日便在山里见识了马樱花。是那种极浓极艳的红,好像是马上就要红破了,一树一树,娇媚得无可比方。谁能料到,这大山深处,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绝色呢。那些在世间招摇、蝶飞蜂闹的,到底不敌。可见世人终究是浅薄了。马樱花,是藏在深闺的好女子,轻易不肯流露半分春色与人。

爱尼山是药乡。茯苓,重楼,三七,天麻,当归……佛手花泡的茶,清香怡人,有淡淡的回甘。刚在园子里见了薄荷,饭桌上就尝到薄荷炖肉。刚在山上认识了重楼,就吃上了香喷喷的重楼煮鸡。肥硕的芭蕉叶子,好像是只合在细雨里入宋词的,不想竟还能入馔。还有硕大金黄的木瓜,汁水鲜美的甘蔗,叫不上名字的各色野菜,给尊贵客人享用的羊眼睛。这是一片怎样的土地啊。仿佛是,万物有灵。一草一木,一花一果,都与人有着神秘的灵犀相通。满山的草木,都是药。不为别的,只为抚慰人世间的疼痛。

在大麦地,我们还听了四弦。三弦是寻常的。四弦,却只有在这里才能听到。弹奏者是一位八十高龄的老艺人,那四弦被他拨弄得空灵清越,妙处不可言。老人还跳了四弦舞,边弹边跳,轻盈自如。实在是好极了。


大麦地四面环山,有一点盆地的意思,湿润炎热,我的春衫倒是正相宜。那一晚,我们在绿汁河畔喝酒,说话。不断有人们来唱祝酒歌,穿着美丽的民族服饰,唱马樱花,唱小心肝,直把人唱得熏熏然欲要醉了。这边酒正浓歌正酣,那边的篝火已经燃烧起来了。人们跳着,笑着,把万丈红尘都随手抛却了,浑忘了是在人间。绿汁河汩汩流淌。草木茂盛。人间的情意茂盛。是不是因为,就要辞别了,才越发依恋着这春山美酒良宵盛情。篝火明亮,尘土飞扬,有人又在唱着那支歌了——

走是要走的,舍是舍不得——走是要走的,舍是舍不得——

回京几日了,耳边好像总是萦绕着这歌声。在喧嚣的京城,某个雾霾的早晨,或者月圆的夜晚,忽然会想起双柏,想起哀牢山。热血激荡的地方,那一段溢出的时光。



《哀牢山文艺》杂志社(双月刊)

《彝乡文化》杂志社(季刊)

主管、主办:云南省双柏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云南省双柏县文学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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